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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论解读——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宝南第九

 金镶玉石 2024-04-12 发布于辽宁

原文:书以晋人为最工。盖姿制散逸,谈锋要妙,风流相扇,其俗然也。夷考其时,去汉不远,中郎、太傅,笔迹多传。阁帖王、谢、桓、郗及诸帝书,虽多赝杂,然当时文采,固自异人。盖隶、楷之新变,分、草之初发,遮当其会,加以崇尚清虚,雅工笔札,故冠绝后古,无与抗行。王僧虔之答孝武曰:“陛下书帝王第一,臣书人臣第一。”其君臣相争誉在此。右军、大令,独出其间,惟时为然也。二王真迹,流传惟帖,宋明仿效,宜其大盛。方今帖刻日坏,缝汝佳拓,既不可得,且所传之帖,又率唐宋人钩临,展转失真,盖不可据云来为高曾面目矣。而南朝碑树立既少,裴世期表言:“碑铭之作,明示后昆,自非殊功异德,无以允应兹典。俗敝伪兴,华烦已久,不加禁裁,其敝无已。”《文选》之任彦昇《为范始兴作求立太宰碑表》,卒寝不行。以子良盛德懿亲,犹不得立,况其余哉!夫晋、宋风流,斯文将坠,欲求雅迹,惟有遗碑。然而南碑又绝难得,其有流传,最可宝贵。

阮文达《南北书派》专以帖法属南,以南派有婉丽高浑之笔,寡雄奇方朴之遗,其意以王廙渡江而南,卢谌越河而北,自兹之后,画若鸿沟。故考论欧、虞,辨原南北,其论至详。以今考之,北碑中若《郑文公》之神韵,《灵庙碑阴》《晖福寺》之高简,《石门铭》之疏逸,《刁遵》《高湛》《法生》《刘懿》《敬德騕》《龙藏寺》之虚和婉丽,何尝与南碑有异?南碑所传绝少,然《始兴王碑》戈戟森然,出锋布势,为率更所出,何尝与《张猛龙》《杨大眼》笔法有异哉!故书可分派,南北不能分派,阮文达之为是论,盖见南碑犹少,未能竟其源流,故妄以碑帖为界,强分南北也。

南碑当溯于吴。吴碑四种,篆、分则有《封禅国山》之浑劲无伦,《天发神谶》之奇伟惊世,《谷朗》古厚,而《葛府君碑》尤为正书鼻祖。四碑皆为篆、隶、真、楷之极,抑亦异矣。晋碑如《郛休》《爨宝子》二碑,朴厚古茂,奇姿百出,与魏碑之《灵庙》《鞠彦云》皆在隶、楷之间,可以考见变体源流。《枳杨府君》茂重,为元常正脉,亦体出《谷朗》者,诚非常之瑰宝也。宋碑则有《爨龙颜碑》,下画如昆刀刻玉,但见浑美,布势如精工画人,各有意度,当为隶、楷极则。宋碑《晋丰县造像》《高勾丽故城刻石》,亦高古有异态。齐碑则有《吴郡造维卫尊佛记》。梁碑则《瘗鹤铭》为贞白之书,最著人间。江宁十八种中,《石阙》之清和朴美。贝义渊书《始兴王碑》则长枪大戟,实启率更。其碑千余字,完好者三分之二,尤为异宝。其余若萧衍之造像,《慧影造像》《石井阑题字》,皆有奇逸。又云阳之《鄱阳王益州军府题记》,下及《绵州造像记》五种。陈碑之《赵和造像记》浑雅绝俗,尤为难得。又《新罗真兴天王巡狩管境碑》,奇逸古厚,乃出自异域,裔夷染被汉风,同文伟制,尤称瑰异。南碑存于人间者止此。

译文:

书法以晋代最为精妙。这是因为晋代人的姿态风度洒脱飘逸,言谈举止文雅精妙,这种风雅之气相互激荡,形成了当时的时代风尚。考察晋代,距离汉代并不遥远,中郎张芝、太傅钟繇的书法笔迹多有流传。阁帖中收录的王羲之、谢安、桓温、郗鉴以及各位帝王的书法,虽然其中掺杂了许多赝品,但当时人们的文采确实与众不同。这是因为当时正处于隶书向楷书转变、分书向草书发展的初期,恰逢其时,再加上当时崇尚道家清虚的思想,雅致的文笔与精美的书法相互辉映,所以晋代书法冠绝后世,无人能够与之抗衡。王僧虔回答孝武帝说:“陛下的书法在帝王中排第一,我的书法在人臣中排第一。”这就是他们君臣之间互相赞誉的情况。王羲之、王献之的书法独步一时,这是时代使然。二王的真迹流传下来的只有法帖,宋代、明代人仿效他们,因此他们的书法在宋、明两代大为盛行。如今法帖的刻版日渐损坏,即便想找到好的拓本也已经不可能了,而且所传下来的法帖,又大多是唐、宋人钩摹临摹的,辗转传抄已经失真,所以不能把它们当作王羲之、王献之书法原本的面貌来看待。南朝的碑刻树立得很少,裴世期上表说:“碑铭的创作,是为了昭示后人,如果不是有特殊功勋和德行的人,就不能应允这种典制。因为风俗败坏,伪作兴起,这种浮华的弊端已经很久了,如果不加以禁止,这种弊端就会无休无止。”在《文选》中,任昉的《为范始兴作求立太宰碑表》最终也未能实行。像竟陵王萧子良这样有盛德懿亲的人,尚且不能立碑,更何况其他人呢?晋、宋时期的风流已经不复存在,想要寻求优雅的书法遗迹,只有遗留下来的碑刻了。然而南朝的碑刻又很难得到,那些流传下来的碑刻,就显得尤为宝贵。

阮元在《南北书派》中专门将帖法归为南派,他认为南派书法有婉丽高浑的笔意,而缺少雄奇方朴的遗风。他认为自从王廙渡江而南、卢谌越河而北之后,南北书法就像鸿沟一样分明。因此,他考察欧阳询、虞世南的书法,辨别其源自南北,论述得非常详细。然而以现在的考察来看,北碑中如《郑文公碑》的神韵,《灵庙碑阴》《晖福寺碑》的高简,《石门铭》的疏逸,《刁遵碑》《高湛碑》《法生碑》《刘懿碑》《敬德騕碑》《龙藏寺碑》的虚和婉丽,哪里与南碑有什么不同呢?南碑流传下来的极少,然而《始兴王碑》的笔锋如戈戟般森然,出锋布势,与欧阳询的书法有相似之处,哪里与《张猛龙碑》《杨大眼碑》的笔法有什么不同呢?所以,书法可以分为不同的流派,但南北不能作为分派的依据。阮元之所以这样认为,大概是因为他见到的南碑还太少,未能穷尽其源流,所以妄自以碑帖为界,强行将书法分为南北两派。

南碑应当追溯到吴代。吴代的四种碑刻,篆书、分书则有《封禅国山碑》的浑劲无与伦比,《天发神谶碑》的奇伟惊世,《谷朗碑》的古朴厚重,而《葛府君碑》更是正书的鼻祖。这四种碑刻都是篆书、隶书、真书、楷书的极致,这的确是非常奇异的。晋代的碑刻如《郛休碑》《爨宝子碑》,朴厚古茂,奇姿百出,与魏碑中的《灵庙碑》《鞠彦云碑》都处在隶书与楷书之间,可以考察其变体的源流。《枳杨府君碑》的茂重,是钟繇书法的正宗,也是出于《谷朗碑》的,的确是不同寻常的瑰宝。宋代的碑刻有《爨龙颜碑》,其下画如昆刀刻玉,只见其浑美,布势如精工画人,各有意态,应当是隶书、楷书的极致。宋代的《晋丰县造像》《高勾丽故城刻石》,也显得高古而有异态。齐代的碑刻有《吴郡造维卫尊佛记》。梁代的碑刻则《瘗鹤铭》是陶弘景的书法,最为著名。江宁十八种碑刻中,《石阙》的清和朴美。

原文:南碑数十种,只字片石,皆世希有,既流传绝少,又书皆神妙,较之魏碑,尚觉高逸过之,况隋碑以下乎!大约得隋人一碑,胜唐人十种;得梁一碑,胜齐、隋百种。宋、元以下,自郐无讥,此自有至鉴,非以时代论古也。

南碑今所见者,二爨出于滇蛮,造像发于川蜀。若高丽故城之刻,新罗巡狩之碑,启自远夷,来从外国,然其高美,已冠古今。夫以蛮夷笔迹,犹尚如是,而其时裙屐高流,令仆雅望,骋乐、卫之谈,擢袁、萧之秀者,笔札奇丽,当复何如。缅思风流,真有五云楼阁想像虚无之致,不可企已!

译文;

南碑的种类虽然众多,但即便是只字片石的南碑,在世间都是稀有的。由于流传下来的南碑数量极少,且每一块碑刻的书法都堪称神妙,因此在比较中,南碑的高逸之感甚至超过了魏碑,更不用说隋碑以下的了。大致来说,得到一块隋人的碑刻,其价值胜过得到十种唐人的碑刻;而得到一块梁人的碑刻,其价值又胜过得到齐、隋的一百种碑刻。至于宋、元以下的碑刻,自然就更不值一提了。这并不是因为时代越古就越好,而是基于深入的鉴赏和判断。

现在所能见到的南碑,大多出自云南的蛮族地区,如“二爨”碑刻,以及四川地区的造像碑。至于高丽故城的刻石、新罗巡狩的碑刻,虽然起源于远方的夷族,来自外国,但它们的高雅美观,已经冠绝古今。连蛮夷的笔迹尚且如此,那么当时那些身着宽袍大袖、风度翩翩的士人,以及他们的侍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他们的文采风流,他们的书法奇丽,又该是如何的令人神往呢?缅怀那个时代的风流雅韵,真有一种如五云楼阁般缥缈虚无的想象,让人无法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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