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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一夜春雨之后雾霾散去，北方的春天才显示出其纯净的一面。潮凉的空气之中，桃花盛开，柳树变绿。芦苇伸出细细的、密密的芽茎，如某种不固定旋律的韵律一般点缀在水面上，试图阻拦水波的荡漾却又无论如何阻拦不住，原来不过是婴儿的游戏。只在游戏本身，没有其他意义。在这样别无他意的游戏中，水波把对岸桃树的红色映入水中，在涟漪里将颜色扩散开来又收拢回去。 这是北方很难得的潮凉春日，温润颐和而不燥。那些穿着鲜艳的紧身服装的青年男女，划着同样鲜艳颜色的皮划艇在水面上如箭一样穿行的姿态，便是眼前这幅画面最好的注脚。
百花盛开的春天终于到来了，这样的日子里，应该放下一切，骑车到春天的大地上去做无边无际的远行，好像只有那样，只有在可以让身体彻底疲劳下来的远行中，才能更多地领略这美好季节的更多细节、才能彻底释放一腔的春天情愫。 即便时间不允许吧，那最好也应该有一个半日的盘桓，有一次在不确定的春天景致里的小坐。 于是，这个春天的下午骑车到一个不确定的河边的地方，在事先没有完全预想只是当下发现的一个位置，坐在了长椅上。
这个位置，眼前是马兰花的草地。早开的马兰花已经稀疏地点缀在墨绿的叶丛中，周围一圈高大的榆树，榆树上长出了泛黄的鱼圈。据说泛黄的榆圈就已经不再是传统榆树的榆圈，而是一种观赏性的榆树的榆圈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榆圈，是榆树颜色和自己叶子一样的花朵。 眼前草地周围的这一圈树，除了榆树还有悬铃木。去年的衰叶刚刚落尽，去年的悬铃还悬在树上，今年的小叶已经形成了一片朦胧的新绿。悬铃木这样高大的树种，在空中造型巨大的树冠上起了一层如烟的新绿小叶的时间段，其实是很短暂的。那些叶子会随着一天强过一天的阳光，很快长大，很快形成浓密的树荫，那样才不误了它们尽量遮挡阳光的天定使命。
五角枫小小的黄花落满了一地，才让寻踪去树冠的绿叶丛中去看那些小小的花朵，它们微小而明确，一丝不苟地贯彻着乔木花朵的全部形状与使命，不因为先生了绿叶而被遮蔽就打了任何折扣。那一地金黄算是它们以自己的方式为这春天的斑斓增的色。 杜梨树的满树的繁花盛开的时候会让人对这种梨之为梨的原始母树顿生不凡的评价，它几乎是密不透风的开花方式能形成标准的花树景观，是任何其他乔木都无法完全比拟的。杜梨树开花的景象，可以完全兑现我们想象中关于一株树、一株开花的树的极端意义上标准像。面对这样一棵正在开花的杜梨树，你坐上多久都不会烦，一直坐到几天之后它的花朵落去也不枉了人生中这一点点守望意义上的付出。
也就是说，我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间，正是万物转换的瞬间，正是万事万物都在挪移腾转的关键时刻，我凑巧在这里，参与了，至少是目睹了这样天地玄黄的微妙而伟大的宇宙段落。 这是在盛大的春天已经到来的时候，在不确定的时间、不确定的地方，找到的一个确切的位置、一个惬意的位置的妙趣所在。在这个位置上，不再为窗外一瞥之间发现的春色而激动得无以言表却又无法落实；在这个位置上，什么也不做，只看蔚蓝的河水、看新叶长满各种树枝树杈的鲜嫩的颜色，就能够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春天里来，能够静静地感受春天的脚步。
没有更远的目的地，没有更好的风景。这里就是远方，这里就是季节中诗意最辉煌、最婉转、最悠长的所在。 每个季节都应该有这样在户外静坐的时光，尤其是春天。春天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北方，从万木枯疏到绿意葱葱，这种变化是一点一点形成的，是一天一天形成的。只有在户外这样安静地坐着，面对它、凝视它，才会和它同步起来、一致起来，才能感受到季节的内在频率，才能充分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没有虚度。
有体校的竞走小队从眼前走过，他们在遇到一对牵着三四只小狗的夫妇的时候，和那些小狗之间有些随机发生的又往往是意犹未尽的互动。有开车过来，从后备箱里拿了户外椅到树林草地上找好地方去坐的女人经过；有骑旅行车，后架上固定着马扎的大爷走走停停；有围着石头桌子打牌的几个人，忘我地抡着胳膊。 春天的风裹着如雪的杨絮柳絮持续地吹拂着，迷了人眼，让人想睡，让人不舍得睡。眼前所有的细节都很平常，也都很难得。无一不有倏忽而去的特点，换个季节、换个场景，便没有了这样春天的氛围。等你有了下一次机会，人生已经不知道滑向了哪里，被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缠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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