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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琴、武思思丨陳仁子東山書院刻書考

 书目文献 2024-03-29 发布于北京
注:本文发表于《历史文献研究》第五十一辑(广陵书社2023年),此为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罗琴老师授权发布!


陳仁子東山書院刻書考*

羅 琴 武思思

摘要:宋末元初,茶陵陳仁子的東山書院集讀書、講學、藏書、刻書多種功能於一體。陳氏在1283年之前已創立書院,《古迂精舍書目》為其藏書目錄。陳氏刻過《春秋繁露》《謝宣城集》《余恁文稿》《申鑒》《牧萊脞語》《文選補遺》等書。其書版歷經元末兵火和明初胡惟庸案,毀壞不存。所刻《夢溪筆談》用紙可能是當時的高麗皮紙。陳氏刻書主流板式:板框較小,十行十七字,細黑口,左右雙邊,雙黑對魚尾,每卷正文首葉上魚尾下方有菱形標記,版心最下鐫字數。從《文選》(1299)、《尹文子》到《夢溪筆談》(1305)部分葉面,字體從典型南宋福建式顏體字變為典型元代福建式字體。茶陵比福建刻书字體滯後二三十年。江西是福建和茶陵刻書之間的紐帶。陳氏刻書風格深受江西影響。
關鍵詞:陳仁子 東山書院 茶陵本 書院刻書

書院刻書是傳統刻書的重要組成方面,宋末元初位於湖南茶陵的陳仁子東山書院刻書,為其中重要代表。陳氏元大德九年(1305)所刻《夢溪筆談》,蝴蝶裝,開本大而板框小,歷來受人追捧。過去對陳仁子東山書院(又稱古迂書院)的研究,或者從陳仁子的著述入手,比如陳仁子輯《文選補遺》;或者籠統敘述陳氏刻書情況,而對陳氏刻書諸多具體情況,缺乏深入研究。本文嘗試結合文獻記錄與現存陳氏刻書的實物對比,對東山書院刻書加以初步探討。

一、陳仁子生卒

陳仁子,字同俌,號古迂,湖南茶陵腰陂人,宋咸淳十年(1274)漕試第一,王夢應為陳氏文集《牧萊脞語》作序云:“咸淳天子在位子十年,故左丞相江文忠公以湘帥賓具鄉漕士,得公甫、道甫、同甫。”[1]江文忠公指江萬里(1198-1275),字子遠,號古心,南康軍都昌(今江西都昌)人,官至左丞相兼樞密使。創辦白鷺洲書院。德祐元年,元兵破饒州,江萬里投水殉国。陳仁子也與文天祥(1236-1283)有交往,其《上提刑侍郎文山先生書(天祥)》[2],作於剛中漕選第一之後。宋亡後,陳氏隱居不仕,以講學、著述、刻書終老。

關於陳氏生年,張珊老師用《牧萊脞語》兩條材料,一是《上提刑侍郎文山先生書》“某生也後先生十六年”;二是作於德祐乙亥(1275)上元前六日《牧萊少年稿自序》“年幾二十四”,以虛歲記,皆證陳氏生於淳祐十二年(1252)[3]。但《酴醿賦》注“此辛未(1271)作也,時予年十九矣”[4],若以虚歲計,則生于1253,此處或指實歲。陳氏卒年不詳,其文集《牧莱脞語》二十卷二稿八卷中有明確紀年最晚者為《永州重修路學記》,提到“大德丙午春余甥譚紹烈錄學事”,即大德十年(1306)陳氏尚在世。其自我認識見《寫真自贊》:

身臞弗長,貌寢弗揚。辯舌建瓴,義氣凌霜。謂為田舍村叟,胸中差有數點之墨。謂為當權貴介,腰圍尚無數寸之黃。可酒可詩,若癡若狂。求予者其將在柴桑松菊之逕,抑在玄真蓑笠之鄉。[5]

又如《用拙齋記》:“(余)寧拙於身勿拙於心,寧拙於時勿拙於學,寧拙於富貴勿拙於聖賢。”[6]皆可見陳氏為人與所求。

二、東山書院建立時間及其性質

東山書院,又稱古迂書院。關於其建立時間,目前的研究還有探討空間。清乾隆間陳上慶《重刻古迂公文選補遺跋》:“炎宋仁子公號古迂,自幼講學家庭,元太德八年創東山書院。”[7]太德八年,當為大德八年(1304)。楊衛國認為:“元大德八年,罄其家資創建東山書院,因號古迂,故又稱東山書院為古迂書院,並將家中田產360畝撥入書院為學產。”[8]但楊氏並未標文獻來源。不知陳上慶所據,是否為陳安兆乾隆二年(1737)《重刻古迂公文選補遺序》:“若公之晦跡含貞、典垂著述,徵諸譜牒,在太德八年。如金沙玉璞,惟讀者之所識。”[9]但安兆原文,與建立書院無直接關係。且“古迂書院”(即東山書院)一名,早在大德三年(1299)已經出現。陳仁子刻《增補六臣註文選》六十卷附《諸儒議論》一卷,其元刻本《諸儒議論》後鐫“大德己亥冬茶陵古迂陳仁子書”跋,末有牌記“茶陵東山陳氏古迂書院刊行”。明代明洪楩覆刻茶陵本上也有以上記錄。《族雲樓記》:“余族序蕃,卜父叔講習地,創書院,率族子共海內豪俊日夕肆業,潛探聖賢之賾。復度迂樂園,西瞰市衢,構麗譙五間,為聚族都會。”[10]表明陳仁子曾創辦書院。寫於甲申(至元二十一年,1284)三月年的《迂樂園記》載“癸未秋再市鄰茀居夷為小圃”,可知上文所說“迂樂園”建於至元二十年(1283)。上文“復度迂樂園”在“創書院”之後,可知在至元二十年(1283)以前,陳氏已經創立了書院,只是當時是否即用“東山書院”一名待考。因此大德八年(1304)才創立東山書院的說法,可能過於保守。

關於東山書院的性質,學界目前主流將其歸入私家書院,但有學者認為“陳仁子并未建書院,以讀書之所號為書院而已,刻书自應属家刻,与其在明代真正成為書院以后的刻書性質不同。”[11]東山書院為私家書院,所刻書属于家刻(私刻)没有問題。但前所引《族雲樓記》表明,陳仁子確實創辦了書院,教授對象不僅有家族後輩,還有家族以外的“海內豪俊”。所以東山書院不止是陳氏讀書之所或者家族私塾而已,而是向社會招生的私家書院。以下材料均是其證。《雲陽小隱記》:“(余)舊家雲陽山東,構書閣,續道脈,以衣缽授同志,就取平生䆿言綺語,庋閣以藏。”[12]《用拙齋記》:“(余)老猶耽書,建精舍,與英俊講學,為世間畸人。”[13]《闡儒堂記》“吾老矣,尚不忍捐素業,暇日肆餘力,創學宮,析壤市書,廩海內學子,窮年講貫,庶幾爽籟。”[14]趙文《陳氏文選補序》云:“余友陳同俌少講學家庭,閱《文選》即以網漏吞舟為恨。”[15]《六義堂銘》第一義為“建義學”[16]。東山書院的在元代培養了大量人才,據楊衛國統計[17]:

表一:東山書院元代培養進士表

陳仁子在自家書院講學以外,還在州學、郡學及其他書院講學。如《牧萊脞語》卷十九存《丙申十二月朔州學講義》(1296)、《丁酉五月朔州學講義》(1297)、《乙未五月朔郡學拈講》(1295)、《丁酉十月朔郡學講義》(1297)、《戊戌七月朔郡學講義》(1298)、《乙未十月朔紫微書院講義》(1295),均可為證。

書院本有官方書院和私家書院之別,二者都是以講學為中心的教育機構,那麼不管是官方書院刻書還是私家書院刻書,都應該算入“書院刻書”範疇,而且是核心意義上的“書院刻書”。

三、東山書院刻書

陳仁子東山書院以刻書知名。其刻書來源,除陳氏著述和其他來源而外,還有一部分是陳氏藏書。陳仁子《古迂精舍書目序》(1283)云:

書目者何?纂粹經史子百氏之名也……課畢即抽架上先秦漢晉書一通,倚樹陰朗誦……兵燼頻年,文帙零亂。東西行客,踵門鬻書,即倒屣傾囷市之。遠方鄰郡有藏本者,躧履徑造書所假抄。積稍富,嗜竟不置。……遂彙集庋閣所藏本若干卷,標為《古迂書目》,將走四方博雅君子求之……癸未冬至日書。[18]

可見陳氏之嗜書,其藏書來源除購買以外,還有借鈔。而陳氏藏書,亦是其刻書重要來源。《六義堂銘》之“建義學”:“邴原無資,匡衡無書。經籍四庫,廩稍一區。”[19]陳氏書目很可能以四部分類。《萬侯求書序》:

詩書千古之事,富貴一時之榮。顧此方帙,字跡離離,千古聖賢傳心之秘,俱在吾處……(書)捐而不愛,愛而不求,吾不知何心……(萬侯)今守茶陵……其後且探求四方奇文古書、唐碑晉帖,將構萬卷堂於金臺之側……古書未有摹刻,轉相傳寫……先輩求書良苦。數百年來,文治蝟興,書籍版行,蔓衍人間世,不至如歐蘇所歎,而奈何置而不求。愛而不求,愚也。求而不與,吝也。”[20]

由此序,可見陳氏以為書需“愛而求”,“求而與”,對流通態度比較通達。而“書籍版行,蔓衍人間世”,亦可減輕讀書人求書之難。

張珊老師注意到“由《牧萊脞語》及二稿的書序與題跋的文體,可以猜測他的讀書與刻書情況”[21],並列舉卷七、二稿卷五、卷六、卷七、卷八的相關篇名三十餘。《牧萊脞語》的這些篇目對了解東山書院刻書,有重要意義,其中有很大部分,尤其是為前代典籍所作序,很可能是陳氏為東山書院刻書所作。陳仁子《董仲舒春秋繁露序》:

今射策廢矣……更數年,幾種古書若九共藁飫並名忘去。……予性癖耽奇,懼先秦漢魏晉書日湮淪,攟摭《繁露》百氏書版行人間。[22]

陳仁子對先秦漢魏晉書特別重視,擔心科舉不行以後,書籍散亡,因此刊刻“《繁露》百氏書版行人間”,可知他刊刻過許多前代典籍,只是今存實物有限。《玄暉宣城集序》“亟刊此編,願與學詩者,以陶詩並讀”[23],表明陳氏刻過此書。同在卷七的《太玄經序》(1296)、《放翁劍南集序》(1296)、《溫公易說序》、《溫公潛虛圖序》、《后山集序》、《賈誼新書序》、《沈佺期集序》、《玄暉宣城集序》、《唐詩序》為前代著述而作,序中雖未提及刻書事,但結合《春秋繁露》和《宣城集》看,其中有很多應該是為陳氏刻書而作。二稿卷八《跋沈存中筆談》沒有提及刊刻事,但今存元大德間陳氏刻《夢溪筆談》並附此跋。另外,今存陳仁子刻元本《尹文子》《葉先生詩話》無序跋,在今存陳氏文集中也無相關序跋。可見陳氏雖刻書,但不一定作相關序跋;即便作了相關序跋,也不一定提及本次刻書事。另《秋山余按察文稿序(恁)》“裒金鋟梓以永其傳”[24](1291),陳氏還刊刻同時代人余恁的文集。《劉竹閒詩序》“公嗣道傳類公稿,鋟版行世”[25],知此書由劉氏子刊刻。《李氏九思翁詩序》“嗣子尹耒纂集得詩樂章凡二百三十首”[26],知此書由李氏子編輯。可見陳氏所作序跋也並不全為自己刊刻書籍而作。另陳仁子《申鑒序摭文》“荀悅《申鑒》,范曄漢史槩纂其畧。今所刋乃川漢全本也”[27],知陳仁子還刻過《申鑒》。

陳氏著述,據譚紹烈《文選補遺識語》:

翁著述甚富,《牧莱脞語》三十卷,已刊墨本。今再取所編《文選續補》四十卷刊成,並前昭明所纂《文選》六十卷,共計一百卷行世。外有所輯《韻史》三百卷、《迂禇燕說》三十卷、《唐史卮言》三十卷,續用工刻梓,以求知好古君子云。春仲甥零陵郡學錄譚紹烈謹識。[28]

今存《牧萊脞語》二十卷二稿八卷,非譚氏所云三十卷元刊本。元刊本已亡佚,僅存清影元鈔本,鈔本上影鈔“東山書院”牌記,可見出自元本。《文選續補》即《文選補遺》四十卷,元本不存,存明刻本、明鈔本、清刻本。其他如《韻史》三百卷、《迂禇燕說》三十卷、《唐史卮言》三十卷今皆不存,刊刻與否存疑。同時代趙文《陳氏文選補序》:

同俌好學有志之士,既成是書,又將取蕭統以後迄於今,作《文選續》以廣《文粹》《文鑑》之未備。書成,尚當以余托君不朽。[29]

《文選續》收文時段不同於《文選補遺》。成化十四年(1478)《附前明何方伯(諱喬新)原碑》:

(陳仁子)著述甚富,所輯《文選補遺》四十卷,《續文選》若干卷,其甥譚紹烈刊板流傳。元末屢經兵火,以致散佚。[30]

何喬新明確記載譚紹烈刻《續文選》,但成化距陳仁子的時代已經約兩百年,何氏並未見《續文選》,當是從譚識推測刊刻一事。此書成書、刊刻與否均存疑,今不存。

陳氏著述及刻書書版藏於東山書院,但因為元末兵火,加之明初胡惟庸案的牽連,版片被毀,許多書籍隨之亡佚。陳上慶《重刻古迂公文選補遺跋》載:

著述薈成數百卷,板藏書院,盛行域中。揚扢正學,厥功懋哉。元末兵燹,益以明初胡黨株連御史寧公之難,原板烖滅,書院亦廢,僅存此書四十卷傳。[31]

今尚存陳仁子東山書院元刻本者,包括:《增補六臣註文選》六十卷附《諸儒議論》一卷、《尹文子》二卷、《夢溪筆談》二十六卷、《葉先生詩話》三卷,以上四種經眼。另,《說苑》二十卷,元大德陳仁子刻本,國圖藏,存八卷(卷一至八),尚未經眼。

《增補六臣註文選》六十卷附《諸儒議論》一卷。國圖藏。元大德三年(1299)陳仁子東山書院刻本。存九卷,卷二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七、三十八、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九、五十。框高20.5釐米,廣13.1釐米[32]。蝴蝶裝。每半葉十行,每行大字十八字,小字雙行二十三字。左右雙邊間有四周單邊。細黑口,雙黑對魚尾,正文首葉上魚尾下方有菱形圖案,下魚尾下方刻字數。正文第三行題“茶陵前進士古迂陳仁子校補”。《諸儒議論》鐫“大德己亥冬茶陵古迂陳仁子書”跋語(三年,1299),後有牌記“茶陵東山陳氏古迂書院刊行”。字體為典型南宋福建刻書顏體樣式。

《尹文子》二卷,國圖藏。元初古迂陳氏家塾刻本。《中華再造善本》已影印。版框高14.9釐米,寛10.7釐米。左右雙邊。白口,雙黑對魚尾,正文首葉上魚尾下方有菱形圖案,正文其他葉兩魚尾中間刻書名卷數、葉碼,版心最下刻字數。每半葉十行,行十七字。首有序,但僅存末一行“試條次撰定為上下篇,亦未能究其詳也”,次正文二卷。卷端第一行鐫“古迂陳氏家塾尹文子卷上”,第二行鐫“周人尹文子著”。卷一末鐫“古迂陳氏家塾尹文子卷上”。卷二末鐫“古迂陳氏家塾尹文子卷下”。字體基本同《文選》,為典型南宋福建刻書顏體樣式。

《葉先生詩話》上中下三卷。國圖藏。《中華再造善本》已影印。元初古迂陳仁子刻本。板框高14.2釐米,寛10.9釐米。板框小而開本大。每半葉十行,行十七字。細黑口,雙黑對魚尾,左右雙邊。兩魚尾之間刻卷數葉數。卷一末鐫“葉先生詩話卷上”。無序跋,正文三卷。正文卷端次“石林葉夢得少蘊述”,次行“古迂陳仁子同俌校正”。士禮居舊藏。字體偏長方,是另一種不太典型的南宋福建本樣式,起筆收筆少棱角波折。

《夢溪筆談》二十六卷。國圖藏。《中華再造善本》已影印。筆者另見原書原色掃描件。元大德九年(1305)茶陵陳仁子東山書院刻本。板框高15.5釐米,寛10.1釐米,但開本極大,蝴蝶裝。左右雙邊,細黑口,雙黑對魚尾。每半葉十行,行十七字。正文首葉上魚尾下方有福建式的菱形圖案。其他葉面魚尾中間刻書名卷數、葉碼,下魚尾下方刻字數。首沈括《夢溪筆談序》,次陳仁子序,陳序亦見《牧萊脞語》二稿,書序比文集序多寫作時間“大德乙巳春茶陵古迂陳仁子刊於東山書院”。次乾道二年六月日左迪功郎充揚州州學教授湯修年跋。次目錄。目錄末有牌記“茶陵東山書院刊”。次正文二十六卷。卷端第一行鐫“古迂陳氏家藏夢溪筆談卷一”,第二行鐫“沈括存中述”。在卷二十六最末一行鐫“古迂陳氏家藏夢溪筆談卷二十六終”。倒數第二行鐫“廬陵黃剛中書琰”。汪仕鐘舊藏。字體:目錄、卷一葉一葉二字體比較具有元代福建本風格,豎劃起筆有濃重的彎鉤,但其他葉面又是長方形字體,和《葉先生詩話》字體相似,但起筆收筆有棱角波折。關於《夢溪筆談》用紙,李致忠先生談到:

據有關造紙的同志专門分析,認為此書是用皮紙印造……至今宛如新印,毫无霉蠹現象。[33]

筆者所見原書掃描彩色件,所用為皮紙,紙張纖維清晰可見。陳氏有《題高麗紙》一文:“此紙瑩潤亦可人,記唐高麗曾求經史,不知騰本曾用此紙否?文軌一家,把玩不釋手。”[34]不知《夢溪筆談》所用紙張,是否即高麗皮紙。

從以上所存四種陳仁子東山書院刻本,大致可以總結刻書特征如下:

表二 陳仁子東山書院刻書特征統計表

從板框大小來看,除《文選》算普通大小板框以外,其他三種都板框都偏小,高14.2至15.5cm,寛10.1至10.9cm。原裝都該是蝴蝶裝,今存《夢溪筆談》《葉先生詩話》開本極大,因此觀賞性較強。陳刻茶陵本《文選》屬六臣本系統,從贛州本出,在板框大小上尚且保留贛州本特征。

除《尹文子》白口以外,其他三種均細黑口。四種書魚尾均雙黑對魚尾,版心下方刻字數,魚尾之間刻書名省稱、卷數、葉數。除《葉先生詩話》破損看不清以外,其他三種正文首葉上魚尾下方均刻菱形圖案,這是福建本的典型特征之一。行款除《文選》十行十八字外,其餘三種均是十行十七字。《文選》刻印最早,在板式上尚未形成東山書院刻書風格,而後面三種,不管是從板框大小還是板式上,都比較一致。

而從字體風格上講,這四種書也在發生變化。大德三年(1299)刊刻的《文選》,字體是典型的南宋建本顏體樣式,和南宋建陽黃善夫本《史記》很像。《尹文子》字體也與之相似。《葉先生詩話》字體則是另一種不太典型的南宋建本樣式,其筆劃起筆收筆被拉伸,字體偏長方。到元大德九年刊刻的《夢溪筆談》,目錄和卷一葉一葉二的字體已是典型的元代福建本風格,豎劃起筆有濃重的彎鉤。但其他葉面又是長方形字體,和《葉先生詩歌》字體相似,但比之葉本,起筆收筆又有的波折棱角。

從左至右:《文選》、《尹文子》、《葉先生詩話》、《夢溪筆談》卷二、卷一
從左至右:《文選》、《尹文子》、《葉先生詩話》、《夢溪筆談》卷二、卷一

刻書字體的傳播和演變具有時代性和地域性。元至元十八年(1281)福建日新書堂刻《朱文公校昌黎先生文集》四十卷[35],已經是典型的元代福建系統風格,和《夢溪筆談》(1305)卷一葉一葉二風格一致。但處在湖南茶陵的陳氏刻書到大德三年(1299)還是典型南宋福建本顏體的樣式,直到大德九年(1305)才跟上了福建地區元代刻書的風格。其字體發展相較於福建地區滯後了二三十年。茶陵與福建相隔距離較遠,因為地緣原因,兩地區之間的紐帶實則為江西。江西刻書直接受到福建和浙江的影響,尤其是福建的影響。《史證類大觀本草》三十一卷[36],元大德六年(1302)宗文書院刻本,在現存江西刻本中較早具備典型元代福建本風格,但時間也與福建本有二十年差距,僅略早於《夢溪筆談》(1305)三年而已。其字體傳播路線應該是福建影響江西,江西影響湖南茶陵。陳仁子刻書與江西的聯繫,從陳仁子的文集和刊刻書籍中都能找到痕跡。東山書院刻本《夢溪筆談》卷二十六倒數第二行鐫“廬陵黃剛中書琰”,表明此書刻工為江西廬陵人黃剛中。《牧萊脞語》元東山書院刻本雖不存,但現存本為清初影元抄本,書中影抄“東山書院”牌記,卷十一卷尾影抄“廬陵黃剛中書琰”,同《夢溪筆談》刻工。《牧萊脞語》中也多見陳仁子與江西的聯繫。《送采詩彭丙翁序》:“(丙翁)首廬陵過喻,泝湘重趼數百舍……遲歸求證於須溪劉先生,點勘而刻之以傳。”[37]此人不僅來往於廬陵茶陵之間,而且還從事校勘刊刻活動。《誠貴堂記》:

永清張侯肖齋……家儲書數萬卷,暨古帖名畫鼎匜清玩之器甚富。辛巳秋(1281),總戎來吾邦……別五年(1286),余洊會侯祝融下。別又十六年(1302),侯復訪余東山上……。今年春,侯過廬陵,攈拾奇書,攜鶴雁自隨,歸經吾里,小憩信宿。[38]

此人有數萬卷藏書,對書籍頗有研究,與陳仁子也有二十多年的交情,此次張氏從江西廬陵來,並帶來“奇書”,拜訪陳氏。陳氏可以從張氏那裡了解到江西書籍的情況。《送李山長任撫州臨汝序》:“外弟李仲恕三筮仕皆長西江書舍,初山房,次鷺洲,今洊調臨汝。”[39]知陳氏姻親在江西書院任職情況,陳氏也可以通過李氏了解接觸江西刻書。再如卷七《書琴譜後》,受贈者閔君為南昌人;二稿卷六《劉竹閒詩序》,劉氏為廬陵人,其子“道傳類公稿,鋟版行世”,陳氏為之做序;再如卷七《送牛問翔歸廬陵序》(1294)等等,都與江西有關。可見東山書院刻書,應該直接受到江西影響。

總之,陳仁子的東山書院集讀書、講學、藏書、刻書多種功能於一體,私家書院刻書應該和官辦書院刻書一樣,作為書院刻書的核心。通過對陳氏文集《牧萊脞語》細讀可知,大約1283年時,陳仁子已經創立了書院,到大德三年(1299)陳氏刻書已經使用“古迂書院”牌記,大德八年創立東山書院的說法可能相對保守。《牧萊脞語》一書保存關於陳氏的大量一手文獻,值得仔細研究。陳氏的藏書來源,除了購買,還有借鈔。他本人對書籍流通態度比較通達,並且深知書籍刊刻對知識傳播的重要性。他為自己的藏書編過目錄,該書目很可能用四部分類法,今存《古迂精舍書目序》可供參考。目前明確知道陳氏刻過《春秋繁露》、《謝宣城集》《余恁文稿》《申鑒》《牧萊脞語》《文選補遺》(以上陳氏元刻本皆不存),《說苑》《文選》《尹文子》《葉先生詩話》《夢溪筆談》(以上存陳氏元刻本)。陳仁子刻書書版歷經元末兵火和明初胡惟庸案,毀壞不存。東山書院本《夢溪筆談》所用皮紙,有可能是當時的高麗皮紙。除《文選》版框略大、十行十八字以外,《尹文子》《葉先生詩話》《夢溪筆談》板框都很小,十行十七字。四種本子基本是細黑口(《尹文子》白口),左右雙邊,雙黑對魚尾,每卷正文首葉上魚尾下方有菱形標記(《葉先生詩話》破損難辨),版心最下鐫字數,板式比較一致。從字體上看,《文選》《尹文子》是典型的宋代福建顏體樣式,而《葉先生詩話》是另一種宋代福建本非典型樣式,字體長方,起筆收筆少波折棱角。《夢溪筆談》目錄、卷一葉一葉二為典型的元代福建本字體風格,其他葉面則與《葉先生詩話》字體有些類似,但比《葉先生詩話》比,收筆多棱角和波折。茶陵比福建的字體滯後二三十年。實物和文字證據表明,福建刻書影響江西,江西又影響茶陵,陳仁子常用刻工黃剛中為江西廬陵人,《牧萊脞語》中也有大量證據顯示陳氏與江西的密切聯繫。

注釋:
* 本文係本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東亚漢籍版本學史”(22&ZD331)阶段性成果。
[1]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卷首,《續修四庫全書》第1320冊,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清初影元抄本,2002年,第252頁。
[2]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卷五,第280-281頁。
[3] 張珊《陳仁子<文選補遺>考論》,《中國文學研究》,2018年第4期,第78-86頁。
[4]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卷二,第271頁。
[5]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卷十四,第370頁。
[6]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二稿卷二,第405頁。

[7] [元]陳仁子:《文選補遺》卷末,清乾隆間陳文煜刻本,復旦大學圖書館藏。

[8] 楊衛國《茶陵書院研究》,湖南大學2006年碩士學位論文,第27頁。

[9] [元]陳仁子:《文選補遺》卷首。

[10]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二稿卷二,第413頁。

[11] 吴國武《宋元書院本杂考——以<書林清話>著录为中心》,湖南大學學报,2011年第6期,第28頁。

[12]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二稿卷二,第403頁。

[13]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二稿卷二,第404頁。

[14]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二稿卷二,第140頁。

[15] [元]陳仁子:《文選補遺》卷首。

[16]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二稿卷八,第477頁。

[17] 楊衛國《茶陵書院研究》,第31-32頁。

[18]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卷,第303頁。

[19]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二稿卷八,第477頁。

[20]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二稿卷七,第465頁。

[21] 張珊《陳仁子<文選補遺>考論》,第81頁。

[22]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卷七,第307頁。

[23]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卷七,第308頁。

[24]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卷七,第298頁。

[25]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二稿卷六,第460頁。

[26]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二稿卷六,第462頁。

[27] [清]趙國宣、彭康:《(嘉慶)茶陵州志》卷二十,清嘉慶十八年刻本。

[28] [元]陳仁子:《文選補遺》卷末。

[29] [元]陳仁子:《文選補遺》卷首。

[30] [元]陳仁子:《文選補遺》卷末。

[31] [元]陳仁子:《文選補遺》卷末

[32] 本人所見為國圖縮微膠片,版框數據據陳紅彥《元本》,鳳凰出版社,2002年,頁98。

[33] 李致忠、徐自强《在周總理關懷下北京圖書館入藏的一批善本書》,《文獻》,1979年第1期,頁78。

[34]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卷十三,第362頁。

[35] 《珍貴古籍名錄圖錄》編號01048。

[36] 《珍貴古籍名錄圖錄》編號00635。

[37]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卷七,第303頁。

[38]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二稿卷四,第437頁。

[39] [元]陳仁子:《牧萊脞語》二稿卷五,第452頁。

【作者簡介】

羅琴,1987年生,湖南大學嶽麓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版本目錄學研究。

武思思,湖南大学嶽麓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版本目錄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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