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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年 || 我和书的故事

 倚月临风 2024-04-11 发布于河北

我和书的故事

我喜书,喜读书、买书,更喜著书。青少年时期,我在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读书,地近琉璃厂,下课后常和同学到琉璃厂旧书铺浏览。那时,琉璃厂旧书店很多,每个书店都陈列了很多古书,可惜我没有钱,无力购买高价的书。当时宣武门内路西头发胡同有一个小市,小市中也有几家书铺。我路过宣武门,常到小市旧书铺看看。我喜读《庄子》,除了阅读《庄子集解》《庄子集释》之外,也喜读宣颖的《南华经解》。当时家里有一部清初刻本的《南华经解》,比较破旧。在小市书铺中见到一部精刻本的《南华经解》,惜乎无力购买。(直到30年代,买到一部精刻大字本的《南华经解》,珍藏至今。)至今记忆犹新的是在小市书铺中遇到一部《庄子》,题“郭象评、向秀注”,是一部木刻本,不知是何人伪作。也因无钱没有买下,后来再也不见了。

30年代,我在大学任课,稍有闲钱买书。留心购求《张子正蒙》的各种版本,买到高攀龙的《正蒙释》、刘玑的《正蒙会稿》,都是明刻本。又买到《张子全书》的几种不同版本。当时许多收藏家都注意搜求诗词小说一类书,对于理学书很少有人注意。我则主要购买哲学书籍。50年代初,我请琉璃厂书铺的魏广洲同志寻找明代哲学家王廷相的《家藏集》,他为我找到了,共六函,印刷执掌都精美。据闻北京的《王氏家藏集》只有两部,一部存科学院图书馆,一部由我购藏了。后来友人王孝鱼同志受中华书局委托标点《王廷相集》,即借阅我所藏的进行校勘。老魏同志又为我买到一部明版《李太白集》,亦甚为精美。我还在琉璃厂买到清代中期谢刻本的《荀子》,嘉庆年间吴翦重刻宋乾道本《韩非子》,都十分精美,令人看起来怡心悦目。我看过叶德辉的《书林清话》,知道宋元刻本的精美,惜乎无力购求,只能到图书馆善本室参观了。

我所见到的明刻本及清代乾嘉时期的精刻本,都十分精美,实乃一种价值很高的艺术品,乃是文化瑰宝。惜乎只能买到二三部,现在更是难以再遇了。

40年代至50年代初,北京饭店楼下有一个法文书店,卖西文新书。当时我也常到法文书店看看,买过一些新出版的英文哲学书,觉得十分方便。后来这个法文书店因故被封闭了。50年代后期,很难买到西文书籍了。现在看来,从文化交流来说,这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买书不易,存书亦难。40年代我在清华大学任教时,住房也很小,后来迁到新林院,有一间很大的书房,颇为方便。1952年迁到北京大学中关园住宅,建筑面积75平方米,居住面积不过30多平方米,比较窄小。当时购书不多,勉强够用。在“文革”期间,学校让75平方米的房屋两家改为三家,每家建筑面积50平方米,书籍就放不下了。后来哲学系文革小组还嫌我们住房太大,命令我从50平方米迁移到二公寓的一间半的小屋,书籍更无法存放了。迁移时我只好卖出了4辆平板三轮车的书,但存书仍然嫌多,只好堆积在半间屋中。当时也不允许多读书,“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口号正在流行,哪个还敢看“封、资、修”的书籍呢?其后逐渐落实政策,我的住房由一间半改为两间,1978年又由两间改为名义上的三室一厅,实际是二间半和一间小厅。书籍勉强存放,找起来非常困难,又兼年老体衰,无力多买书了。偶尔到琉璃厂旧书店游览,难免望书兴叹。因为没有放书的空间,也就轻易不买书。有时想起清末学者孙治让、现代史家陈垣先生都有几间大书房,不无羡慕之意。明知其不可求,也就安于陋室了。现在年过八旬,有时取出明刻及清代精刊,观览一番,也就很满足了。

清代思想家颜元(习斋)讥讽宋明理学家,说宋明儒者只会“读、讲、著”,意在对于书呆子痛下针砭。其实理学家除了“读、讲、著”之外,也还在考察、思索。如周敦颐、程颢以及朱嘉、陆九渊,也都长于吏事。我的一生似乎是在“读、讲、著”中度过,其实我是力求贯彻“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我写了一些书,幸而都能问世。四十岁前所写的哲学论稿,题为《真与善的探索》,1988年由山东齐鲁书社出版了。三十岁前撰写的《中国哲学大纲》,近年来也一再重印。前后出版了十几种书,实可庆幸。“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还想继续写。虽然无力更多买书了,但是对于书的感情还是一如往昔。

希望出版界多出新书、好书,在印刷上超过乾嘉时代精刻本的书。

喜读《新<三字经>》

传说南宋王应麟编撰的《三字经》,是一本流传久远,家喻户晓的开蒙书,篇幅不长,而内容丰富,包含基本的生活知识和历史知识,可以说是一本微型的小百科全书,到了今天,流传已久的《三字经》当然不符合时代需要了,但是《三字经》的体裁仍是值得注意的。最近,李汉秋同志主编的《新三字经》由科学出版社出版了。此书采取《三字经》的体裁,以符合时代需要的基本知识为内容,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新的尝试,确实具有很高的价值。

这本《新三字经》,以做人的基本道理为主要内容,突出爱国主义教育。如此书的《前言》所说,此书“第一部分首先有选择、有重点地弘扬中华民族的优良道德传统;第二部分简要介绍祖国的悠久历史、人民的奋斗过程;第三部分赞美祖国的锦绣河山和灿烂文化。可以说是以爱国主义作为贯穿全书的一条主线,融入了构成爱国主义基础的有关基本知识。”书中引用了许多生动的道德故事,将道德原则具体化形象化,适合于儿童教育。书中择举了许多历史人物、爱国志士、革命家、思想家、史学家、科学家、文学家,提供了初步的文化史知识。同时配上了许多插图,可谓图文并茂,有引人入胜之效。

书中对于各段经文都加以释说,解说中有很多精彩之处。例如关于“义利”关系,解说认为:“我国传统精神是以义为上,这包含三层意思:第一层是见利思义,不取不义之财。第二层是见义勇为,敢于斗强暴,维护社会秩序,救人于困危之中。第三层是舍生取义,为了正义的事业贡献自己的热血乃至生命,这是以义为上的最高境界的要求。”这一解释是十分正确的,是十分深切的。

解释中也偶有失误之处,如“程门立雪”一条说:杨时和游酢拜访程颐,“站在大门外雪地里等候”。事实上,当时游杨是站在屋里等候。《程氏外书》卷十二记载此事云:“游杨初见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子侍立。既觉,顾谓曰:贤悲尚在此乎?日既晚,且休矣。及出门,门外之雪深一尺。”(《二程集》第429页)足证游杨是站在门内,并不是站在雪中。关于程门立雪的故事,近人每多误传,应以原来的记载为准。希望再版时加以更正。

我看了这本《新三字经》,非常高兴,愿向广大读者同志推荐。

我和北京大学图书馆

20年代末30年代初,我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常到文津街北京图书馆看英文哲学杂志,借以了解西方哲学界的消息,并阅读一些感兴趣的哲学论文。当时北京图书馆看书的人不算太多,阅览室广阔,有恬静舒适之感。嗣后我到清华大学任教,经常进清华图书馆借书。清华图书馆全部开架,任读者检阅查找,真是琳琅满架,令人惊叹中国古籍之丰、西方名著之多。

1952年清华大学文理法学院都合并到北京大学,我调任到北大,当时北大图书馆系燕京大学图书馆旧址,虽然不如清华图书馆之大,但图书亦甚丰富,兼收北大图书馆与燕京图书馆的图书,当时也允许老教师进库查书。这时因教学关系,我不看西文书了,专看中国哲学古籍,查阅自己买不到的古书。我平时喜好买书,买过许多线装书,也买过少数善本。明刻本字体优美,清代乾嘉刻本精妙可喜。但因力量有限,能买的书究竟不多,不得不常到图书馆查阅。到北大图书馆书库阅览,然后方知未读书之多,自己家藏之书之少。广读博览还要靠图书馆。50年代末60年代初,北大在东南门内北边开辟了第三阅览室,专藏旧燕京的线装书。我常到此处借书,此处的馆员服务热情,找书勤快,对教师借书帮助很大。

70年代后期,北京大学图书馆的新馆建成,规模较以前大多了,我也常来借书。有几年书库不开放,近年书库也开放了。但我年老力衰,很少上书库找书了,却常到教员阅览室看书。教员阅览室准备了常用的书籍,而且窗明几净,经常添置一些新刊书册,查阅比较方便。

明清时代曾经有许多藏书家,或建藏书楼,曾经起了保存书籍的良好作用。近代情况改变,今后很难再出现藏书家了。保存书籍的任务专赖各级图书馆。北大属高校之首,在这方面具有很大的责任。

中国古籍本已汗牛充栋,而今天治学又不应以中国古书为限,而应兼读西文著作。古今中外,可读之书,数量浩博,个人不易购置大量图书,图书馆日益成为研究学问的必要条件了。

古人有“书非借不能读”之说,也有一定道理。买了一部书之后,觉得随时可读,不必着急,因而却搁置下来。借书有一定期限,非快读不可,也就先读了。我个人也有类此的经验。总之,今日研究学问,非借重图书馆不可。北大图书馆藏书较丰,在高校图书馆中居于前列,北大师生是幸运的。我们要好好爱护北大的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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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岱年,字季同,别号宇同,河北沧县人,著名哲学家,哲学史家,国学大师,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长期从事中国哲学史研究,著作等身,一生所撰写的著作、论文多达400万字,较著名的有《论外界的实在》《中国思想源流》等,绝大部分收录在《张岱年文集》(六卷本)和《张岱年全集》(八卷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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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昊怡

审校:王璐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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