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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治钧 | 杨继振事迹述考

 昵称37581541 2024-04-09 发布于江苏

内容提要:杨继振乃内务府汉军镶黄旗人。诸生,浙江乍浦同知、广东盐运同知、工部郎中。工画,嗜金石,精赏鉴,富藏弆,有《五湖烟艇题赠集》《星凤堂诗集》《古泉喜神谱》等。祖彭年,父锺裕,妻色克图氏,妾徐月嫣、黄去尘,师释达受,契弟徐传经,友秦光第、于源,恋人方秀姬。“猗欤又云”“江南第一风流公子”,继振是梦稿本的晚清原藏主,一位有愁肠的情种、有才华的诗人、有热忧的藏家、有卓识的学者。我们对他了解得越全面、越细致、越深入,便越能够较好地领悟他拥有梦稿本的客观条件与内心感受,从而作出精准判断。

关键词:杨继振  梦稿本  藏书印  秦光第  于源

杨继振是《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的晚清原藏主。自1959年杪夏以降,前贤筚路褴褛,时彦薪火相传,都对继振研究做出过重要贡献,成果愈来愈可观。虽如此,该课题仍待拓展细化。此篇一为扼要梳理继振事迹,二为集中钩索某些关键点,着力处有继振生卒年、妻色克图氏、师释达受、旧藏品印鉴、诗词与交游、恋人方秀姬及友人秦光第卒年。







一、杨继振的生平家世







杨继振(1831—约1894)一名继震,字又云,一字幼云,号莲公,别署二泉山人,晚署又翁,内务府汉军镶黄旗人,居京师北城旧鼓楼大街马家厂。诸生,候选通判、浙江乍浦同知、广东盐运同知、工部郎中。工画,嗜金石,精赏鉴,富藏弆,有《五湖烟艇题赠集》《星凤堂诗集》《古泉喜神谱》《竹簻两宋泉类》《竹簻古泉四种》《差不贫于古斋论钱杂稿》《差不贫于古斋所藏镈币》《荚泉拓本》《幼云藏钱谱》《铲迹闇所藏空首布目录》《蜀石经春秋经注考异》《蜀石经周礼现存字数考》等。高祖作新,曾祖永清,伯祖尧年、宝年,祖彭年,堂伯锺祥,父锺裕,叔锺祐,堂兄宜振、福振,妻色克图氏,妾徐月嫣、黄去尘,师释达受,契弟徐传经,友秦光第、于源、杨岘、鲍康、张鸣珂、潘祖荫、王懿荣,恋人方秀姬。

以上继振小传,所据文献包括崇实《惕盦年谱》、于源《柳隐丛谭》卷四与《一粟庐诗二稿》卷四、方濬颐《梦园书画录》卷十七、叶昌炽《藏书纪事诗》卷六与《缘督庐日记》卷七、震钧《天咫偶闻》卷四、恩华《八旗艺文编目》、李濬之《清画家诗史》卷辛下、褚德彝《金石学录续补》卷上、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等,甄别综合了以往的研究成果,也羼入了我个人的若干心得。本着彼详此略原则,这类已知书籍,我尽量少引乃至不引,免得重复过甚。传内诸事,或 待考或详后,下面仅作简介。

先要申明,李永泉《杨继振家世生平新考》晚出,成绩卓著,此处采择较多。李文公布了《道光戊子科直省同年录》所载锺裕履历,令继振家世格外清晰起来。某些论著径称继振表字“彦起”,未见凭据,不从。一说祖籍辽阳,莫详所依,阙疑,惟见民国壬戌季夏刘承干称“长白杨幼云太守”①。继振的别号、室名、闲章极夥,兹不一一胪列。

彭年(?—1836)历任内务府笔帖式、主事、庆丰司员 外郎、奏事处行走、会计司郎中、骁骑参领、张家口税务监督、江宁织造兼龙江关监督、广储司六库郎中、江西广饶九南道、奉宸苑卿、粤海关监督、总管内务府大臣,有《粤海关监督彭年奏折》,同僚卢坤、邓廷桢、关天培。李永泉指出“尤其是锺裕父彭年,已经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为正二品高官,可见家世之显耀。”②参看《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第2册、《明清宫藏中西商贸档案》第6册、梁廷枏《粤海关志》卷十八。继振与曹露的祖父都做过江宁织造,身世有重叠处。

锺祥(1782—1849)字云亭,嘉庆戊辰进士,官至山东布政使、山东巡抚兼署河东河道总督、闽浙总督兼署福州将军、库伦办事大臣,二品顶戴花翎,有《锺云亭制府奏牍》,母瓜尔佳氏,子德振、锡振,师林春溥,同榜吴信中、钱仪吉,同寅麟庆、恩特亨额、王贤仪,友潘世恩、梁章钜、曾国藩。参看闵尔昌《碑传集补》卷十六、朱彭寿《清代大学士部院大臣总督巡抚全录》及《王锺翰学术论著自选集》中的《内务府世家考》“锺杨”条。

锺裕(1803—1856)一名锺格,字惇甫,号问斋,道光己丑进士,翰林院编修、吏部主事、户部员外郎、贵州学政、嘉兴知府,附祀道光朝铜仁府周公祠,有《<遵义府志>序》,同榜李振钧、钱福昌、龚自珍,同僚孙淇渶、马映辰、仇效忠、王庆云,友郑珍、莫友芝、黄乐之、李象鹍,门生白相清、严辰。事具贺长龄《耐庵文存》卷二与《耐庵奏议存稿》卷六、王家相《清秘述闻续》卷十二、光绪《黎平府志》卷四、钱实甫《清代职官年表》及朱彭寿《清代人物大事纪年》嘉庆八年部。

宜振(1821—1881)字诜伯,一字子诜,号春宇,别署绳斋,道光乙巳进士,江苏学政,官至工礼户吏诸部侍郎,有《蝶喜斋试律》与《宾月轩试帖》,倡结绚秋庵诗社,婿嵩申琦璘,子崇恩,外甥志贤、景贤,同榜萧锦忠、吴福年、文祥同寅朱嶟、肃顺、夏同善,友曾国藩、郭嵩焘、翁同龢,门生赵曾望、叶昌炽、陈作霖。参看周寿昌《思益堂词钞》卷一、谭献《复堂日记续录》及朱彭寿《清代人物大事纪年》道光元年部。

色克图氏,内务府蒙古正白旗人。胞兄师曾(1814—1895)字继瞻,一字季瞻,监生,定陵总司监督、内务府都虞司员外郎、热河副总管、内务府郎中、粤海关监督、武备院卿、奉宸苑卿、管理乐部事务总管内务府大臣兼署蒙古镶红旗副都统及崇文门税关副监督、内阁学士调工部侍郎、兵部侍郎,光绪癸巳仲夏休致,赏食二品俸,工画,胞弟奉曾,子文鉴、文麟,同僚巴克坦布、福锟、崇礼、荣禄,友郭嵩焘、张德彝、毓清、翁同龢。参看《光绪朝硃批奏折》第27辑、《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16册、朱寿朋《东华续录》卷一百十四、杨锺羲《雪桥诗话馀集》卷八。

释达受(1791—1858)俗姓姚,字六舟,号秋橶,别署南屏退叟,浙江海昌人,主持西湖净慈寺,工书画,绰号金石僧,有《宝素室金石书画编年录》《小绿天庵遗诗》《六舟山野纪事诗》《白马神庙小志》《南屏行箧录》,师释松溪,友阮元、张廷济、陈銮、冯登府,徒释予樵。尝获弘仁《书画合璧册》,咸丰丙辰夏寄赠继振,钤印廿多枚,如“继振印”“星凤”“又云”“继振之印”“星凤堂”“继震”“莲公”“又云收藏”“石筝馆”“又云长物”“云叟”“江南第一风流公子”“又云所藏”“猗欤又云”“玉几翁弟子”“二泉山人”“连公”“莲尊者”“又云秘笈”“辛卯”“杨''继振秘玩''宏农杨氏世家”等,内中“继震”三枚、“二泉山人”三枚、“辛卯”两枚,并附跋文备述始末,尾署:“戊午八月朔日新晴天藤漫仕杨继振书后。”③戊午即咸丰八年(1858),继振廿八岁。香港苏富比2021年春季拍卖会上,达受与继振旧藏《书画合璧册》惊艳全场,其“成交价达1.28亿港元”④。

继振的祖父彭年官至总管内务府大臣,道光十五年(1835)乙未腊月授职,翌年丙申九月病逝,任职未满一载。京师北城杨府俗称“锺杨”实缘锺祥、锺裕昆仲,他俩都是进士出身。特别是锺祥,官居正二品河道总督与闽浙总督,足以光耀门楣。此“锺杨”两府同当朝权贵联姻,例如继振的内兄师曾为正三品至正二品大员,其弟奉曾为苏州织造。再如福振(少峰)的女婿嵩申(1841—1891)谥文恪、亲翁崇实(1820—1876)谥文勤、姻丈麟庆(1791—1846)号见亭,乃三代二品重臣暨半亩园主人。“锺杨”家扬扬乎、赫赫焉,俨然新一代宁荣两府,只是非起于军功,而转兴于科举罢了。这样满汉融合(隐杨姓)的书香世家,哺育出一位贾宝玉式的“江南第一风流公子”继振,实属情理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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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杨继振的生卒年







关于继振的生年,许多论著已接受徐恭时与贾穗的初步推论,即道光十二年(1832)壬辰,其实不够准确。胡文彬曾无意间拈出过一条反证。

徐传经(1831—1860)字颂鱼,一字诵畲、仲萸,号小琴,浙江德清人,侨居嘉兴金陀坊。议叙国子监典簿,奉恤云骑尉世职,追赠光禄寺署正,工书画,有《寿谷堂诗集》。事具于源《柳隐丛谭》卷二、张鸣珂《谈艺琐录》卷六、民国《德清县志》卷八及卷十二。

胡文彬著录苏州博物馆藏《红楼梦》徐传经评本,针对第卅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有墨笔眉批:“余盟兄汉军继又云司马云:'曾观旧抄本,宝玉后配湘云,非宝钗也。’若此,则白首双星取义于此,盖旧本之标题也。”同知雅称司马。继振是徐传经的“盟兄”,对《红楼梦》也颇感兴趣。书内另钤“我生之年岁在辛卯”印,辛卯是道光十一年(1831),徐的生年。盟兄契弟是要郑重序齿的,小半个时辰也不能叫“盟兄”。继振既是徐的“盟兄”,生年便不得晚于1831年辛卯。换言之,说继振生于1832年,必误。

方濬颐(1815—1889)字子箴,号饮苕,别署忍斋,安徽定远人,道光甲辰进士,官至广东布政使。其《梦园书画录》卷十七著录《徐俟斋天平泉石图卷真迹》继振印鉴题记:

纸本。……卷首隔水绢上钤“辛卯”二字,及“杨印继振”“又云斋”“宏农杨氏世家”“韵兰心赏”计五印;画本上钤“涧上”二字,及“杨”字小圆印,“居易堂印”“又云秘笈”;卷中钤“又云收藏”,后钤“爱不释手”“继振秘玩”“星凤堂”等印;后隔水绢钤“莲公”二字,又“月嫣徐妾所掌”。覆首篆题:“雪床庵主天平泉石图记,丙辰夏六月南湖水槛消暑题,天籐居士杨继振又云甫(时年廿有六)。”⑥

该题记左侧钤“继震”“又云”正方印两枚。次叶录《题俟斋天平泉石图后一首》,尾署“丁巳仲春月天籐漫士继振又云识”,钤“二泉山人”正方印。丁巳是咸丰七年(1857),亦即丙辰的次年。徐枋(1622—1694)字昭法,号俟斋,别署涧叟,江苏吴县人。

李永泉已征引过这条材料,所据为《续修四库全书》本,文字微异,如“又云秘笈”中的“笈”作“籍”字,“天籐居士”中的“籐”作“藤”字,另缺文末左侧“继震”“又云”双印及次叶跋文。此皆小节,无关宏旨。李文据“丙辰夏六月”与“时年廿有六”得出结论,继振生于1831年,随即谦称此系孤证。实则不孤,理应注意,那绢上还有“辛卯”二字钤印,1831年正是道光十一年辛卯。继振的“辛卯”印,跟徐传经的“我生之年岁在辛卯”印,是同一个意思。

倘若讲该论断出自同一份材料,仍属孤证,便请看前面介绍释达受处,所录《书画合璧册》继振钤印,里边就有“继震”印三枚,“辛卯”印两枚。可见“继震”之“震”不讹,确属继振;“辛卯”之印不孤,凡三见矣。莫管何时钤上去的,那三枚“辛卯”印都只能是指印主的芳诞之年。继振与徐传经同庚,惟月份或日期早些,故徐称“盟兄”。继振的生年是道光十一年(1831)辛卯,已无疑义。

至于卒年,贡献突出的还是徐恭时与贾穗。他们的依据,一是继振《竹簻古泉四种》稿本署“癸巳三月十三日”⑦;二是叶昌炽《缘督庐日记抄》丁酉正月十五日“校《藏书纪事诗》毕,颇有改定,又增宋荣王宗一首、楼攻媿一首、近杨幼云一首”⑧。据此可将继振的卒年限定在1893年暮春至1897年元宵节之间,仅四载。

惟《缘督庐日记抄》里“近杨幼云一首”语义含糊,现提供另外两条参照材料。叶德辉(1864—1927)字奂彬,号直山,别署郋园,湖南湘潭人,光绪壬辰进士,吏部主事。其《淳化秘阁法帖考正十卷》记:

书经汉军杨幼云部郎继振收藏,中有“继振”“幼云”诸印记。幼云为春宇侍郎宜振之介弟,官内阁,善鉴别图籍、金石、书画,古物收藏颇富。……余丙戌偕计入京,其家书帖久已散出。余得此书,并朱竹坨《曝书亭词稿》,皆朱印累累,想见其手不释卷之乐。书前钤长方宋体字巨印,约二百馀言。无非劝告后人,珍惜藏书之意。乃身殁未久,所藏即已星散。何收藏家子孙之不能永守,古今一辙耶?幼云有知,当亦如武康山中,白昼闻鬼哭矣。丁酉三月上巳后二日,叶德辉识并书。⑨

丁酉即1897年,此际继振确已“身殁”,藏品遂“星散”。白昼鬼哭用晚明赵开美故事,见钱曾《读书敏求记》卷二及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七。

翁之润(1879—1905)字泽芝,江苏常熟人,为《曝书亭词》刻本制序:“星凤堂空,畴访曹仓之蠹册(原稿藏杨幼云星凤堂中,今幼云藏书散佚殆尽矣)。……光绪二十有二年,岁次丙申,夏六月既望,泽芝翁之润序。”⑩此为1896年,时继振已逝。

从1893年暮春至1896年季夏,仅三载馀。取中间值光绪二十年(1894)甲午冬,这大致便是继振的卒年,纵存误差,也不会超过一年半。准此,继振享寿约六十有四。







三、杨继振的藏书印







继振酷爱钤章,到处朱印彫缋,《书画合璧册》与《天平泉石图》已露端倪。梦稿本非例外,统计如下:“次游”一枚、“又云秘笈”一枚、长方“又云印藏”一枚、白文“猗欤又云”十二枚、“江南第一风流公子”十二枚、“杨印继振”枚、花边“又云”一枚、内圆外方“又云”一枚、白文“于原私印”一枚、“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藏书”二枚、小圆“杨”枚、白文“㡭辰章”一枚、“叔必里”一枚、大圆“杨”十一枚、“㡭振秘玩”十一枚、椭圆分半“宏农”六枚、“又云考藏”十一枚、“又云斋”十一枚。

以上共计十八种八十六枚。凡未交代凹凸与形状者,均为朱文正方印,下同。除秦光第、于源、中科院文学所三种四枚外,剩下十五种八十二枚图章都是继振盖上去的。此老喜色之津津,兴致之勃勃,溢于卷表。“叔必里”一说“吊必里”,下二字可合为一字,费解。弘农是今陕西华阴杨姓郡望,继振故有“宏农”印。以“宏”代“弘”,避乾隆帝讳。

《书画合璧册》和《天平泉石图》上的印章,大多是继振三十岁前钤的,跟梦稿本同中有异。同的如“江南第一风流公子”“杨”“猗欤又云”“杨印继振”“又云秘笈”“继振秘玩”“又云”“又云斋”,异的如“星凤堂”“莲公”“二泉山人”“继震”“辛卯”均见于前两者,却不见于梦稿本。另外,前两者上面的“宏农杨氏世家”到后者便换成了“宏农”。只有同一人钤盖,图章才会前后相同;只有同一人间隔时光太久,用印习惯才会发生明显改变。梦稿本应系继振暮龄所得之物,即光绪十五年(1889)己丑以前两三载。惟因于源题签署“咸丰乙卯”,有的学者便猜测继振获此本在咸丰五年(1855),下距他重订时的己丑竟有三十四载之遥。继振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印鉴便是辅助证据。

中国书店有继振旧藏程甲本,已影印,可资对照,统计如下:白文“韵兰心赏”一枚、白文“猗欤又云”二枚、“江南第一风流公子”二枚、椭圆倒置“易”一枚、“又云斋”一枚、大圆“杨”一枚、白文“㡭辰章”十七枚、“又云”十七枚、长方“星凤堂”十七枚、“月嫣妾徐所掌”十七枚、椭圆分半“黄氏去尘”十二枚、白文“情累”一枚、“辛伯临睍”一枚、长方“石筝馆”一枚,共计十四种九十一枚。除“韵兰心赏”“月嫣妾徐所掌”“黄氏去尘”三种三十枚外,剩下十一种六十一枚均属继振。最难辨识的是“辛伯临睍”⑪,当无涉于源。继振自称“辛伯”,因辛卯年生,锺裕的长子。音xiàn, 惶恐不敢正视貌。印用“睍”字,流露出他对《红楼梦》的欣赏与崇敬。

继振旧藏程甲本上的图章,与梦稿本有同有异,估计购于继振壮年时期。据《天平泉石图》,他廿六岁已纳妾徐月嫣,今又增一妾黄去尘,起码应逾而立。黄去尘见震钧《天咫偶闻》卷四及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为众所知。叶昌炽《缘督庐日记》丁酉六月廿六日记:“杨幼云藏书诗,增入其侍姬月嫣掌书印。”⑫这表明徐月嫣殒于继振身后,黄去尘尚在。《书画合璧册》上继振两妾印章同现,钤盖时间应跟此种程甲本相隔不远。“情累”与“江南第一风流公子”呼应,仍是纨绔膏粱做派。徐月嫣和黄去尘的图章在程甲本上都挺多,到梦稿本上竟尔双双失踪了,相当蹊跷。继振的嫡妻色克图氏的印鉴,迄未得见。后文便叙,继振另有所爱。

前引叶德辉的话提到,继振有“长方宋体字巨印”,可窥其藏书癖好、信念与痴心,很值得参考。国家图书馆善本部藏宋椠《王状元集诸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十四卷,继振旧物,存此朱文巨印,钤于目录页末行边框左侧,逸录如下:

予席先世之泽,有田可耕,有书可读,自少及长,嗜之弥笃。积岁所得,益以青缃旧蓄,插架充栋,无虑数十万卷。暇日静念,差足自豪。顾书难聚而易散,即偶聚于所好,越一二传,其不散佚殆尽者亦鲜矣。昔赵文敏有云:“聚书藏书,良非易事。善观书者,澄神端虑,静几焚香。勿卷脑,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夹刺。”予谓吴兴数语,爱惜臻至,可云笃矣,而未能推而计之于其终。请更衍曰:“勿以鬻钱,勿以借人,勿以贻不孝子孙。”星凤堂主人杨继振手识,并以告后之得是书而能爱而守之者。

予藏书数十万卷,率皆卷帙精整,标识分明,未敢轻事丹黄,造劫楮素。至简首卷尾,钤朱累累,则独至之癖,不减墨林,窃用自喜,究之于书,不为无补。⑬

继振的这颗巨印计252字,不含空格,原无标点。他多么爱书、多么憨戆、多么纯净,无烦辞费了。他的后代子孙最终还是将他那些宝贝(含梦稿本与程甲本)给卖掉了,真是无奈。赵孟頫(1254—1322)字子昂,号松雪,谥文敏,浙江吴兴人。

今梦稿本与程甲本上均无此巨印,未详何故。若鬻书的儿孙知耻,会把巨印扯去,就像甲戌本首页被撕下一角。巨印文字另见叶昌炽《藏书纪事诗》卷六、徐珂《清稗类钞》“鉴赏类”《继幼云藏书于星凤堂》,高阳《红楼一家言》节引过。由于辗转传抄,间有舛谬,如“青旧蓄”之“细”多音讹作“箱”字,“蓄”则形讹作“莆”字。

国图善本部藏宋粱东坡诗上钤“苏斋”“又云”“㡭震”“宏农杨氏世家”“宏农世家”“宏农苏斋”“又一苏斋”“杨继震”“二泉山人”“易”“苏斋墨缘”“又云斋所藏古本”,加上前引巨印,共计十三种卅八枚。此书民国廿七年(1938)戊寅为傅增湘所收,书前冠傅氏题记,钤“增湘”“藏园”“沅叔藏宋本”“龙龛精舍”“双鉴楼”“二十年中万卷书”“双鉴楼藏书印”“傅沅叔藏书印”“藏园秘笈”“傅印增湘”“双鉴楼主人珍藏宋本”等图章,与继振的印鉴交相辉映。另钤更早藏主彭元瑞(1731—1803)等人印,如“辑五氏”,从略。

继振号“苏斋”“又一苏斋”“宏农苏斋”即缘此书,仿老前辈翁方纲,矜诩之色如见。继振获此宋本应在中年,即购得梦稿本之前。方濬颐《梦园书画录》卷十六著录《秘阁唱和》六册上也有“又一苏斋”“宏农杨氏世家”印,继振题记署“己巳中元后二日杨继震札记于京邸之又一苏斋南窗下”即同治八年(1869)卅九岁时。

买宋板书是很费钱的,一页宋板一两黄金,据传明末已然。为了筹措巨款,继振不得不卖掉一些金石拓片类藏品(即叶德辉所谓“其家书帖久已散出”)。在这种状况下,他晚年又购进梦稿本,应有特殊缘故,譬如缅怀昔日友人与恋人。







四、杨继振诗词与交游







继振工诗词,有《五湖烟艇题赠集》和《星凤堂诗集》,前者尚存。柯愈春著录:“五湖烟艇题赠集,不分卷,继振撰。继振字又云,汉军旗人。……此集秦光第编订,于源点定,咸丰三年钞本,一册,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藏。”⑬卷首杨岘序。

杨岘(1819—1896)字见山,号季仇,晚署藐叟,浙江归安人,咸丰乙卯举人,署松江知府,工隶书,喜金石,有《迟鸿轩集》,友释达受、钱松、莫友芝。事具自撰《藐叟年谱》及邹弢《三借庐赘谭》卷四。序曰:

《烟艇集》者,又云公子为方秀姬作也。绮恨如雨,思心若波,其词艳,其怨深焉。予询诸一粟庐主人尽得其详。秀姬,汉皋仙姝,洛浦神女。搊筝楼上,烟雨凝笑,打桨湖畔,鸳鸯背飞。水面荷芰,如妒芳泽,岸头杨柳,都避翠眉。时公子方为消夏之会,一骑出城,万花迎路,缟衣满前,绛纱不存。则有清瞳窥牖,骤觌星采,软语隔帘,已闻麝气。晓黛颦入,夕鬟娟来,公子鲜然异之,询知为姬,遂与定情。人月一船,载梦俱稳,风露初夜,双栖不惊,青鸟翡翠,无以喻其婉娈矣。无何飞言中人,好事易败,仙蜨一去,乾萤不然。扁舟何处?人在愁海,锦琴不张,身作枯桐。坠欢地上,不忍再拾,悄然掩涕,遂付吟弄。然而种蕉百本,未必无心,织缣五丈,应须成匹。莲子的的,知有苦味,蒲帆幅幅,终待欢成,公子其姑耐之。索居孤馆,一灯如豆,研墨吮笔,为叙缘起。红叶不爽,此其左券。⑮

继振竟有如此浪漫的恋爱事迹,难怪他特制“江南第一风流公子”图章,自青年至晚岁,始终喜钤此印,梦稿本里跟“猗欤又云”同为十二枚,是钤用最繁的两颗闲章。贾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第五回警幻仙姑语),梦稿本能够到“江南第一风流公子”继振手中,跟他的一往情深不能说毫无关系。

杨锺羲(1865—1940)字子勤,号雪樵,内务府汉军正黄旗人,光绪己丑进士,所辑《白山词介》选录《五湖烟艇词》九阕,应即出自《五湖烟艇题赠集》,兹摘抄三阕:

依旧凉天如水,无那是凄清。禁得横风阑雨,逼着暗愁生。/梦里款语分明,梦醒时,枉自忪惺。早知欢 梦无凭,当初不合多情。(《相思令》)

五湖船上五湖人,待载去,胭脂江畔。轻帆底事故迟迟,挂不起,别愁一半。/问谁柘弹,却把鸳鸯打散? 相思两地料难禁,更远雁,一行横断。(《锯解令》)

凄凉如此,怜侬未惯,镇日里回肠九转。玉容况是,者般纤婉。争禁得,病愁深浅。/听说春风,依然人面。早怅望葳蕤琐院。谁知尺地,已成天远。料剩有,眉痕翠断。(《鞓红》)⑯

婉约词大类如是,本不稀奇。可贵的是,继振词具本事,非无病呻吟。他的痛苦是真实的,他的恋人是美丽的方秀姬像林黛玉那样“纤婉”“病愁”“眉痕翠断”。倘若不知杨岘序,读者多半会胡思乱想。

既然《五湖烟艇题赠集》成书于“咸丰三年”,杨方恋便应发生在咸丰元年(1851)辛亥或翌岁夏秋,继振廿一二岁时,必已娶妻色克图氏。锺裕正做嘉兴太守,公子继振随侍,遂坠入江南的爱河。他闹得家里外头人尽皆知,朋友们个个表示艳羡。该集由秦光第编订、于源点定、杨岘作序,便是明证。

张鸣珂(1829—1908)字玉珊,号公束,晚署麻翁,浙江嘉兴人。贡生,官江西德兴知县及义宁知州,有《寒松阁集》及《秋风红豆楼词》,友董沛、赵之谦、李慈铭。参看《两浙輶轩续录》卷四十九。他有《买陂塘·题又云<五湖烟艇图〉》,证明继振工画。另有《高阳台·醉司命日灯下读又云(继振)〈五湖烟艇题赠集〉》:

烛艳烧春,饧香煮冻,荒村景逼残年。一卷新诗,携来展向梅边。分明醒了罗浮梦,剩鬓丝、轻赐茶烟。伴疏窗、一穗寒灯,好证情禅。

幽怀频共瑶琴语,把凄凉心事,尽托鹍弦。我亦多愁,夜深冷抱青毡。几时分取双红豆,赌相思、莫笑狂 颠(又云见赠诗有“人间只剩双红豆,我欲平分故恼公”之句)。趁沿街、爆竹声中,先递蛮笺。”⑰

该词另见光绪十年(1884)甲申江西书局刻本《寒松阁词》卷一,字句多歧异,似初稿。它可证明,继振用情匪浅他恋爱是认真的,并非逢场作戏。他跟方秀姬结局如何,现不得而知,大概率又是悲剧,有情人难成眷属。

继振的徐月嫣、黄去尘两妾,俱钤章于《书画合璧册》与程甲本,徐月嫣另见《天平泉石图》。她俩皆未在梦稿本上用印,为什么?前面已叙明,她俩都活到了继振身后。可能性有二:一是继振禁止徐黄两妾染指梦稿本,类似万分珍惜宋粱东坡诗,他要独自怀念友人秦光第和于源,尤其是追缅恋人方秀姬;二是徐黄两妾知悉梦稿本跟方秀姬有关,心生嫉妒,拒绝钤印。梦稿本于源题签署“咸丰乙卯”,即咸丰五年(1855),正是杨方恋后三四载。此《红楼梦》旧抄本势必会令继振忆起往事,于是乎疯子般钤用“猗欤又云”与“江南第一风流公子”印,俱多达十二枚,排位并列第一,心迹昭然若揭。暮龄的继振为何要购买梦稿本,他又是多么珍视这部破破烂烂的旧书,毋需多言了。同是《红楼梦》,程甲本上有徐黄两妾印章共三十枚,而“猗欤又云”与“江南第一风流公子”仅各二枚对比分外鲜明。

于源《柳隐丛谭》卷四话及继振,录诗数首,誉其“年才弱冠,博雅嗜古”⑱。此处“弱冠”举成数。杨锺羲《雪桥诗话三集》卷十二录继振《题公束〈寒松阁词〉》:

君家三影词人后,花月荒凉直到今。我坐空亭来吊古,欲从何地觅遗音?清词妍唱此其继,试一吟之惬素心。好载兜娘踏歌去,底须旧谱购千金?⑲

此系《寒松阁词》题辞,亦见刻本卷端。《雪桥诗话馀集》卷八载继振诗六首,应该是《星凤堂诗集》的组成部分文繁不录。这些诗俱作于同治七年(1868)戊辰春季,继振卅八岁,应在广东盐运同知任上。他学覃溪《复初斋集》,喜咏金石,属学人之诗。杨锺羲明言这些诗录自继振旧藏翁方纲《粤东金石略》之《九曜石考》帙中,自署“匡华过客继振草”,还介绍作者说:“晚年贫甚,收藏尽散。”⑳此便是继振购买梦稿本时的生活景况。

鲍康(1810—1878)字子年,号阜侯,晚署臆园,安徽歙县人,道光己亥举人,官至夔州知府,有《观古阁丛稿》《观古阁泉说》《皇朝谥法考》,伯桂星,父珊,兄廉、庠。参看民国《歙县志》卷十。鲍杨二氏同嗜古钱币,为忘年交,互有酬答,见《藏书纪事诗》卷六。

潘祖荫(1830—1890)字伯寅,号凤笙,谥文勤,江苏吴县人,咸丰壬子探花,官至各部尚书、军机大臣,工书,嗜金石,富收藏,有《攀古楼彝器款识》《郑庵诗文存》《潘文勤公日记》,祖世恩,父曾绶、母汪纫兰,子树孳。潘杨交谊见《海东金石苑》卷首附书札。

甲骨文发现者王懿荣(1845—1900)字正孺,号廉生 谥文敏,山东福山人,光绪庚辰进士,官国子监祭酒,工书嗜金石,有《王文敏公集》,父祖源,妻黄氏,子崇烈、崇焕孙福坤,友刘铨福、徐郙、刘鹗、罗振玉。杨王二氏有过从见《艺风堂友朋书札》。

继振的师友另有武英殿总纂何绍基(1799—1873)、内阁中书高学沅(1803—1855)、户部主事秦炳文(1803—1873)、国史馆总纂李佐贤(1807—1876)、浙江海宁人蒋光煦(1813—1860)、毛公鼎原藏主陈介祺(1813—1884)、岳州知府张德容(1820—1888)、民族英雄吴大瀓(1835—1902)、翰林院编修缪荃孙(1844—1919)、道光庚戌进士晋康(安舟)、感枫疚士张恩澍(佩绅)等,均属金石相知,小传从略。







五、秦光第与于源







继振的交游中,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秦光第和于源,他二人都曾在梦稿本上题签。弄清楚他俩的基本情况,尤其是卒年,对相关裁断大有裨益。

秦光第(?—1859)原名廷槱,字次游,号小微云君,别署微云道士,江苏山阳人,移籍嘉兴。咸丰辛亥举人,候选同知,工书,有《行军法戒录》《半枯树斋词》《复一斋杂著》,师毕华珍,友蒋敦复、王有龄、薛时雨。参看葛嗣浵《爱日吟庐书画别录》卷四、宣统《续纂山阳县志》卷一。祖钺,乾隆朝举人,山西祁县、榆次知县,潞安知府;父瀚改名凤瀚,字秋槎,工诗善书,有《思淮草堂集》;胞弟廷栓字花农,工画,有《仙女采花图》;妻杨贞淑(1813—1850)字慧清,号药生,工画,有《眉影楼诗稿》与《西泠双隐图》;堂侄焕(1817—1891)字文伯,咸丰庚申进士,官至广西按察使,有《剑虹居全稿》,故居尚存。

秦光第生年不详,当跟杨贞淑相近。杜文澜《憩园词话》卷四、潘衍桐《两浙輶轩续录》卷四十二、周斌《柳溪竹枝词》均道及,光第中举后幕游若干年方殁。李曾裕《舒啸楼词稿》卷首序署:“咸丰七年岁次丁巳秋八月秀水次游秦光第谨识。”㉑这是1857年。黄燮清《倚晴楼诗续集》卷一《挽秦次游》六首其四:“黄浦江头唱竹枝,客窗为我写新诗。岂知夜半笼镫别,便是人天永诀时。”自注:“去年四月同客申江,予赋《洋泾竹枝词》二十四首,君极为击赏,手自录稿。予先期归,与君话别,寓斋絮絮至夜分,后竟不得再见。”㉒诗系咸丰九年(1859)己未春。《洋泾竹枝词》廿四首见《倚晴楼诗集》卷十二,系于咸丰八年(1858)戊午。《王韬日记》同年十一月初二日(1858年12月6日)记“秦次游、李静宣来访,剧话良久。”同年腊月初三日(1859年1月6日)记:“顷之,次游亦至,闲话数语,执手而别。”据之,秦光第卒于咸丰九年(1859)己未春,比继振早亡约卅五载。

于源(?一约1862)字辛伯,一字惺伯、辛白,号秋泉、秋洤,浙江秀水人。贡生,通医术,有《镫窗琐话》《一粟庐诗稿》《题红阁词钞》《语儿村篷》,子竹孙,师黄安涛,友孙、李善兰、刘建标。参看王韬《瀛壖杂志》卷四、叶炜《煮药漫抄》卷下,李永泉辨其卒年已详,不赘。于源比继振早亡约卅二载。

秦光第、于源与黄金台(1789—1861)字鹤楼、黄燮清(1805—1864)字韵甫、杨韵(1812—1860)号小铁等合称“禾中七子”(嘉兴旧称禾中),道光戊戌(1838)共结鸳水联吟诗社,于源称“黄鹤楼丈”和“小铁年少”㉔。其字辛伯,应生于辛亥(1791)或辛酉(1801)或辛未(1811)。道光庚子(1840)秋《亡女》:“青红小队难忘汝,哀乐中年剧恼人。”翌年冬《岁敝寒凶》:“回忆毕逋时节好,可知哀乐逼中年。”按“中年”指四十来岁,疑生于嘉庆六年(1801)辛酉。

梦稿本扉页,于源题签署“咸丰乙卯古华朝后十日”即咸丰五年(1855)二月廿二日。秦光第题签位于扉页之冠未署时间,却写“佛眉尊兄藏”。这给人一种错觉,似乎佛眉是继振身后的梦稿本藏主(一般而言题签越靠上越晚近)。如今确定秦光第、于源都死在继振之前三十多载,情形遂明朗。未闻于源和继振别号佛眉,必另有其人,佛眉是 继振前面的梦稿本原藏主。换言之,秦光第、于源题签非为继振,乃为佛眉;秦签原应在于签的前边或后边(紧挨着)而非第一幅,今扉页次序已窜乱。

秦光第、于源身后二三十载,即光绪十五年(1889)己丑前两三载,继振寿近花甲时,他如何收得梦稿本,今已难测其详。可以肯定的是,继振原就喜欢《红楼梦》,结拜徐传经、庋藏程甲本,此旧抄本上还留有老友的题签遗墨,这必定会令他回想起青年时代的江南岁月,包含曩昔恋人方秀姬,遂毅然斥资购下,钤遍“猗欤又云”“江南第一风流公子”印。他的一妻二妾色克图氏、徐月嫣、黄去尘作何感触,可想而知。书已残损,内阙四十一至五十回,另有缺页,不得不抄补,显为乾隆朝旧物。继振爱之甚挚,生前是不会卖掉的。总之,梦稿本的清代递藏史迹是:高鹗(?)→旗人某→佛眉→杨继振→杨氏苗裔。

“佛眉尊兄”与秦光第、于源相识,很可能就是江南人氏,亦即梦稿本第七十二回末“己丑又云”题记“非南人所能伪托”与“尤非南人所能措意”里的“南人”㉖。我们应从“禾中七子”交游圈内,设法将佛眉找出来。梦稿本从京城传飧至江南,又兜回到京城,真是“颠沛风云会”(黄庭坚句)。







结 语







杨继振事迹涵盖生平、家世、藏蓄、撰述、交游乃至恋爱,对此知晓得越全面、越细致、越深入,便越能够较好地领悟他拥有梦稿本的客观条件与内心感受,从而作出精准判断。此系理想状态,尚未达到,但心向而神往之。

“猗欤又云”“江南第一风流公子”,他是一位有愁肠的情种、有天赋的诗人、有热忱的藏家、有卓识的学者。当然他非圣贤,纵使圣贤也有千虑一失。梦稿本上“兰墅太史手定”“兰墅阅过”“兰塾(墅)定本”可能是他的一宗灼见也可能是他的一项误判。偶尔产生误会不等于蓄意炮制赝鼎,两者性质迥异。

继振与于源的卒年、秦光第与于源的生年、“佛眉尊兄”其人、继振购得梦稿本的具体过程、他的儿孙,都是仍未彻底破解的历史谜团。学海无涯,书囊无底,即此寄望于来哲。国图善本部藏《竹两宋泉类》稿本四卷,著录作者为“杨继震”,实际署名“杨继振”。古泉界习用“杨继震”,如关汉亨《空首布泉痴杨继震》载《中国钱币》2012年第4期,红学界理应有所了解。“星凤堂”之“鳳”常讹作“風”,须戒避。

注释:

①刘承干《<海东金石苑>序》,见刘喜海《海东金石苑》卷首,民国吴兴刘氏希古楼刊本,第1页a。

②李永泉《杨继振家世生平新考》,见《纪念新红学100周年会议论文集》(上册),中国红楼梦学会2021年印制,第112—113页。

③一品《鉴藏家对弘仁<书画合璧册>的不同态度》,《中国拍卖》2022年第8期。此文所录印鉴有讹字,已照《渐江和尚书画合璧》原件图片校对订正。画册上另有“渐江”“渐江僧”“六舟”“释达受”“易”“又云考藏”“天藤漫仕”“振”“月嫣妾徐所掌”“黄氏去尘”诸印,兹不枝蔓。于源有《南屏访六舟上人达受》,见《一粟庐诗二稿》卷四。

④许学仁《2021年书画拍卖摘艳》,《金融博览·财富》2022年第4期。

⑤胡文彬《评本<红楼梦〉知见琐录》,《文献》1980年第1辑。
⑥方濬颐《梦园书画录》卷十七,清光绪三年(1877)丁丑定远方氏刊本,第6页ab。同书卷八著录黄希谷《乔松毓翠图》、卷十六著录《秘阁唱和》、卷十九著录恽南田《竹石小幅》均载继振印。

⑦贾穗《试谈杨继振和杨藏本〈红楼梦》的题记》,《红楼梦学刊》1996年第1辑。
⑧叶昌炽《缘督庐日记抄》卷七,民国廿二年(1933)癸酉上海蝉隐庐石印本,第39页b。参看红豆《杨继振藏本〈红楼梦〉二三事》,《红楼梦研究集刊》第5辑(1980年)。
⑨叶德辉《郎园读书志》卷四,见湖南图书馆编《湖南近现代藏书家题跋选》第1册,岳麓书社2011年版,第212—213页。
⑩翁之润《虞山翁之润序》,见朱彝尊原著、吴肃森编校《曝书亭词》附录二“序跋选录”,广东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417页。
⑪《红楼梦乾隆间程甲本》影印本,中国书店2014年版,第120回第15页a。
⑫叶昌炽《缘督庐日记》影印本第4册,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543页。
⑬杨继振巨印,见《王状元集诸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国家图书馆藏宋刊本缩微胶卷(索书号04524),第30页b。
⑭柯愈春《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中册,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393页。于源《一粟庐诗二稿》咸丰壬子刻本卷首冠秦光第序、继振序,亦可觇三人关系之亲密。
⑮杨岘《<五湖烟艇题赠集>序》,见张鸣珂编《国朝骈体正宗续编》卷六,清光绪十四年(1888)戊子寒松阁刊本,第30页ab。
⑯杨锺羲纂集《白山词介》,见李亚超校注《白山诗词》附录,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142—144页。黄燮清辑《国朝词综续编》卷廿一录继振词两阕,丁绍仪辑《国朝词综补》卷五十录继振词八阕,均可参看。
⑰张鸣珂《秋风红豆楼词》卷一,见马兴荣等主编《词学》第17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01页。
⑱于源《柳隐丛谭》卷四,清咸丰二年(1852)壬子冬序刊本,第1页a。
⑲杨锺羲《雪桥诗话三集》卷十二,北京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542页。
⑳杨锺羲《雪桥诗话馀集》卷八,北京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532—534页。
㉑秦光第《<舒啸楼词稿>序》,见李曾裕《舒啸楼词稿》卷首,清同治十二年(1873)癸酉李氏刊本,第2页b。
㉒黄燮清《倚睛楼诗续集》卷一,清同治九年(1870)庚午海盐黄氏拙宜园刊本,第5页a。同题其六:“才人例合官司马,赢得青衫葬泪痕。”自注:“君工书能文,中岁膺乡荐,春官再上不得志,以劳绩得同知,未谒选而殁。”秦光第1851年中举,时“中岁”即四十来岁,约生于1812年。

㉓汤志钧、陈正青校订《王韬日记》增订本,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221
页、第230页。

㉔于源《镫窗琐话》卷二,清道光廿七年(1847)丁未刊本,第9页a、第5页a。

㉕于源《一粟庐诗一稿》,清道光廿五年(1845)乙巳刊本,卷二第10页b、卷三第7页a。

㉖杨继振题记,见《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影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842页。

【本文选自《红楼梦学刊》2024年第1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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