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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亮 | 老光棍宽爷:第三章

 新用户06868399 2024-04-11 发布于内蒙古

第 2465 期

文|张书亮   编辑|王成海

六掌柜的姓韩,排行老六,有二百来亩地,一群羊,骡马三匹牛四五条,在村里是个大户。三个小子两女子,女子都嫁了,三个儿子娶下两房媳妇,住一个院,也算人丁兴旺。村里有些大事小情都找他办,区里乡里来人也去他家,抽个税了拉个夫了吃了喝了都找他办。老汉为人和善,料事也远,村里都叫六掌柜、六老汉,倒把大姓给忽略了。

那天早上,他安顿老羊倌,把宽子带上,就住在黑沟羊坊子,近日甭回来。把宽子照应好,别叫这孩子有个闪失,吃的用的家里隔天叫人送去,那孩子有个啥了就送了三眼泉你那个女人家。老羊倌低头笑笑答应下,就和宽子赶上羊朝山上去,院里的大黄狗也颠颠地跟上来了。那大黄狗身长体壮,长得威猛,两眼上方各有一个制钱大的黑点儿,家人都叫它苍子。

六掌柜本来和宽子他们不粘亲不带故的,可是宽子他们来了,就是一村人了。再说六掌柜的看下这后生了,实诚勤快,还念过两个春冬书,识字。因此一心想护着他。老汉也想过了,大不了多出些钱粮,也不能叫抓了兵。

宽子父子见六掌柜诚心实意的帮他们护他们,也感恩不尽,觉得这个有钱老财跟别的老财不一样,知道遇上善人了,二才老汉有石匠营生就去做,没营生了就在六掌柜家打里照外,一天也不敢闲。六掌柜心里也欢喜。

宽子跟着老羊倌撵着一群羊上了后山。老羊倌姓上,大概五十来岁,瘦长身躯,黑红的脸膛,浓密的长眉毛下一双幽蓝幽蓝的眼睛,唇上两撇花胡子。一路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吼喊着羊们,不时甩个响鞭,羊们一边搜寻着吃草,一边沙沙地朝前去。那几只山羊爱乱窜,老汉便扯开嗓喊一声,捎带着骂一句:“日你妈们的,寻刀子个呀!"那羊们乖乖地回了头。苍子不停地在羊群边上转游,有时追赶一下走散的山羊,有时又跑到山顶上朝远处旺旺地叫几声。

老汉回头看看宽子:"小子十几了?”"十五了。""唉,嫩芽芽,赶上这年代,受罪哩。就在这儿扎根哇,这地方比口里好,每天能吃上大蒸莜面,口里那高梁玉茭子,老子一辈子也不想它。""大爷也是口里的?"“忻州的。这地方汉人都是口里的。"老汉说着把身上的半截口袋递给宽子,"背上,这里头是干粮和水,饿了就吃,管够。咱们东家人还好。”"大爷,我不会放羊。”"咦..…球,啥个会不会,拦着别跑了就行,甭学这讨吃营生,你小哩,长大做点正经营生。我这不顶球事了。"

老汉说着长叹一声,狠狠地骂了一声羊,站在石头上,拉长声唱了一句:"哥哥你走西口,妹妹我泪长流…….”唱了两句又断了。拿起羊铲扔了一块石头,又骂:“唉,扑刀子圪呀,你妈的,把腿打断你个兔崽子。"

宽子和老羊倌还不惯,看着老汉日娘心肝地吼喊羊,一会儿又唱一两句,又叹了口气,心里想笑也不敢笑。老汉也不指他干啥,他就跟着走。一会儿老汉说:“你就在羊后头跟着。"说完走到羊群前头,羊们就朝两边散开了,齐齐的排了一排,那个也不敢走到老汉前头,一个个低头寻草吃。宽子看着奇怪,这大概是老羊倌的法术吧!

宽子走在宽大的山坡上,远处是起伏不断的山丘,山沟里阳坡上有了些绿色,坡顶上石崖上的野山材的枝条上有的开出粉花,耀眼得很。他心里觉得舒畅不少觉得这地方挺好。再朝南望望又忽然想起了老家,心里又悲酸起来,眼里溢出些泪来,心想,敢情再也不回去了?

晌午了,老羊倌领着羊群下了一道大沟,沟里是一条沙河,水不大,可流得挺欢。一边是高高的黑石崖,上面满是蒿草山材,远瞭毛绒绒的,灰的黑的黄的紫红的夹杂着,象一片杂色的挂毯望不到头。沟的另一边是一道缓坡,坡上有一间窝棚,四边是石头墙围起的大圐圙,这就是黑沟的羊坊子了。羊们走到这儿,老汉往一旁一站,羊群便朝大圐圙门去了。

等羊全进了大圐圙,老汉用栅栏堵上大门,领着宽子进了窝棚,说:"小子,这就是咱们的家。"宽子低头进了窝棚,一眼望去,里头也有炕有锅灶水缸,能吃能住,三四个人住也住得开,心里觉得挺好。还要啥呢?

老汉先爬上炕,躺在烂席片上,掏出兰花烟袋,打火吸溜起来,这时他便是神仙了。过足了烟瘾,又说:"小子,会吃烟不?"宽子摇摇头说不会。老汉说:“唉,赖营生,不吃好。"说完起身走出去,一会儿抓进一把干柴,在灶里生起了火,再加上干羊粪,灶里有了火烟。又看水缸,水不多了,说:"小子,拿上水桶和瓢,去沟里泉眼提上半桶水。"宽子提着桶朝沟里去了。苍子也跟着他下了沟。

饭很省事,开水、馍、莜面片子就咸菜,倒也入口。宽子觉得比口里的高粮饭好多了。吃过饭,一老一小在炕上躺下了,苍子在门口卧着。

歇起来,老羊倌抱着烟袋好大一阵喷吐,滿家的蓝烟飘荡着,又从门口飞出去。宽子给老人从锅里舀了半瓢热水,老人咕咕地喝下去。天气已经过了响,老汉下地走出窝棚,跟宽子说:"后晌上东坡哇。"宽子赶紧去开了栅栏,羊们也都起来一溜烟地朝外面去。

老汉把羊铲递给宽子,说:“我去串个门儿,你拦着羊,别叫它们走远就行了。有苍子和你做伴儿,啥也不怕,狼来了也不怕。"说完就顺着山沟颠了,步子不大却十分轻快,转眼就不见了。

老汉去了,宽子心里慌了。在这荒野里只有他一个人了,老汉走时说了个狼,宽子浑身哆嗦着直打冷战。他听说这地方狼多,他还没见过真的狼哩。现在苍子成了他的主心骨了,他小心地跟着羊群,手里紧紧地握着羊铲,心咚咚地直跳,一抬眼好象看见狼了。苍子却悠悠地绕着羊群转,不时瓮声瓮气地叫上两声。苍子雄壮的叫声给宽子壮了几分胆。

老羊倌没用多少工夫就去了三眼泉了。

三眼泉是沟里一个七八户人家的小村子。说沟里有三股泉眼突突地冒水,其实是好多小泉眼在翻腾,长年流水不断,人们叫三眼泉。村里的常背锅五十来岁,女人长得顺溜,年轻时算是亮眼人物,今天看去也有往日风姿。

老羊倌进了村,不一时便轻车熟路地遛进了女人的柴门。女人见他进来,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说:"今儿咋有空儿来了?"嗯,掌柜的给添了个羊伴子。"常背锅坐在炕上,从身后把烟笸箩拉过来说:"稀罕,快上炕,往里坐。"老羊倌也不推让,上了炕,掏出烟袋,打上火,蓝色的烟雾从他那屁股似的圆唇里直溜溜地吹出来。女人早已把新烧的砖茶端上来,款款地放在他们面前。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拉起了家常。

一会儿,常背锅在炕沿石上啪啪地磕掉烟灰,瘦猴似的下了炕,说:“你们先坐的,我去山上闹捆山柴去。”女人送出去说:“少背点哇,那么远。"

女人返回来挨着老羊倌跨在炕沿边,转过头问:“吃口饭不?”老汉摇摇头说:"今儿不饿”“呀,有十来个鹌鹑蛋哩,我给煮上,一会儿吃。"唉,时长了没来,今儿有人看羊,过来眊眊。"咦,老也老了,眊啥了?"女人说着抹了一下眼窝。说着上炕拉开一张盖窝。女人慢慢地解衣襟,老汉脱了鞋向女人去了......

山里的半后晌,西边高高的脑包山半遮着阳婆,山沟里便暗下来了。

宽子这会儿也不甚害怕狼了,一会上了坡顶的石崖上,一会儿又跑下来,挥舞着羊鞭。那羊鞭也是特制的,一根三尺长的红鞭杆,一头结结实实地安着一张小巴掌似的铁羊铲,另一头挽着一条三四尺长牛皮鞭条,羊铲能铲起石头或土块抛出很远,也能挖东西,快得象刀子。宽子不时用羊铲把石头抛得远远地,又不停地甩着鞭子,他还不会用鞭子,总不能甩得很响。毕竟是年轻人,他还吹着口哨,和苍子互相追逐嬉戏。这时的宽子没有一点忧愁,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好,宁静的山谷,滚动的羊群,欢欢的苍子,远处的山,天上的云......

阳婆搭在山脊上了,宽子忽然想起老羊倌,他咋还不回来?

宽子那能知道老羊倌的幸福呢?

忽然山顶上窜出一条大灰狗,那家伙停了一下,向羊群望望。呀,宽子叫了一声,狼?苍子倏的一下飞出去,狂叫着朝那狼去了,那狼也飞快地转过去,宽子吓得筛糠,哆嗦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一会儿山脊上冒出一个骑马的人。苍子撵着那狼没了影踪,羊们却卷到宽子身边,宽子抓着一只羊蹲下来软成一团儿。

骑马的人在山脊上停了一会儿,又返回去了。过了好大一阵苍子才回来,宽子才缓过来。这时阳婆全落下去了,羊们自动地朝羊坊子去。宽子甚至不敢在羊群后面走,拦在羊前头走,苍子在给断后。

天黑尽了,老羊倌才回来。

老汉大概喝了几盅酒,一路吼喊着东一句西一句的二人台。进了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宽子,说,"你吃哇,我吃过了。"里面是几块白面烙饼和那几颗鹌鹑蛋,还热乎着哩。

宽子说:"大爷,山上跑过一只狼。”老汉笑了一下说:"怕了?""可吓了!""咳,不怕。球,它还怕咱了。再说有苍子哩。"老汉说着就拉起鼾声。

夜深人静。

六掌柜和二才拉着毛驴,驮来一个带伤的兵。

宽子睡梦中听六掌柜跟老羊倌他们悄悄地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


作者介绍:张书亮,网名山里闲人,男,内蒙古察右后旗人,大半生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和班主任工作,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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