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一次值班，胸外科打电话过来，说有个病人发生了呼吸衰竭，想转来ICU治疗。
我去现场看了，原来是个淋巴瘤的女病人，43岁，这次并发了肺炎，住进了胸外科，除了肺炎，肿瘤还浸润了肺部，情况比较差。我跟他说，你老婆现在除了淋巴瘤浸润肺部，还有肺炎，呼吸衰竭，如果要治疗，可能要上呼吸机，因为普通吸氧已经无法满足她的需求了。我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胡子拉渣，双目布满了血丝，显然是好些日子没怎么合眼了。他使劲点头，理解我所说的话，说去吧，去ICU，积极治疗，我会全力配合你。你要知道，你老婆的情况不大好，我们无法治愈她的肿瘤，只能看看能不能控制肺炎，如果肺炎能控制好，到时候可以不要呼吸机，再出来ICU。但如果肺炎控制不好，还加重的话，她可能就很难出ICU了。我说。我这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在临床摸爬滚打几年后，终于知道医生提前把丑话说在前头是有多么重要了。ICU费用昂贵，一天可能上万，病情危重时可能更高。我看你是市医保，自己出20%左右，如果能接受费用跟病情方面，咱们立马转过去。我也把话说白了。刚过床，患者就呼吸困难加重，口唇发绀。心电监护提示心率飙升到130次/分，血氧饱和度降至85%（正常人有应该97%以上）。当机立断，我立刻让护士静推咪达唑仑（镇静药）5mg，不到10秒钟病人就睡倒过去了，我抓紧时间立刻把气管导管插入她的咽喉，然后接上呼吸机。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呼吸被呼吸机接管了。好处是血氧饱和度上升了，达到98%，缺氧改善了。坏处是，等她醒来后，她会很难受，想象一下，我把一根手指头粗的管道塞入你的气管。我跟她老公说，对了，她老公姓蔡，我们姑且叫他老蔡吧，后来我们相处很好，我也是这么叫他的。我说，你太太现在这种情况，预后是不好的，你是知道的，我们ICU能够帮助她的，就是控制肺炎，改善缺氧，尽早拔掉气管插管、撤掉呼吸机，就回去胸外科。肿瘤的问题，还是得肿瘤科来处理。而且我看了先前肿瘤科的意见，也看了你们的治疗历程，她已经在外院治疗了半年，效果不大好。我说无法估计，只能见一步走一步。我们天天抽血化验复查，也会复查胸片，只要病情好转，我就会逐步下调呼吸机参数，等到调低到一定程度，就会脱机。这个过程急不来。他表示理解，说如果需要任何自费药，尽管说，我会努力配合。我说暂时不需要用到自费药，目前用的都是医保用药，最高档的抗生素也是医保的，可以报销一大部分，压力小很多。我们把镇静药停了，病人也没醒过来。那天他来探视，在对讲机上拼命喊她的名字，她没有任何反应。我给他解释，一般来说停了镇静药1天都会醒过来了，部分病人代谢慢，可能会长一点时间。如果2天都醒不过来，那就要考虑存在别的原因了。他的爱人还是没醒过来。他拿着对讲机，隔着屏幕，呼唤他爱人的名字，我不敢想象这么一个粗壮的汉子，竟然会如此温柔。我们科护士说，被感动了。有点想哭的冲动，真希望能叫醒她。我跟他说，现在我们要考虑3种可能性，一种是肺炎严重导致的感染性脑病，也就是感染影响了大脑，导致脑功能障碍，昏迷；第二种可能性是淋巴瘤有脑浸润了，我记得你说她在胸外科那段时间精神就不大好了，不排除她真有淋巴瘤脑浸润。第三种可能就是，病人中风了（包括脑出血、脑梗塞等）。做还是不做，我问他。做的话就要去CT室做，因为病人现在情况很差，有可能在转运的时候出现意外。那天下午，我们全副武装，准备好了转运呼吸机，各种抢救药品。我这个主管医生，一个护士，一个护工，还有老蔡，我们四个人，护送着他的爱人去了CT室。因为当天晚上CT结果就出来了，考虑淋巴瘤有脑浸润，或者通俗地讲，有脑转移。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肿瘤转移（浸润）的部位越多，病情自然越重。如果是大脑都有问题，那么就更加悲剧了。他很沮丧，带来了一种新型的靶向药，说是从某某医院专家那里得来的，那是个很知名的肿瘤专科医生，我们都信他。但使用外院药物是有风险的，所以需要签字，签好字后，当天就给病人用了。丁医生说，这些靶向药一片都得好几百元，而且没得报销，真够呛的。第二天下午，病人的娘家亲戚来了，哥哥，妈妈都来了，看得出他们相处不是很愉快，大舅子（病人的哥哥）指责老蔡照顾不周，导致他妹妹发生这样的毛病。他们几个没说话，老蔡缓缓才说了句，是我，还有我的女儿。后来我才知道，所有的医疗费都是老蔡一个人扛着。老蔡是做生意的，但他太太这种情况，生意肯定要放下了。后来那几天，病人情况不好，急转直下，肺炎控制不佳。我跟主任讨论了，认为病人再治疗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家属经济有压力，让他放弃回家算了。别落个人财两空。我试探他，说治疗了一个多星期，我们很努力了，但是情况不好，现在比来的时候更差了，你有没有想过别的打算。ICU一天花费一万多，这不是小数目，即便报销了一部分，自付部分也还是蛮多的。他没说话，拿着对讲机，默默地望着屏幕里面昏迷不醒的老婆，鼻子开始抽泣。每叫一句她名字，他就转过头擦一下眼泪。
许久，他才告诉我说，我女儿今年18岁，前几天被诊断出双侧股骨头坏死，要做手术，置换股骨头.....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啊了一声，天啊。老天到底对他这个家庭做了什么。他摒了一把鼻涕，接着说，我不能放弃我女儿，同样，我也不会放弃她。既然如此，我们再努力看看，目前的情况除了肺炎，还有其他脏器的问题，治疗有难度，你要心中有数。我跟他说。所有的，我都明白。他望着我，说医生，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治不好我也不会怪你们，真的，你们很用心，我能感受到，但我，真的没办法放弃她啊。接下来的两天，病人感染指标好了一些，氧合指标也好一些。难道有希望了，我有点小激动，但还得压着，毕竟还不稳定。让我崩溃的是，护士告诉我，2床（就这个病人）的气管球囊好像漏气了，让我去看看。这哪里是漏气，这很有可能是气管食管瘘了！这是魔鬼般的并发症。我所有病人当中，凡是发生了气管食管瘘的，每一个能扛过来。人体的气管位于食管前面，我摸这个气管导管放在气管里面，然后打胀球囊，压迫气管，目的是封堵住气管不漏气，久而久之，这个球囊会压迫到气管壁缺血，最终导致气管壁破损，一旦气管壁破损，那么位于气管壁后面的食管壁也可能被破损，两者都破损后，气管和食管就形成了瘘道了，那么气管食管就相通了。果然，我们从气管里面吸出了营养液。营养液应该在胃里面，不应该在气管里面，唯一的解释，就是气管食管相通了。
本来以为有一丝希望，现在看起来，我几乎是心如死灰。我不得不把这个噩耗告诉老蔡，说病人最终还是发生我们最担心的并发症了。接下来会更加棘手。听到这个消息后，老蔡顿时瘫坐在凳子上。习惯性抓起对讲机，小声地呼唤着他爱人的名字。他讲的是家乡话，我听不大懂，估计是快醒来啊，回家了，家里需要你，之类的话。一个肿瘤晚期病人，发生了这么多并发症，现在呼吸机脱机遥遥无期。我缓了缓，说如果是我的亲人，我可能会选择顺其自然了。他看着我，红着眼睛说，有时候在家睡不着，也想着倒不如放弃算了，让她走吧。可是，他说着说着又开始哭了。我是真舍不得啊，我们孩子也舍不得，她娘家人也舍不得。那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告诉他，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接下来要考虑置入食管支架，或者气管内支架了，目的是堵住这个瘘道，否则胃液持续不断进入肺部，肺脏会面目全非，患者也会一命呜呼。我告诉他，我们医院在这方面的技术一般般，如果你真的想要做，可能要请更高级别医院的专家过来做。没想到第二天，他打电话跟我说，找到了省内放这方面支架最好的专家，问我什么时候过来放比较方便。病情一度稍微好转，我们科室也天天讨论，该如何才能更好地管理这个病人，抗生素如何调整、呼吸道如何护理、肿瘤治疗方面有没有更积极的办法。但命运再度捉弄了我们，或者说，捉弄了他，捉弄了他们。那天患者病情又加重，指标转差。我跟他说，病情反复，本来医生不应该说丧气话的，但我今天必须告诉你，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已经没有更多的办法能帮助到你太太。如果你还想要积极治疗，只能转去更高级别的医院。我告诉他。我的本意是想让他放弃好了，但我不能直接告诉他放弃，医生劝告病人放弃，不出事就好，如果出事了，我会死的很难看。他握着我的手，说这么多天，已经非常感激你们了，无论如何，都非常感激你，真的。他又哭了。自从来了我们科，他就多次落泪。第二天，他短信告诉我，说联系了最好的医院，想转过去试试看。另外，他还告诉我，他女儿手术很成功，转换了股骨头。我恭喜他。
我把他要转院这个消息告诉科里其他医生，大家都忍不住说，他是不是疯了啊，还这么折腾他老婆。那天我送她老婆出了ICU，他回过头给我鞠了个躬，说非常感谢你们。我看到他满脸的胡渣子，跟我第一次见他时，明显瘦了。医生，谢谢您，今天早上我太太去了天国，那里再也没有痛苦了。我看了后，久久缓不过神来，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想了想，回复他说：老蔡，请节哀，这样对你老婆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这段时间你辛苦了，祝你和你的女儿健康活下去。只要能筛选进店的都是经过李医生严选严审最实惠的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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