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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洪侠|《黄昏的神仙湖》中,有个故事我最放不下

 胡洪侠 2024-04-11 发布于广东

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校长徐扬生院士的第一本散文集《摆渡人》出版于2018年。六年之后,港中深创校十周年之际,他的第二本散文集《黄昏的神仙湖》也出版了。

犹记2018年的7月14日,我有机会参加深圳报业集团、出版集团与港中深联合在港中深图书馆举办的新书分享会,现场听徐校长谈他的文学梦,听王京生国参评价《摆渡人》“文字亲切,深刻,有明确的指向性,洋溢着青春的力量,很有温度,表达着校长丰富的情感。” 各位师友现场纷纷发表读后感,我也分享了自己读《摆渡人》的体会。我说我非常看重书中表达的价值观,比如包容、反功利主义、善待陌生人、读无用书做有趣人等等。“这样的校长才配得上'教育家’称号。他的教育观及其文字中透露出的价值观,是我们当下最稀缺的,非常有针对性。我们太需要拥有这种价值观的教育家。”

新书《黄昏的神仙湖》中所收各篇,我大部分都已在徐校长公号或朋友圈读过,这次在书中重温,依然觉得新鲜。尤其喜欢《微雨的早晨》《黄昏的神仙湖》《朋友圈》《大雁飞过的地方》《冬天的白马湖》《月光下的向日葵》和《孟先生》诸篇。

和《摆渡人》相比,我觉得徐校长写散文写得更加放松放眼、更加自由自在了,“文学状态”更好了,有些篇目简直妙趣横生,比如《买旧车》。他在序言中说,他的文章“故事是淡淡的,感悟是轻轻的,道理是浅浅的,读来也不至于感到沉重。”确实如此,但也不尽然。感悟的轻重、道理的深浅,有时作者自己并决定不了,端赖读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徐校长的散文已经有自己的语言风格:语调平实,用词素朴,节奏从容不迫,说理明晰有据,常常别具一种幽默。写到会心、开心处,我猜想校长自己会边写边乐。比如关于沉默这事,中外作家比喻纷纷,但我读到校长的比喻,简直大为意外。“她就这样,喝一杯酒,停一停,然后继续讲,一路上都是她在说话,我什么也说不上,一直沉默着,沉默得就像一个鸭蛋。”校长用什么逻辑把鸭蛋和沉默联系在一起的?我还没悟透。

《黄昏的神仙湖》中的金句,也明显比《摆渡人》多。有些句子,我读了如遭当头棒喝,有的则读后“句影”挥之不去,纠缠良久才相互松手放行。“朋友们”,徐校长写道,“当我们面对未来的时候,我的结论是,悲观者常常正确,但乐观者常常成功。”徐校长又说,“我们不要担心机器愈来愈像人,我们要担心的是,人愈来愈像机器。”这样的句子,你在校长的文章中遇到时,会有一种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了一下的感觉。

两本散文集比较,我觉得《黄昏的神仙湖》在叙事和说理方面都比《摆渡人》更有气象。 徐校长善于以事说理:以亲历亲见的故事,讲至正至纯的道理。但是,我常常在那些故事里流连忘返,结果耽误了领会道理。我甚至觉得若不承载那些道理,这些故事或许会有自己独特的生命力。

书中有母亲送粮票的故事、一顶草帽与高考录取的故事、孟先生分红薯的故事、月光下老乡偷偷替他打理农田的故事、夏天晒谷场上的故事等,我最不能忘怀的,是那位温州偷渡客的故事(《大雁飞过的地方》)。

徐校长在法国乘火车旅行时,遇到一位同胞,深聊之后,得知那位同胞乃是一位早年温州籍的偷渡客。当年这些人历尽艰难,出生入死,许多人命都丢在了路上。温州客的一位同伴在一个寒夜因躲避黑云压城般的大雁而坠入百米悬崖,只剩一件大衣在温州客手里。温州客在同伴大衣兜里发现一个纸片,上面写有一个电话号码。于是,他开始做一件事情——

“他们这帮偷渡客有个习惯做法,打电话都用路边的电话亭,用一个硬币就可以拨家乡的国际长途,待那边接通时,这边要赶紧挂电话,这样就不用付钱,而对方根据之前的约定,也知道是谁打来的,是报平安的,这是一种电话的'暗号',所以这些年来,他都在代那位同乡给他的家人报平安。”

两个人夜车畅聊,是“他乡遇故知”的现代版。天快亮时,徐校长伏首小桌上打了个盹,醒来发现温州客已经下车。这个故事让我深为震撼,温州客的不辞而别也让我怅然若失。温州客是一位画家,徐校长还和他谈到林风眠、毕加索、东山魁夷等。他们的相遇时间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还没有如今的互联网、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温州客还可以年年用“电话暗号”替同伴给父母报平安。后来呢?现在呢?这个“戏”很快就演不下去了,那么,又该如何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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