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渐渐爱上陶渊明 《陶渊明集笺注》是西北师大教授武和平介绍给我的。当时我超级喜欢苏东坡，逢苏必转（就是只要看到有关苏东坡的文章，必要转发至自己的朋友圈）。但武教授留言说，我当去读一读陶渊明。 但其实，在这个浮躁的社会，认识苏东坡还算容易，要认识陶渊明，怎么可能？人人都要卷，老人卷养生，大妈卷撒泼，中年人卷生活，青年卷婚假，少年少儿卷成绩。谁还顾得上“卷”陶渊明。那时的我，意气奋发，立志要弄出一套课堂教学的成果来，天天念叨君子不可以不弘毅，怎么可能喜欢上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暄的陶渊明。就是喜欢，也就是故作矫情，说自己要有一份恬淡闲适的心境，无疑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已。其实真正的目标还是要在教学上独树一帜，在课堂研究上功德圆满。在这种充满了强烈的功利性与目的性的情况下，要读得进去陶渊明，谈何容易！ 所以，我至少迟买了《陶渊明集笺注》5年。当《传道书》中的虚空二字不断在耳边响起，知道这尘世上的一切功名利禄无非是可以朽坏、可以玷污、可以衰残的基业，“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呢？人还能拿什么换生命呢？”再加上，各种条件因素，已经不具备，原来拥有的一些条件也慢慢地消磨殚尽，人的心境自然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当然，真正起作用的，并不是自己。上天给自己的恩赐，给自己的机会，都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我命由天不由人”，这不是一句空话。在这种情况下，忽然有一天，再次与陶渊明相遇，心就像被点击了一样。就是从至圣至高者的言语来看，那也是一种顺服的表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中学时候就读过的句子，但那个时候怎么懂得陶潜在这样的诗句中所蕴含的生命力量与精神力量呢？可见，人读书，都是因缘际会的事。在不可懂的时候读不可懂的书，是很难读进去的。就像圣书，没有到祂面前的人，往往视若平常，甚至视若粪土，还有不少人会不由自主说出许多谤渎的话。道理都是一样的。 老子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争之。我觉得还是不够，毕竟老子还是未能忘掉“争”字，只是以不争达到莫能争的效果而已。陶渊明显然是遵循老子一路过来，但他的高明之处，在于完全忘掉了争，进入一种超然忘我、物我同一的境界。这种境界，我们凡夫俗子达不到，但可以心向往之。有时候，读书是这样，你所在的现实条件并不允许你超然物外，旷达放诞，但你内心深处却可以为自己营造一个独立的心灵和性灵世界。这时候，你会发现自己与许多古圣先贤的心灵是相通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达到与他们的心灵与头脑对话的高度，从而得到一种极为满足的精神享受。当然，如果你能够经历像克尔凯郭尔所说的信仰飞跃，那就更能够参悟到一种灵性的生活经验，从而让自己的心灵与精神进入一个更加自由与广阔的世界，那里，你不再受罪的捆绑，那里，你有心灵的信靠与依赖，那里，你有永生的盼望与忍耐，那里，你有慈悲与救赎的应允与恩典。 说了这么多，是因为在读到陶渊明《读山海经十三首》时，又经历一个愉悦与自在的文字阅读的体验。我们可以先来看看这首诗：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 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 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 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 焕然酌春酒，摘我园中蔬。 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 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 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 袁行霈先生分析说，此乃陶诗中上乘之作。“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物我情融，最见渊明特有之意境。“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自然淡雅，最是渊明口吻。“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十字写尽读书之乐。分析得十分到位。 但我对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似乎有更深的感受。穷，这里不仅仅是指生活上的困顿，而是指人生当中的一种窘境，失意潦倒的一种境况。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中的穷，以及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中的穷，是一个概念。我对这个感受深刻，是因为自己有独特的生活经历。人总是在当下的生活中来理解诗句，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放进去，来体悟诗句的真正内涵。当然，令我眼前一亮的，是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这一句，感觉其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句，完全相当。是王国维先生所谓的无我之境的典型诗例，完全可以等同视之。从精神内涵上讲，也有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的高妙境界，不可言说，不可思议。我们都知道，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是学叔本华哲学的产物。按照叔本华的文艺理论，所谓的无我之境，当指诗人以一种纯客观 的高度和谐的审美心境，观照出外物的一种最纯粹的美的形式；仿佛自始至终两个“自然物”静静地相互映照，冥相契合。想起昨晚雷电交加，狂风大作，不有哑然失笑。感恩每一个时刻吧，因为每一个时刻都给我们的生命下来独特丰富的体验，内心丰盈的人才能够在狂风暴雨中也能体会到“细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的超然自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而只有在俯仰终宇宙，才能够享受到不乐复何如的独一份快乐自在。 说到这里，其实我不过是极想把陶渊明的这首诗翻译为英语，因为在翻译的过程中，我又可以更加深入地体味一番陶渊明的境界： In early summer lush are plants, Around my hut are their branches. On which birds are joyful to perch, So am I to in my house reside. Plowed and sown are the lands, Sparing no moment I read books. A loser’s lane leaves no ruts, The carts retreat of the old friends. Happily I pour some spring wine, And pluck some vegetables in my garden. From the east comes drizzle, Along with it is good breeze. Read through the biography of King Mu, And turn over the pages of Mount and Seas Instantly I travel around the universe, What joy can be on a par with thi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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