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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灯:考上“二本”,并不失败

 nysd2012 2024-04-02 发布于北京


今天是「人物」栏目,时代先锋
本文约 3177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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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灯有点不解。

她只是平实地写下了一群用力生活的年轻人,怎么就成了公众关注的焦点?

四年前,黄灯的《我的二本学生》成为现象级书籍,二本学生这个庞大而沉默的群体第一次被公众看见。黄灯觉得还有好多话没说完,直到《去家访》完成,关于“二本学生”终于有了完整的表达。

高铁、长途客车、电动车、摩托车……换乘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黄灯从繁华的广州抵达山间、田野和海岸,体验学生成长的环境,了解每一个家庭为孩子教育的付出,一条条鲜活的成长道路得以在黄灯面前延展开来。她真切地看到,这些家庭如何在时代浪潮中翻滚,拼尽全力在社会夹缝中突围。


01

去家访

二本学校与原生家庭,这两个词汇几乎概括了处在时代夹层中的大多数普通年轻人的命运。在黄灯看来,《我的二本学生》这本书写的不仅仅是二本学生,而是所有年轻人的困境。在流动和变迁成为主旋律的21世纪,他们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在反复熨烫和搓磨中长大。为了步入社会,将自己再次抚平舒展,他们已经拼尽全力。

第一次踏上去家访的旅途,源自学生黎章韬连续几次的邀请。在十余年的执教生涯里,黄灯的花名册上已留下了数千位学生的姓名,一种念头愈发强烈:仅从讲台上观察学生,远远不够。在她的课堂上,60%到70%的学生来自乡村与县城。黄灯对这群学生“到底怎么成长起来的”一直有迫切的好奇。

2017年暑假,黄灯来到了云南腾冲固东镇的村庄——黎章韬的老家。黎章韬在2014年毕业后义无反顾地回到偏远的老家,跟随父亲打理家族工坊,成家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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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灯,现任教深圳职业技术大学

最初,黄灯对他的选择充满好奇,直到亲眼看见他返乡后的工作、生活境况,看到他自信心和安全感的增强,她内心的疑虑仿佛找到了一条疏解的通道。
在云南,黄灯也第一次看清了一个学生成长背后的家庭。在此之前,尽管她能把对二本学生的观察写成一本书,他们背后的家庭却始终面目模糊。

让她意外的是,黎章韬的爸爸有一套自觉和强烈的教育意识,他信奉“严父出虎子”,“陪伴孩子”意味着无论多累都要抽出时间坐下与儿子喝一杯茶,告诫他“不能吸毒,不能醉酒,不打麻将,不浪费时间,要好好过日子,好好谋事情”。

黄灯常年在城市生活,身边交往最多的都是中产阶级的父母。这次家访让她意识到,二本学生父母对教育的重视未必比中产阶级差。黄灯决定将这件“有趣的事”继续做下去。随后5年,黄灯家访的足迹涉及云南、广东、湖北、安徽等地,散落在山海之间的乡村中去。

02

二本学生,并不失败

家访似乎是个前互联网时代的行为,与黄灯身上某些“古老的天真”重合。在黄灯的记忆中,身为中学教师的父亲,总是会在开学季之前去学生家看看,其间所收获的信任和沟通,让她印象深刻。

对于二本学生,黄灯有着天然的共情。她总提到自己的起点也并不高,从一所大专院校毕业后,被分配到纺织厂工作,在车间当工人,赶上下岗潮,后来她考研考进了武汉大学,又去中山大学读博,成了大学老师。

读博期间,黄灯便在文章里痛苦地审视自己与精英式学术圈的关系,“工厂经验”和农村经历是她的底色。2016年她写了一篇名为《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的文章,获得了关注。一直喜欢写作的黄灯,就此把创作作为终生志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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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灯在课堂上
在程序固定、学生与老师界限分明的大学,一个对了解学生、看见普通人充满兴趣,并且真正身体力行的老师,对学生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她身上的亲和力并非来自人际交往上的游刃有余,而是因为毫不设防的耿直,对人一视同仁的真诚。在一些学生家里,初次见面的家长便亲热地拉着她聊天。而作为从小在传统农村家庭温暖浸润下长大的70后,她天然地和学生背后的家长有共同经验。

2017年年底,黄灯和学生张正敏回了她的老家,在正敏家,她从一个旧柜子里拖出一个破烂的纸箱,里面有获奖证书四十一个,奖状四十九张,还有接近两百支油墨用尽的圆珠笔——它们是正敏高三一年心血的见证。

这让黄灯极其震撼,“我从未意识到我的学生曾经走过多么艰难的道路。”也许很多人从未察觉,所谓“二本学生”,并不是“不那么成功也没关系”,对于他们背后的家庭来说,能够顺利考上二本,很大程度上就“已经成功了”。

正敏家那栋崭新的房子,一砖一瓦都由她的妈妈徒手建起。一个农村女孩到城里上大学,背后可能是以另一个生命付出所有为代价的接力。在正敏身上,黄灯第一次意识到家访的意义——如果不抵达现场,这些湮没的场景,这些正敏永远不会提及的细节,将遮蔽在“我”的视线之外。

03

重新看见他们

黄灯称家访是“重新看见他们”的旅程,当她一次又一次抵达学生们“具体而稠密的日常生活”,看清他们的坚韧和勇气后,她惊喜地发现,“一种被遮蔽的力量,正在年轻人身上神奇地复苏”。
从乡村到二本大学,学生的家庭也已为此倾尽所能。家访时,黄灯未必能见到学生的父母,他们往往常年在外打工。即使能见到,交谈也发生在红薯地、猪栏旁、快递间、养殖场,在忙碌劳动的间隙中进行。
学生何健的父亲对教育非常重视,因此一直没有出门打工。2008年,家里经济难以为继,是12岁的何健站出来为父亲做了决定。他告诉爸爸:“家里如果没钱,即使将来我读书再好,还是白搭。”他同时向父亲承诺,自己一定会努力考进当地最好的中学。
从此,爸爸妈妈将一年的柴火准备好。何健独自种菜,独自做饭。晚上,他不敢在空荡荡的房子睡觉,哪怕大夏天,都要拿被子将眼睛盖住。万般艰难中,何健信守了承诺。在电子产品对农村泛滥侵蚀的大潮里,这个少年抵御住了种种诱惑,最后以年级前三、班级第一的排名考进了当地最好的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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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灯与她的学生们
在广州的大学,黄灯已经做了院长,被烦琐的行政事务所困,总想回归教书、带学生的单纯生活。一次她到深圳职业技术学院交流,发现这里的写作课老师们把学生的习作整理编辑成《学生志》,已经连续出版了好几年。这是黄灯一直想做的事,这个契机,最终改变了她的职业轨迹。
2020年,黄灯来到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执教。在教授选修课时,黄灯开始带领职校学生讲述自己的家族故事与成长经历。这个她此前从未触及的教学方法,意外激活了学生们的很多思考,“学生写作的过程是对自己一次巨大的清理”,更多的改变正在发生。
对二本学生长年追踪后,黄灯看到“无论社会风气怎样狭小,年轻的个体终究在不同的处境中显示出了各自的主动性和力量感”。在深职院,她同样相信年轻人身上的生命力,会透过缝隙生长出来。
(资料来源:《南风窗》《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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