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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三代守护人,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一守就是一辈子

 阳关残雪 2024-04-13 发布于甘肃

公元366年,云游四海的和尚乐尊,在漫漫流沙之间,在佛光启迪下,开凿洞窟弘扬佛法。北魏、西魏、隋、唐……在敦煌山岩上,在岁月风沙的啸声里,莫高窟、榆林窟、西千佛洞次第盛开。只是,他不曾料想,自己主持开凿的石窟,在以后的岁月里,历经繁华与劫难……

“敦煌石窟保护神”——第一代守护人常书鸿

留法十年,成就卓越;战火纷飞时,归国守敦煌;建立团队,扎根大漠,一路披荆斩棘,乘风破浪,护敦煌莫高窟安然无恙。

1935年的某一天,在巴黎塞纳河边散步的常书鸿,溜达到一家旧书摊时,不经意发现了一部由6本小册子装订成的《敦煌图录》。从此,这套1907年伯希和从敦煌石窟中拍摄的图录,牵动着常书鸿的心,使他对敦煌莫高窟念念不忘。这念念不忘的回响,也就此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

那时的常书鸿,在巴黎正可谓意气风发,彼时他的作品《湖畔》被选送参加里昂1933年春季沙龙展,并获银质奖;1934年在里昂春季沙龙展出的《裸妇》,得到了美术家学会的金质奖章,作品并被法国国家收藏。那时很多画廊向他伸出橄榄枝,常书鸿完全可以凭借画廊的订单,在法国过着舒适而优裕的生活。但自从在塞纳河边“邂逅”敦煌以后,常书鸿便对莫高窟“一见钟情”,不能自已;曾经那个“倾倒于西洋文化、言必称希腊罗马”的青年,被敦煌艺术倾倒之后,便毅然决然地要离开巴黎,朝圣敦煌。

1936年,常书鸿留下尚在学业中的妻子,和年纪尚小的女儿沙娜,独自一人踏上归国之路。但那时的中国,西北政局尚不稳定,常书鸿只好先在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教书。1942年,河南洛阳龙门石窟的大型浮雕《皇后礼佛图》,被粉碎偷运出国,举国哗然,舆论四起;同为国宝,且历遭磨难的敦煌石窟,其研究和保护也被提上日程。

时任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的于右任,极力推动对敦煌文物的研究和保护,在他提议下,国民政府成立了敦煌艺术研究所,常书鸿担任筹委会副主任。经过6年的漫长等待,1942年9月,常书鸿期盼已久的敦煌之行才正式启程。1942年冬,常书鸿只身离开重庆赶赴兰州,并在那里招募了5个志同道合的同志,于1943年2月,一行人向着心中的艺术圣地敦煌出发。

1943年3月24日,在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饱受困乏和饥渴的行程之后,常书鸿一行终于抵达了魂牵梦绕的敦煌。常书鸿来敦煌之前,莫高窟附近的农民,不仅在洞窟里生火做饭,而且还在洞窟前放牧牛羊。“那时他面对眼前满目疮痍的敦煌,和在巴黎邂逅的敦煌截然不同。失望之余他又说,我既然来了,就要保护你,不保护连这些都会毁掉。”(《敦煌守护者一一父亲常书鸿与敦煌的历史情缘》——常嘉煌)

常书鸿的“敦煌生活就这样开始了,第一顿饭用的筷子是刚从河滩红柳树上折来的树枝,吃的是盐和醋拌面。”面对艰苦的环境, 常书鸿既来之,则安之。原本为绘画艺术而来,看到敦煌的实际情况之后,常书鸿开始带领大家,“清理掩埋洞窟的积沙,他们和民工一道,自制“拉沙排”,打着赤脚,清除积沙,苦战两个春秋,清除近十万立方米的流沙。接着,他们造了一条长达九百六十米的围墙,敦煌石窟保护工作从此开创。” (常嘉煌)

“我计算了一下,至少有上百个洞窟已被流沙掩埋。虽然生活和工作条件都异常艰苦,但大家工作情绪都很高涨。我们雇了一些民工,加上我们自己,在洞窟外面修建了一条2米高、2000米长的围墙,把下层洞窟的积沙推到了0.5公里外的戈壁滩上。此外,还要修补颓圮不堪的甬道、栈桥和修路、植树,这些工作我们整整大干了10个多月。”(《常书鸿日记手稿》)

“生活虽艰辛,但洞窟编号、内容调查、美术临摹却都在紧张进行中,因洞中幽暗,没有照明器材,临摹壁画时就在小凳上工作,一手举小油灯,一手执笔,照一下,画一笔。临摹窟顶画时,头和身子几乎成九十度的直角,时间一长,就会头昏脑涨,甚至恶心呕吐。为了搞清画中内容,父亲强迫自己念经文,然后在洞窟中面壁琢磨,一一对照。就这样,到一九四八年,他带领研究所完成了“历代壁画代表作品选”等十几个专题,共选绘摹本八百多幅,为敦煌资料的调查、积累、研究打下了坚实基础。” (常嘉煌)

此后的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几经风雨飘摇,甚至一度被国民政府撤销,常书鸿一手建立起来的研究队伍,在一夜之间也几乎全军覆没。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常书鸿凭借坚强的意志力,熬过了这段艰难的日子,和更加不堪回首的屈辱岁月后,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因为常书鸿等人打下的坚实基础,逐渐发展成为今天享誉海内外的敦煌研究院。

曾经有人问常书鸿:“如果来生再到人世,你将选择什么职业?”常书鸿答:“我不是佛教徒,不相信'转世’;但如果真的再一次重新来到这个世界,我将还是'常书鸿’,去完成敦煌那些尚未完成的工作。”

40年,筚路蓝缕而又光芒万丈的岁月,常书鸿一直坚守在敦煌,守护着莫高窟。时至今日,“死了也要厮守敦煌”的常书鸿,长眠在正对莫高窟大佛殿的公墓区。在他的墓碑上,镌刻着赵朴初送他的五个字——“敦煌守护神”。在这个神佛满洞窟的地方,被称为“神”的凡人,惟常书鸿一人而已。

“敦煌学宗师”——第二代守护人段文杰

扎根大漠60余年,临摹壁画300多幅,创下敦煌壁画个人临摹数量之最,是敦煌学的集大成者。

“看到张大千先生的临摹作品后,我着了魔,所以我到了敦煌。” 1944年,正在国立艺专学习的段文杰,在观看了张大千等人在重庆举办的“敦煌壁画临摹展”和“西北风情写生展”之后,对敦煌的向往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年,刚刚大学毕业的段文杰,为了圆心中的敦煌梦,毅然告别了新婚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儿子,怀着朝圣梦前往敦煌。不幸的是,在此期间,段文杰不仅遭遇车祸,身体经受磨难,而且差点梦断途中——因为此时的敦煌艺术研究所,正在艰难的时局中面临被裁撤的危险。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兰州苦苦等待许久之后,敦煌艺术研究所虽历经波折,但总算保留下来了。1946年9月,段文杰终于抵达了魂牵梦萦敦煌莫高窟。放下行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洞窟。这一看,就是60年之久。

“像一头饿牛进了菜园子,先在精神上饱餐了一顿。”看着洞窟里的壁画,段文杰在回忆录《敦煌之梦》中如是写到。一方面,段文杰被壁画的美深深地震撼;另一方面,洞窟风化脱落,手划刀刻让人不忍直视。“不能让它再支离破碎了,不能让它再损毁失散了。” 段文杰暗下决心。在惊喜和痛心之间,段文杰决定常驻莫高窟,好静下心来临摹和研究敦煌。

从1946年开始,段文杰共临摹敦煌壁画340多幅,这一成绩创下了敦煌壁画个人临摹数量之最。“在莫高窟,段文杰扎实过硬的绘画功底,和丰富的学识,很快被所长常书鸿赏识。各项工作都逐渐步入正轨之后,段文杰被任命为敦煌艺术研究所美术组组长,负责壁画临摹工作。”此后,段文杰历任敦煌文物研究所代理所长、副研究员,1984年敦煌文物研究所扩建为敦煌研究院后任院长。

在敦煌期间,段文杰及其同事们对莫高窟洞窟的编号、测量和内容调查,至今仍在沿用。从1982年起,段文杰开展了频繁的国际学术交流活动,为我国敦煌学研究开拓道路。之后,段文杰连同1983的学术会,主持了1987、1990、1994年在莫高窟举办的共四届敦煌学大型国际学术会议。段文杰以他在敦煌学研究和组织工作方面的杰出成就,为促进中国敦煌学的长足进步,为改变“敦煌在中国,研究在国外”的不利局面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1998年,由季羡林担任主编、段文杰等任副主编,历时10余年,汇集了全国20多所高等院校,和研究机构的100余位权威学者,数易其稿而成的240万字的《敦煌学大辞典》问世,这本书涵盖了敦煌学的所有方面的书籍,使得“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外国”的局面得到根本改变,中国的敦煌学研究走在了世界前列,段文杰让敦煌学回归故里的愿望已经实现。

“敦煌的女儿”——第三带守护人樊锦诗

舍半生给茫茫大漠,从未名湖到莫高窟,守住前辈的火,开辟明天的路。半个世纪的风沙不是谁都经得起吹打,一腔爱、一洞画、一场文化苦旅,从青春到白发,心归处,是敦煌。——2019感动中国给前敦煌研究院院长樊锦诗的颁奖词

“我给自己算了次命,我的命就在敦煌。”“如果我死时让我留一句话,我就留这句:我为敦煌尽力了。” 樊锦诗如是说。这个出生在北京,成长在上海,少年去北大求学,青年到敦煌工作;从豆蔻少女到耄耋老人,从满头青丝到白发苍苍,从江南女子到敦煌女儿……时年82岁的樊锦诗,本以为去敦煌只要三四年,就可以回到故乡;却不曾想,这一去,就是一生。

“外界都认为我留在敦煌是自己选择的。说实话,其实我有几次都想离开敦煌。但是为什么留下来,这是一个人的命。”樊锦诗毫不避讳,自己也曾有过离开的念头。“如果说我从来没有犹豫、没有动摇过,那是假话。敦煌和北京、上海相比,确实是两个世界。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感到孤独。尤其到了春天,整天整天地刮风,窗外刮风屋内下沙。我常常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把我给忘了,北大把我给忘了,老彭也把我给忘了。望着黑黢黢的窗外,我不止一次偷偷掉眼泪。”

20世纪60年代,敦煌人“都是住土房,睡土炕,吃杂粮。”敦煌“晚上只能用蜡烛或手电照明,上趟厕所都要跑好远的路。”“吃得最多的菜是“老三片”,土豆片、萝卜片和白菜片。”“春天最好吃的食物,就是榆树上结的榆钱。榆钱摘下来撒上盐、和上面,在锅里一蒸,就是稀罕的美食。”

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樊锦诗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加上过度劳累,有一次竟然晕倒在办公室。可即便在这样艰苦卓绝的环境下,第二天只要一走进石窟,樊锦诗就感到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其实,在50多年的工作历程中,樊锦诗有很多离开的机会,但是在每一个选择的关键节点,她都选择了敦煌。

“经过了突如其来的很多事情,经过了与莫高窟朝朝暮暮的相处,我已经感觉自己是长在敦煌这棵大树上的枝条。离开敦煌,就好像自己在精神上被连根砍断,就好像要和大地分离。我离不开敦煌,敦煌也需要我。我选择留在敦煌,顺从人生的必然以及我内心的意愿。此生命定,我就是个莫高窟的守护人。”“随着我对敦煌石窟价值认识的逐步深入,我也逐渐对敦煌产生了割舍不断的感情。我之所以最终没有离开,其中固然有命运的安排,但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从情感上越来越离不开敦煌。”(樊锦诗语)

青春年少时,她带着一腔热血,走近敦煌;正当盛年的时候,她将生命中最美的时光,全都埋在西北漫天黄沙里。用半个多世纪的守望告诉世人:她是敦煌的女儿。在成为莫高窟第三代守护人后,樊锦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因为她的前辈们“为莫高窟献出一辈子,吃了很多苦,毫无怨言,开业创基,才有了我们的今天。我在有生之年,能做什么,就还应该做一点什么。”

为此,敦煌研究院在樊锦诗的主持下,将“数字敦煌”的概念引入莫高窟保护中,目前已探索出彩塑、洞窟和大遗址的三维重建方法。樊锦诗说:“只要莫高窟存在,敦煌研究院永远要探索前进,事情是一个接力棒、一个接力棒在做,年轻人会继承老一辈创立的莫高精神,砥砺奋进,不断探索创新,为人类文化遗产的保护研究弘扬作出更大的贡献。” 随着数字化技术不断成熟,敦煌遗产保护翻开了新篇章。

“这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敦煌保卫战,至今还在继续,如果没有樊锦诗这样的人,我们的敦煌,可能要比古代快一百倍的速度,走向死亡,如果没有樊锦诗这样的人,或许500年后,再也无缘亲眼目睹敦煌莫高窟,这份珍贵的世界文化遗产,从青春少女到满头华发,樊锦诗守护国宝半个多世纪,她有愧于家庭,有愧于孩子,也怠慢了自己,但却用一生的守望,换来了莫高窟壁画的永久性保存,正如季羡林先生所说,这件事功德无量!” 《国家记忆》中关于樊锦诗的一期节目如是说。

敦煌,作为古代丝绸之路的枢纽,世界四大文明、六大宗教与众多民族的交融之处。她的传承与保护,传播与发展,不仅关系着敦煌的历史,也维系着民族和文化的融汇交流。面对敦煌研究院的发展,半生守望莫高窟的樊锦诗说道: “我总想,上天赋予我们生命,活在这个世界上,应该为这个世界做点事。”

初见常书鸿、段文杰等老先生时,樊锦诗也曾疑惑:他们是留洋归国的高材生,是艺术领域的天之骄子,他们从繁华的都市,到达这个没水没电、风餐露宿的荒漠之地,心甘情愿,没日没夜地临摹着壁画,守护者洞窟,一画就是数十年,一守就是一辈子,这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但随着她在敦煌守护的时间越长久,问题的答案也渐渐明朗起来——“此心安处是吾乡。”他们衣带渐宽终不悔,艰难困苦超尘世,一生守望不曾改,想来亦应是:“我心归处是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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