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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女孩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堕落的?葛薇龙的故事,击碎多少豪门梦

 一寸书 2024-04-08 发布于上海
楔子:

这篇文章是早在凯特王妃患癌事件之前写的,但在准备发布时,突然发现葛薇龙和凯特还真是有点相似之处呢!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原来的标题,再次放弃蹭热点。

凯特从小就被母亲费尽心机往嫁入皇室的方向培养,仿佛她生来就只有这一个目的。如愿嫁给威廉王子后,她曾是无数女人艳羡的对象。然而,哪个豪门是容易混的呢?更何况是权利顶峰的“豪门”。

直到她的身心都出了问题,大家才惊觉,原来,那个笑容特别阳光的平民王妃,很可能一直以来都过得并不快乐……

在张爱玲小说《第一炉香》中,乔琪乔不缺爱,缺的是钱,虽然可能缺乏父母之爱和家庭温暖,但至少有薇龙爱他。

而梁太太不缺钱,缺的是爱。

至于薇龙,既缺钱又缺爱,真的是一样也不落好。


起始:打抽丰的穷亲戚

其实葛薇龙确实是来“打抽丰”的,梁太太并没有冤枉她。

而且她完全属于“愿者上钩”。

“地上搁着一只二尺来高的景泰蓝方樽,插的花全是小白嗗嘟,粗看似乎晚香玉,只有华南住久的人才认识是淡巴菰花。”看似高贵的晚香玉,其实却只是被遗弃的淡巴菰花。

我在关于分析薇龙名字的那篇文章里已经分析过:为什么薇龙不仅不是真正的violet,甚至连“淡巴菰花”都不如。(《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名字为什么怪怪的?原因可能有点烧脑

薇龙从一开始,就是奔着目的不纯去的。她既不是被人逼迫,也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目标。读完书只是一个借口。学校也不是什么特别有求学价值的好学校。即使大学毕了业也找不到一份理想的职业。

葛薇龙投奔姑母,就像曾经的姑母背叛家庭而委身资本家做妾一样,同样因为来自上流社会的诱惑,而放弃了清白贫苦的一生。她在不知不觉中,变相重走了姑母的老路。

在那个时代,嫁人等于重新投胎,丈夫是怎样的一个人,已经决定了一个女人的婚后及后半生。

葛薇龙到底变成了梁太太,甚至还不如梁太太。因为同样是得不到真爱,至少梁太太还有养老的资产,也不用为任何男人买单;薇龙却面临着年老色衰被乔琪抛弃,以及被梁太太扫地出门的悲惨命运。

“从此以后,薇龙这个人就等于卖了给梁太太和乔琪乔,整天忙着,不是替乔琪乔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从那一衣柜“色色俱全”的华服开始,薇龙就已经如同被称为“先生”的高级妓女,自愿被卖进了梁宅这座“长三堂子”

薇龙的价值被榨得干干的,养活了乔琪,喂饱了饥渴的男男女女们。唯独她自己,落得个隐形眼镜的下场——日抛,月抛,还是年抛?其实区别不大,因为反正最终都会像沉香屑一样被烧成灰烬。


入局:甘愿做“鬼”

一开始,她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气息,看到仙人掌已经能想到青蛇,也知道“我平白来搅在混水里,女孩子家,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后面也说“她不依,也许倒是我的幸运。”但她总觉得不甘心,“不值得”

先是想着:“我还得把计画全盘推翻,再行考虑一下,可是这么一来,今天受了这些气,竟有些不值得!”

后来又想:“来既来了,不犯着白来一趟,自然要照原来计画向姑母提出要求,依不依由她,……”到底说服了自己,不仅变得“坦然”,甚至开始认同姑妈了。“四下一看,觉得这间屋子,俗却俗得妙。”

离开“皇陵”一般的梁宅以后,她自己也知道:“我既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可还是心存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觉得只要自己“行得正,立得正”,就不怕姑妈“不以礼相待。”

得到姑母支持她上学的表态,并被邀请入住豪宅以后,她也更加认同姑母了。

“她看她姑母是个有本领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时代的巨轮,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满清末年的淫逸空气,关起门来做小型慈禧太后。”

可是当她惊喜地试了半天姑妈为自己量身定制的衣服后,自己也明白:“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然而理智终究没能战胜她的人性。她是心甘情愿,清醒着沦陷的。

薇龙一夜都梦见自己在一件又一件地试华服,不同的衣服反映了她的思想矛盾和内心斗争。“才迷迷糊糊盹了一会,音乐调子一变,又惊醒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穿上“壁橱里那条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子”,去跳伦巴了。

直至偷偷念叨着“看看也好!”微笑着入睡,薇龙——这个“《聊斋志异》里的书生”,被“凉阴阴地匝着人”的蟒蛇缠身(参见:张爱玲《第一炉香》中“蛇”的意象:暗指一个男人和他的四个女人),已经彻底被梁宅的鬼魅们迷住。

薇龙带着自家佣人搬东西去梁宅的那个晚上,“梁家那白房子黏黏地融化在白雾里,只看见绿玻璃窗里晃动着灯光,绿幽幽地,一方一方,像薄荷酒里的冰块。渐渐的冰块也化了水——雾浓了,窗格子里的灯光也消失了。”

颜色、温度、质感、动感,……都有了,调动了读者的视觉、触觉,甚至味觉、听觉。这句描写实在是太绝了。初读时,“薄荷酒里的冰块”是整篇小说里最令我难忘的比喻。

薇龙突然觉得带来的女佣“上不得台盘”,匆匆把她打发走了。当一个人开始挑剔和隐瞒起原生家庭来,就说明已经感觉到了自卑。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但是只要想比,人与人之间就永远有比不完的空间。


入围:想飞高枝的麻雀
“有只麻雀,一步一步试探着用八字脚向前走,走了一截子,似乎被这愚笨的绿色大陆给弄糊涂了,又一步一步走了回来。薇龙以为麻雀永远是跳着的,想不到它还会踱方步,倒看了半晌。也许那不是麻雀?”

麻雀不像麻雀,倒像是天生聪明的凤凰。但是一个立志于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笨麻雀,一定会有好下场吗?薇龙是疑惑的。麻雀既是睇睇,也是她自己。

此外,麻雀还有第三个所指。

乔琪后来从她房间离开,走在“崎岖的山坡子上”时,也是“一步一步试探着走”,后来因为胆怯,又重回梁家花园,想从正门溜出去。乔琪也很像这只麻雀,他并没有薇龙想象的那么有英雄气概,那么值得信赖。

乔琪曾对梁太太说:“我没有婚姻自主权。我没有钱,又享惯了福,天生的是个招驸马的材料。”薇龙、睇睇、乔琪,他们三个哪一个不想飞上“高枝”呢?

薇龙看到麻雀时,正是自作聪明的睇睇被赶出梁宅的时候。她看到了残酷现实和自己注定的结局,却不愿意去直面。

其实从走进姑母家的那一刻起,她一直都在自我欺骗,自我麻醉。

她宁可面对“黑沉沉”的衣橱,想象“那里面还是悠久的过去的空气,温雅、幽闲、无所谓时间。衣橱里可没有窗外那爽朗的清晨,那板板的绿草地,那怕人的寂静的脸,嘴角那花生衣子……那肮脏、复杂,不可理喻的现实。”

紧接着,仿若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下一句就是:“薇龙在衣橱里一混就混了两三个月,她得了许多穿衣服的机会;晚宴、茶会、音乐会、牌局,对于她,不过是炫弄衣服的机会罢了。”读者的视线猛然被拉入黑暗的衣橱中,再钻入各种灯火通明、声色犬马的应酬场面。

睇睇走后,薇龙就成了梁太太手下的一员替补选手。


抗争:女人的英雄情结
“薇龙第二次看见他们俩的时候,两人坐在一柄蓝白条纹的大阳伞下,梁太太双肘支在藤桌子上,嘴里衔着杯中的麦管子,眼睛衔着对面的卢兆麟。”

“他眼光灼灼看了半晌,薇龙心里便像汽水加了柠檬汁,咕嘟咕嘟冒酸泡儿。”

一个“衔着”的复制迁移实在是太妙了,后面吉婕的“握”着嘴笑也是,一个字的动词用得贴切又精炼。

卢兆麟和梁太太“谈得渐渐入港了”“入港”这个词,形容交谈投机,歪打正着也暗合淫秽之意。“两个人四颗眼珠子,似乎是用线穿成一串似的,难解难分。”这句也很有画面感。

姑妈用眼神示意薇龙支开在旁碍事的乔琪乔。“她迎着他走去,老远的就含笑伸出手来”,薇龙的做派俨然一枚“久经沙场”的交际花。

“薇龙那天穿着一件磁青薄绸旗袍,给他那双绿眼睛一看,她觉得她的手臂像热腾腾的牛奶似的,从青色的壶里倒了出来,管也管不住,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

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吧。这段话把触觉、视觉,甚至读者的听觉、嗅觉和味觉也被不自觉调动了起来。温度、质感、动感、颜色,统统描摹了出来。也就张爱玲能把通感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令人沉醉。

乔琪乔的情话几乎是张口就来,一般的小女生都难挡那番相见恨晚的表白。何况遇得早不如遇得巧。

姑母跟薇龙抢男人,薇龙开始一向不太介意。很可能也是因为她还没遇到真正让自己痴狂的“真命天子”。

可是梁太却连薇龙唯一心动的男生也要横刀夺爱,完全不顾及侄女的感受。如果不是此刻薇龙正“痛恨着梁太太”,如果不是乔琪乔偏巧以“正义的化身”出现,使得一向“富有涵养”的梁太太也变得“有点踧踖不安起来”,也许薇龙海不至于爱上,至少不会那么快爱上乔琪。

不受梁太太控制的“英雄”乔琪,身上投射了一位软弱女孩心中理想的自我。而这种将希望孤注一掷寄托或投注在他人身上的心理,很容易导致悲剧发生。

薇龙原本也是常规思维,物色了一个卢兆麟,准备一起奋斗的,可惜他也跟初唐四杰之一,富二代诗人卢照邻一样,还没来得及施展才华,已经在她心中早早折戟。张女士信手拈来的名字竟然如此有情趣。

总之,看好的理想对象,那么轻易就被姑母俘虏了,令薇龙深感失望,再加上遇到乔琪这样的泡妞高手,就此不知不觉偏离了轨道。

回头来看乔琪撩妹的手段,其实并没有多么高深,无非是些甜言蜜语罢了,第一次见面就表达天荒地老的意思,用葡萄牙语念诗,就这已经足以让历练过交际场的薇龙面红耳赤,含羞逃走了。

“那时天色已经暗了,月亮才上来,黄黄的,像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这句可以对照之前梁太太用烟卷“烧黄了一块”杜鹃花瓣的场景。薇龙心中的“月亮”此刻已开始无声无息地“烧糊”了她。


自负:谁聪明?谁傻?

园会结束后,姑侄二人一起吃饭。

薇龙看到梁太太一直默默微笑,不禁暗暗感叹:“女人真是可怜!男人给了她几分好颜色看,就欢喜得这个样子!”结果梁太太点出薇龙自己也在笑。薇龙把庄严的“大银盾”当成镜子,这才看见自己的笑脸,不由正了一正脸色,结果毫不济事。

“姑侄二人这一顿饭,每人无形中请了一个陪客,所以实际上是四个人一桌,吃得并不寂寞。”姑侄两人都是自以为有一副假面具,却都不小心被对方看穿了真心。她们满脑子都是各自心仪的男人,如同请了他们陪坐在身边。

睨儿偷眼注意到了薇龙对乔琪的好感,规劝她不要上钩。薇龙也知道她在监视自己,还故意揶揄道:“刚才周吉婕已经一五一十把他的劣迹报告了一遍,想必你在门外面早听清楚了。”然而尽管明知睨儿是梁太太的眼线,她还是一直很信任她。

“梁太太特地拨自己身边的得意人儿来服侍薇龙;睨儿不消多时,早摸熟了薇龙的脾气。薇龙在香港举目无亲,渐渐的也就觉得睨儿为人虽然刻薄些,对自己却处处热心指导,也就把睨儿当个心腹人。”

所以她还是回应道:“你放心,我虽傻,也傻不到那个地步。”事后却证明啪啪打脸。薇龙自以为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出淤泥而不染的自信来到姑母家的。她一直看不上姑母对男人的拉拢讨好。

“她求爱的方法,在年轻人的眼光中看来是多么可笑!薇龙不愿意自己有一天变成这么一个人。”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却说明,她自己也不过是那些被叹息“可怜”女人中的一员而已。她并不比她们中的任何人更高贵,更睿智。

她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傻。后来当姑母试图pua,劝说她“匀出点时候来,跟别人亲近亲近”时,“薇龙见她远兜远转,原来仍旧是在那里替司徒协做说客。忍不住,差一点噗哧一笑,她觉得她糊涂的地方就多了,可是糊涂到这个地步,似乎还不至于。她上了乔琪的当,再去上了司徒协的当,乔琪因此就会看得起她么?”


催逼:金刚石手镯

暴雨中坐在车里,司徒协送给薇龙的是和梁太太一样的“三寸来阔的金刚石手镯”。这“三寸来阔”是个什么概念呢?

三寸就是10厘米,这个宽度绝对是奢华高调无与伦比,更何况还是金刚钻的,bling bling 真的是要亮瞎眼。如果放在现在,只是铺满碎钻,不到10厘米的非名牌至少也要几万块,更别提那些奢侈品大牌了。

之前,“钻石”元素还出现在梁太太的耳朵上过。“梁太太扎着夜蓝绉纱包头;耳边露出两粒钻石坠子,一闪一闪,像是挤着眼在笑呢;她的脸却铁板着。”钻石“一闪一闪”的,很像面网上的那只“在日光中闪闪烁烁”“绿宝石蜘蛛”

有趣的是,绿宝石亮的时候像“一颗欲坠未坠的泪珠”。真“坠”子却仿佛在“挤着眼在笑”,哭和笑相映成趣,现在也是脸上写满不高兴,耳坠却像在笑,梁太太的表情和心情实在让人难猜。

也许她的首饰正在代替她传达着真实的情绪吧。当时陪乔琪白跑一趟,表面上不在乎,实际内心很受伤。现在恶毒地骂着女佣,心里却是很爽的。

薇龙托着梁太太的手,只管啧啧称赏,不想喀啦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司徒协已经探过手来给她戴上了同样的一只金刚石镯子,那过程的迅疾便和侦探出其不意地给犯人套上手铐一般。

物质如同牢笼,贪图物质的薇龙经得起考验吗?但她现在有了乔琪,一个抵挡诱惑的理由。所以她的反应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拼命想把镯子褪下来,结果越急越脱不下来,手还被司徒协一把抓住安抚。

梁太太劝薇龙:“长辈赏你的东西,拿着也不碍事,谢一声就完了!”一面又踢她脚,轻声骂她,软硬兼施逼薇龙收下。这就跟中国酒桌上劝酒一样。你不喝就是不给谁谁面子,就是不懂事和不通人情。“就范”和顺从才是讨人喜欢的奴性。

薇龙当时还算清醒,虽然不得不收了钻石手镯,到底还知道不能深夜陪那两人喝酒,以免白白葬送自己的清白。

“接着就来了睨儿,蓬蓬的敲门,送了阿斯匹灵来;薇龙借着热水龙头的水响,只做不听见。她这一间房,可以说是'自成一家’,连着一个单人的浴室,还有一个小阳台。”

这是薇龙搬进梁宅后第一次违抗梁太太的意愿。她虽然身在姑母家,却像和姑母身在两个不同的“家”。

可是,自己所享受的一切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得来。到了该她“回报”姑母的时候了。表面上看,是她赚了对吗?毕竟被送了厚礼,可是事实上,人家却需要她用更加珍贵得多的东西去“回礼”。

当初姑母对她爱理不理,她觉得白跑一趟“不值得”。如今来看,又是值得不值得呢?


权衡:都是自作聪明

当薇龙察觉到四周的危险时,忍不住在心里对比起姑妈来。

小说写到这里,揭露了梁太太的婚姻背景与现状的来由:缺爱。孤注一掷嫁了个有钱老头,无奈老头死得太晚,耽误了她的青春。她本来也很聪明,会算计,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因为她既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也没有被真心爱过,当然也因此才没有像薇龙那样一味单方面付出。错过了最合适的时候,最合适的人,现在,不缺钱的梁太太甘愿变成男人的玩物。可是,不管怎样,已经没有一个人再会真正爱她了。再多的滥交也填不满她内心的空缺。

年轻时的梁太太颇有点像当今社会甘心被“包养”的“二奶”们。经典文学作品里的社会现象和基本人性总是可以穿越古今的。而在薇龙和她的众多相似点中,其一便是,薇龙也是清醒着沉沦的。

她对乔琪进行了一番权衡,感情的天平也倾向于他。她以为自己不会成为姑母那么可悲的女人。可是她虽然并不想成为梁太太,身边却也没有任何想让她成为的人。

相比姑母的自私现实、精明强干,薇龙反而要更“蠢”一些。她也和年轻时的姑妈一样,寄望于靠男人改变命运,享受物质,却又没有梁太太直达目的、杀伐决断的魄力,所以非常被动。

为了爱,她飞蛾扑火般牺牲了自己,沉香屑一般在“铜香炉”里燃烧了自己。与这份爱的谦卑相对应的,是她的不自爱。导致她轻信和堕落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这份不自爱。

就像她对姑母说的那样:“我知道我变了。从前的我,我就不大喜欢,现在的我,我更不喜欢。”但她并没有对此有任何改进措施。所谓的回上海,“愿意做一个新的人”的想法,也是最终放弃了。

她自认为在神圣的爱的祭坛上献祭了自己,却没想到和姑母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经过了现实的毒打之后,薇龙终于变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


沉沦:长大后,她就成了她

薇龙的确如梁太太所说:“你这个人呀,脸又嫩,心又软,脾气又大,又没有决断,而且一来就动了真感情,根本不是这一流的人才。”

可是正常来说,一个涉世未深,尚还有点自尊自爱的普通年轻女孩,要的本就是“真感情”啊!如此“拿得起放得下”,还是“真感情”吗?看上去好有道理,其实别有居心,是个悖论。

然而此时的薇龙却早已着了魔,思想上已经完全认同姑母了,居然虚心求教起来:“你让我慢慢的学呀!”

接下来的一句处处讽刺:“薇龙果然认真的学习起来。因为她一心向学的缘故,又有梁太太在旁随时的指拨帮衬,居然成绩斐然。”又是“认真”,又是“一心向学”,又是“成绩斐然”。这要真用在一般意义的“学习”上也就罢了,要知道她学的到底是啥。

“订婚那天,司徒协送了一份隆重的贺礼不算,连乔琪乔的父亲乔诚爵士也送了薇龙一只白金嵌钻手表。薇龙上门去拜谢,老头儿一高兴,又给她买了一件玄狐披风。又怕梁太太多了心去,买了一件白狐的送了梁太太。”

这段话不堪细想。

试想薇龙是靠什么获得了两位老男人的厚礼的!要知道乔琪乔的父亲也不是个好人。要是真的只是单纯送儿媳两份订婚贺礼,光明正大的,也不至于怕梁太太多心了。

此时薇龙已经和梁太太在礼物方面平分秋色了,都有一样的金刚钻手镯,都有不相上下的狐狸毛的奢华披风,基本上已经成了一路人。其实,当她掐得一只小狗透不过气来的那一刻,就已然成为了那个用“烟卷儿”烫伤杜鹃花的姑母,也和后面姑母咬断牙签如出一辙。

此外,我已在分析白色的那篇文章里说过,这些礼物也不是随便写的。同样是白色,一个是“白金”,一个是“白狐”,很符合姑侄两代的性格和动机。前面说“金刚钻手镯”像手铐一样,现在“白金手表”更像是多了一副手铐。薇龙的手脚算是被彻底锁住了。

一开始乔琪还觉得,“薇龙有薇龙的好处”,只是嫌弃她不是富婆。现在恐怕嫌弃的因素就更多了,梁太太居然开始劝他“将就一点”。她那一番深度剖析薇龙的利用价值的“肺腑之言”读来令人不寒而栗。

读到这里,读者仿佛已经看见了薇龙跳入的无底深渊。

更丑陋的还在后面,“香港的公寓极少,两个人租一幢房子嫌太贵。与人合住又嫌耳目混杂。梁太太正舍不得薇龙,便把乔琪招赘了进来,拨了楼下的三间房给他们住。”梁太太哪是舍不得薇龙啊?这明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还有前面乔琪乔的妹妹告诉薇龙,哥哥造了姊姊吉妙的谣。到底是什么谣?无从知晓,但想来一般意义上,造一个女人的谣无非是影响到所谓“清白”名声之类的。而且乔琪还未必真的就是无中生有,毕竟由乔诚爵士打头,乔家上下都很难找出一个特别“干净”的人,看看交际花吉婕和不成器的花花公子乔琪就知道。

当然了,这种“恶意揣度”并无确切根据,只是根据这篇小说的氛围和调性大胆猜测而已。《第一炉香》中的“上流社会”可真是处处毁三观……


张爱玲的卑微之爱

然而,如果说这里混乱的男女关系令你大毁三观,那么你可能还没仔细读过《小团圆》。张爱玲本人的家族里,内陆上流社会大家族,关系一样一锅粥,就连她的母亲和姑姑也是思想开放,和男人关系复杂。

可是张爱玲自己却不是这样的人,从她的文字和生平上你可以看得出,她是有爱情和婚姻的理想的。虽然她冷眼看着身边众多的红男绿女,但在内心深处还是渴望守一人到白头的。

只不过,在她有限的择偶对象里“脱颖而出”的胡兰成显然不是这块料,看上去更靠谱的桑弧也成了生命中短暂的过客。

最后她仍在赖雅那里践行了初心,虽然此前已经历过伤筋动骨的挣扎。

但是,张爱玲和葛薇龙还是有类似的地方的。例如,张也总是为学费和钱发愁。而且她其实始终是个在精神和实际中无“家”可归的人,就像有家归不得的薇龙。

早在17岁时,张爱玲从圣玛丽亚女中毕业,曾向父亲提出要去英国留学,遭到父亲断然反对。后来她与继母发生冲突,更是被关在一间空房长达半年之久,备受身心的煎熬。

如同她在小说《花凋》中所讽刺的:

“她痴心想等爹有了钱,送她进大学,好好地玩两年,从容地找个合适的人。等爹有钱……非得有很多的钱,多得满了出来,才肯花在女儿的学费上——女儿的大学文凭原是最狂妄的奢侈品。”

试想,假如张爱玲自己是薇龙,也有这么个有钱姑妈,会不会也像葛薇龙那样,不惜一切代价留下来,继续读书呢?虽然22岁时,张爱玲不得不中断港大学业,并非是因为学费,而是因为太平洋战争的爆发。

但是不管怎么说,后来她确实是做了和薇龙类似的一件事情。

回到上海后,她曾想转学到美国教会在上海主办的圣约翰大学,继续完成学业。此时她已经和母亲失去联系,只好硬着头皮去求父亲。没想到虽已家境衰落,父亲这回却答应了支付她的学费。

可惜因为种种原因,加之生活费依然无着,她最终还是决定退学。

1952年,张爱玲重返香港,她仍然有完成学业的机会,可是依然只落得个大学肄业。一次,已经不再单纯是因为学费或生活费的问题了。

入学后没多久,张爱玲就辍学奔赴了日本,因为胡兰成当时也在日本。她的决定恐怕并非巧合。

表面上看,她潇洒地给了胡兰成30万分手费,结束了这段感情,实际上却难以割舍,甚至甘愿做出了更大的牺牲。

可是她在日本举目无亲,找不到工作,只好又于次年重返香港。这样一折腾,一无所获,学业倒是彻底被耽误了。港大对她草率的退学之举非常不满,一度要求她退回之前发放的助学金,更加令她的经济雪上加霜。

就像薇龙一样,为了感情,哪怕年轻时曾经非常看重的学位证书,张爱玲也是可以放弃的。她们同样爱得太卑微,太忘我,都在“铜香炉”里燃烬成了灰。

张深刻理解自己笔下的人物。作家本身就是其所塑造的世界的一部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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