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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仰望星空的人

 狐眼碌碌 2024-04-07 发布于广西

每个走过你面前的人,都是一个宇宙。

——题 记

郑礼俭老师是一个严谨的人,浑身上下写着四个字:井井有条。

爱人去世以后,他一个人住在北海气象局的公寓,一厅两房的屋子,几乎就是“身无长物”的注脚。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和一几一桌,桌子是那种老式的长条书桌,整齐地摆着一摞教科书。印象最深是沙发后面墙上有一张世界地图。

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似乎都喜欢挂地图。父亲搬过几次家,墙上也总是挂上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记得岳父生前客厅里也挂着一幅地图。

这与他们青年时代墙壁上到处刷的“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挺合拍。领袖也谆谆教诲“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

我和穿得整整齐齐的郑老师聊天。他的灰色翻领西装如果是新的,这行头就是过去一位标准的新郎官。聊到每件事,他都先说是或不是,然后有条不紊地从头说起,显得礼貌而周详。

郑老师年轻时是一个才子。1944年出生的他,17岁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靠做散工糊口。

他后来做了代课老师。这缘于他的才具。念高中时他第一次接触外语——俄语。“俄语老师教得很好,我打下了一个好基础。”他说。

他说的俄语老师是我去世的岳父,但我一直不知道他有这位有才华的学生。

郑老师自己订阅《俄语学习》,那时候中苏友好,这种读本深入几乎所有的学校。他很快就能阅读一般的俄语读物。但形势总是比人强,随着中苏交恶,学校的俄语课逐渐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英语。1964年,郑老师跟一个朋友学习国际音标,并找到几本中学英语读本,几年后就能阅读英语书籍。

从那个时候起,他萌发了从事翻译的理想。

但首先得生存,揣着做翻译梦想的他连工作也没有,只是干部职工学校一个临时代课老师。“一节课你猜多少钱?”他问我,“一块一,最少时只有九角。”

1922年伦敦出版的英文课本

进入七十年代,郑老师终于有了一份稳定的教职。他严肃地思考了自己的人生出路:除了做翻译,就是阅读和思考。

鲁迅说,一个人先要吃饭,才能想到爱情什么的。如果鲁迅没有说过这句话,那就是我说的。理想与吃饭是“串联关系”,但在郑老师这里,却是“并联关系”。

七十年代在一个叫“北海”的小城,一位青年教师擘划的这幅人生蓝图,多么的朴素,多么的纯粹,也多么的……不入世。

郑老师的翻译生涯从废品开始。他从废品站买回了三本书:一本1922年伦敦出版的英国小学课本,两本三四十年代国内出版的中学英语课本。那些充满知识性、趣味性的小品文,让他沉浸其中,《介绍信》《王子与法官》《翘鼻子的少校》……一篇篇英文原作变成了他笔下抄写工整的译文。

郑老师选择阅读作为职业,只是因为兴趣,“我什么杂书都看,一直有睡觉前躺着看书的习惯。”他说。

他“饥不择食”:科普、历史、地理、小说、杂文、传记……皆入法眼。他说,阅读让我眼界大开,也让我震惊。

“看了《现代天文学》才知道,宇宙大得不可思议,而人类是何等渺小,简直就是沧海一粟。”他说。

而历史读物中,帝王家的父子相残、兄弟相杀让他感到惊骇:武则天为了登基,居然掐死了自己的骨肉。

而那些各行行业、不同领域出类拔萃的人物,他知道了他们骄人的业绩,源于他们的人生态度和奋斗毅力。

把思考当作职业的郑老师,是因为觉得思考很有趣。除了思考人生的目的,生命的意义,生活的真谛,他还思考第三次大战会不会爆发,核浩劫会不会发生。他说,很长时间这成了我最担心的问题。

“普通人的人生道路就是读书、工作、结婚、生子,然后再来一个循环。”

“人生的目的就是追求幸福并享受幸福的生活。”

“人都有贪欲,战争的根源就是贪欲,争权、争利,争做霸主。”

郑老师的《自选小集》

这是郑老师写在一本《自选小集》中的文字。这本《自选小集》不到50页,薄薄的一册,分量上甚至称不上一本书,除了封面,文字都是宋体,只是字号不同,没有插图,也没装饰的题花之类,简朴到无可复加,封面印着一帧作者头像,一头茂发,双眼炯炯,正当三十来岁风华正茂的年龄。

我认真读完小册子所有的文字,居然找不出一个别字,连标点也没有错的。小时候祖母说:物出人形。一个人做的事就像他的模样。一丝不苟的郑老师才会编这样的小册子。

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少数人追风逐雨,出人头地,叱咤江湖,他们是封面鲜艳的书,大多数人简单朴素,不事张扬,却心事浩茫,内涵丰富。郑老师就是这样的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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