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禅室随笔》是明代书画家董其昌所著的一部重要著作。该书由明末清初画家杨补辑录董其昌未收入《容台集》的零篇散帙而成。全书分为两卷,共包括十五门,内容涵盖了书法和绘画的多个方面。 在书法方面,董其昌强调了书法的用笔和结字的重要性,提倡“以意背临”的临帖方法,并主张巧用笔墨,强调运笔和用墨的技巧。他的书法风格独具特色,以虚灵取韵、秀润闲雅、潇洒流畅为特点,尤其注重用墨的浓淡层次和润燥变化,使作品呈现出音乐般的节奏和旋律。 在绘画方面,董其昌以南北宗论为中心,对绘画的发展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他提倡文人画,贬抑“行家画”,并主张画家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以提升自身的艺术境界。此外,他还对历代书家和法书名帖进行了点评,展现了他深厚的艺术造诣和独到的审美眼光。 值得一提的是,《画禅室随笔》不仅是一部艺术理论著作,更是一部体现董其昌艺术思想和人生哲学的宝典。他将禅宗思想运用到书法和绘画艺术创作之中,以“平淡自然”为艺术创作的最高境界,把握了意境的本质特征和内涵。 总的来说,《画禅室随笔》是一部集书法、绘画、艺术理论于一体的经典之作,对于研究董其昌的艺术思想和明清时期的书画艺术具有重要的价值。 原文: 此帖(官奴帖)在《淳熙秘阁续刻》,米元章所谓绝似《兰亭叙》。昔年见之南都,曾记其笔法于米帖,曰:“字字骞翥,势奇而反正,藏锋裹铁,遒劲萧远,庶几为之传神。”今为吴太学用卿所藏。顷于吴门出余,快余二十馀年积想,遂临此本云:抑余二十馀年时书此帖,兹对真跡,豁然有会,盖渐修顿证,非一朝夕。假令当时力能致之,不经苦心悬念,未必契真。怀素有言:“豁焉心胸,顿释凝滞。”今日之谓也。时戌申十月有三日,舟行朱泾道中,日书《兰亭》及此帖一过,以《官奴》笔意书《禊帖》,尤为得门而人。 吾书无所不临仿,最得意在小楷书,而懒于拈笔。但以行草行世,亦多非作意书,第率尔酬应耳。若使当其合处,便不能追踪晋、魏,断不在唐人后乘也。 作书与诗文同一关捩,大抵传与不传,在谈与不谈耳。极才人之致,可以无所不能而谈之,玄味必由天骨,非钻仰之力、澄练之功所可强人。 转笔处,放笔处,精神血气易于放过。此正书家紧要关津,造物待是而完也。但知出笔,不知转笔、放笔,必不诣极。 书须参(离合)二字,杨凝式非不能为欧、虞诸家之体,正为离,以取势耳。米海嶽一生夸诩,独取王半山之枯淡,使不能进此一步,所谓“云花满眼,终难脱出净尽”。赵子昂则通身入此玄中,觉有朝市气味。《内景经》曰:“淡然无味天然粮”,此言可想。 三十年前参米书在,无一实笔,自谓得诀。不能常习,今犹故吾,可愧也。米云:“以势为主。”余病其欠淡,淡乃天骨带来,非学可及,内典所谓带师智,书家谓之气韵也。 翰墨之事,良工苦心,未尝敢以耗气应也,其尤精者,或以醉,或以梦,或以病,游戏神通,无所不可,何必神怡气王,造物乃完哉!世传张旭号草圣,饮酒数斗,以头濡墨,纵书壁上,凄风急雨,观者叹愕。王子安为文,第磨墨数升,蒙被而卧,熟睡而起,词不加点,若有鬼神,此皆得诸笔墨蹊径之外者。今观察王先生当人日,病不饮酒,莫廷韩馈以内府良药,辄据枕作诗二十余章谢之,皆风骚鼓吹也。乃与彼二子鼎足六立也矣。…… 晋人书取法,宋人书取意,或不胜于法乎?不然,宋人自以其意为书耳。非能有古人之意也。然赵子昂则矫宋之弊,虽已意亦不用也,此必宋人所诃,盖为法所转也。唐人诗律与其书法颇似,皆以浓丽为主,而石法稍远矣。余每谓晋唐无态,学唐乃能入晋。晋诗如其书,虽陶元亮之古澹,阮嗣宗之后爽,在书法中无虞、褚可当,以其无门也。因为唐人诗及之。 晋、宋人书,但以风流胜,不为无法,而妙处不在法。至唐人始专以法为蹊径,而尽态极研矣。 总之俗欲造极处,使精神不可磨没。所谓神品,以吾神所著故也。何独书道,凡事皆尔。 大慧禅师论参禅云:“譬如有人具百万资,吾皆籍没尽,更兴索债。”此语殊类书家关捩子。米元璋云:“如撑急水滩船,用尽气力,不离故处。”盖书家妙在能合,神在能离,所以离者,非欧、虞、褚、薛名家伎俩,直要脱去右军老子习气,所以难耳。那吒拆骨还父,拆肉还母,若别无骨肉,说甚虚空粉碎,始露全身,晋、唐以后,惟杨凝式解此窍耳,赵吴兴未梦见在。 余十七岁学书,二十二岁学画,今五十七八矣。有谬称许者,余自校勘,颇不似米颠作欺人语。大都画与文太史较,各有短长,文之精工具体,吾所不如。至于古雅秀润,更进一筹矣。与赵文敏较,各有短长。行间茂密,千字一同,吾不如赵。若临仿历代,赵得其十一吾得其十七,又赵书因“熟”得俗态,吾书因“生”得秀色。赵书无弗作意,吾书往往率意;当吾作意,赵书亦输一筹。第作意者少耳。 吾于书似可直接赵文敏,第少生耳。而子昂之熟,又不如吾有秀泣之气。惟不能多书,以此让吴兴一筹。画则具体而微,要亦三百年来一具眼人也。 予学书三十年,司得书法,而不能实证者,在自起自倒、自收自束处耳。过此关,即历军父子亦无奈何也。转左侧右,乃历军字势。所谓跡似奇而反正者,世人不能解也。 唐人书皆回腕,宛转藏锋,能留得笔住。不直率流滑,此是书家相传秘诀。微但书法,即画家用笔,亦当得此意。 书法虽贵藏锋,然不得以模糊为藏锋,须有用笔如太阿截之意,盖以劲利取势,以虚和取韵。颜鲁公所谓“以印印泥、如锥画沙”是也。细参《玉润帖》,思过半也。 米海嶽书,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八字真言无等咒也。然须结字得势,海嶽自谓集古字,盖于结字最留意,比其晚年,始自出新意耳。…… 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盖以奇为正,此赵吴兴所以不大入晋、唐室也。《兰亭》非不正,其纵岩用笔处,无跡可寻。若开采模相似,转去转远。柳公权云:“笔正”,须善学柳下惠者参之。余学书三十九年,见此意耳。 余尝谓右军父子之书,至齐、梁时风流顿尽。自唐初虞、褚辈,一变其法,乃不合而合,右军父子殆如复生。此言不大易会,盖临摹最易,神气难传也。 临帖如骤遇异人,不必相其耳目、手足、头面,当观其举止、笑语、真精神流露处。庄子所谓“目击而道存”者也。 章子厚日临《兰亭》一本,东坡闻之,谓:其书必不得工。禅家有云,从门入者,非是家珍也。惟赵子昂临本甚多,世所传十七跋、十三跋是已。“世人但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山谷语与东坡同意,正在离合之间,守法不变,即为书家奴耳。 昔右军诸帖,半出于问病吊唁,从哀戚中结法,所谓泪渍老笔者,其书独垂至今。 《内景经》全在笔墨畦径之外,其为六朝人得意书无疑。今人作书只信笔为波画耳。结构纵有古法,未尝真用笔也。善用笔者清劲,不善用笔者浓浊。不独连篇各体有分别,一字中亦具此两种,不可不知也。 颜鲁公受笔法于张长史。尝有“锥画沙”、“印印泥”之喻,又谓之“屋漏痕”。然其碑帖严整,蚕头鼠尾,即不无“锥沙”、“印泥”、“屋漏痕”。未之见也。独此碑落笔与放笔处,和缓挺劲兼之,余临写之,次恍若有悟。鲁公曰:自钟、王至虞、陆,皆口决手授,以至张长史。信矣。 锥沙三喻,皆喻藏锋,不知出锋亦有之。因出锋之尤,故成藏锋之浑,此碑是也。东坡偃笔虽形类颜,失在用笔矣。其学王僧亦然。 《争座位帖》,宋苏、黄、米、蔡四家书皆仿之。唐时欧、虞、褚、薛诸家,虽刻画二王,不无拘于法度。惟鲁公天真烂漫,姿态横出,深得右军灵和之致,故为宋一代渊源。 余近来临颜书,因悟所谓“折钗股”“屋漏痕”者,惟二王有之。鲁公直入山阴之室,绝去欧、褚轻媚习气,东坡云:“诗至于子美,书至于鲁公。”非虚语也。颜书惟《蔡明远序》尤为沉古,米海嶽一生不能仿佛,盖亦为学唐初诸公书,稍乏骨气耳。灯下为此,都不对帖,虽不至入俗,第神采璀璨,即是不及古人处,渐老渐熟,乃造平淡。米老犹隔尘,敢自许逼真乎?题以志吾愧。 余每临怀素《自叙帖》,皆以大令笔意求之,黄长睿云:米芾见阁帖书稍纵者,辄命之旭。旭、素故自二王得一家眷属也。旭虽姿性颠逸,超然不羁,而楷法精详,特为正真,学狂草者,从此进之。 柳诚悬书,极力变右军法,盖不欲与《禊帖》面目相似。所谓神奇化为臭腐,故离之耳。凡人学书,以姿态取媚,鲜能解此。余于虞、褚、欧,皆曾仿佛十一,自学柳诚悬,方悟用笔古淡处。自今以往,不得舍柳法而趣右军也。 杨景度书,自颜尚书、怀素得笔,而溢为奇怪,无五代衰之气。宋苏、黄、米皆宗之。《书谱》曰:“既得平正,须追险绝”景度之谓也。 书家以险绝为奇,互窃惟鲁公、杨少师得之,赵吴兴弗解也。今人眼目为吴兴所遮障。予得杨公《游仙诗》,日益习之。 东坡先生书,世谓其学徐浩。以余观之,乃出于王僧虔耳。但坡公用其结体,而中有偃笔,又杂以颜常山法。故世人不知其所自来。即米海嶽书自率更得之,晚年一变,遂有冰寒于水之奇。书家未有学古而不变者也。 米元章书,沉着痛快,直夺晋人之神。少壮未能立家,一一规模古帖,及钱穆父诃其刻画太甚,当徒势为主,乃大悟,脱尽尽本家笔,自出机轴,如禅悟后,拆肉还母,拆骨还父,呵佛骂祖,面目非故。虽苏、黄相见,不无气慑。晚年自言无一点右军俗气,良有以也……。 右皆赵文敏闲窗信笔所书。锡山安氏刻于家。余素不学赵书,以其结构微有习气,至于用笔、用墨,文敏所谓“千古不易”者。不如是,何以名喧宇宙也!前人正自未可轻哉议。 人谓倪书有《黄庭》遗意,此论未公。倪自作一种调度,如啖橄榄,时有清津绕颊耳。书家四忌:甜、邪、俗、赖。倪从画悟出,因得清丽。枝指山人书,吴中多赝本。此书律诗二十首,如绵裹铁,如印印泥,方是本色真虎,非裴将军先射诸彪也。 本朝学素书者,鲜得宗趣。徐武功、祝京兆、张南安、莫方伯各有所人,丰考功亦得一斑,然狂怪怒张失其本矣。余谓张旭之有怀素,犹董元之有巨然,衣钵相承,无复馀恨,皆以平淡天真为旨,人目之为狂乃不狂也。 吾松书自陆机、陆云,创于右军之前,以后遂不复继响。二沈及张南安、陆文裕、莫方伯稍振之,都不甚传世,为吴中文、祝二家所掩耳。文、祝二家,一时之标,然欲突过二沈,未能也。以空疏无实际。故余书则并去诸君子而自快,不欲争也,以待知书者品之。 诗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烂漫是吾师,东海先生语也,宜其名高一世. 书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则直率而无化境矣. 字之巧处在于用笔,尤在用墨,然非多见古人真迹,不足与此窍也. 作书须得提起,不可信笔,盖信笔则其波画皆无力.提得笔起,则一转一束,处皆有主宰.转.束二字,书家妙诀也.今人只是笔作主,未尝运笔. 作书最要泯没棱痕,不使笔笔在纸素成刻板样. 用墨须有润,不可使其枯燥,尤忌浓肥,肥则大恶道矣. 书家好观《阁帖》,此正是病,盖五著辈绝不识晋.唐人笔意,专得其形,故多正局.字须奇岩潇洒,时出新致,以奇为正,不主故常.此想象吴兴所未尝梦见者,催米痴能会其趣耳.今当以王僧虔.陶隐居.大令帖几种为宗,余俱不必学. 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盖以奇为正,此赵吴兴所以不人晋,唐门室也.兰亭非不正,其纵岩用笔处,无迹可寻,若形模相公,转去转远.柳公权云笔正须善学柳下惠参之.余学书三十年,见此意耳. 须结字得势,海岳自谓集古字,盖于绪字最留意. 晋.唐人结字,须一一录出,时常参取,此最关要. 译文:这篇《画禅室随笔》的节选内容主要描述了董其昌对书法的见解和体验, 这篇《官奴帖》收录在《淳熙秘阁续刻》中,米芾曾赞其极似《兰亭序》。昔日我在南都曾见过此帖,并曾在米芾的字帖中记录下它的笔法:“每个字都如飞鸟展翅,笔势奇特却又回归正道,藏锋如裹铁,遒劲且萧远,我几乎为之传神。”如今这帖被吴太学用卿所收藏。不久前在吴门,我有幸再次见到它,满足了我二十多年的期待,于是我便临摹了这份字帖。而且,我二十多年前也曾书写过这帖,如今对照真迹,我豁然开朗,原来这需要渐修顿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假如当时我能够拥有这帖,没有经历这么多年的苦心和挂念,未必能真正领会其精髓。怀素曾经说过:“心胸豁然开朗,疑虑顿然消解。”这正是我现在的感觉。时值戌申十月三日,我乘船在朱泾道中,一日之内书写了《兰亭序》和这帖各一遍,用《官奴帖》的笔意书写《兰亭序》,更是找到了入门的途径。 我的书法无所不临仿,最得意的是小楷书,但我懒于提笔。因此,我主要以行书和草书流传于世,其中很多也并非刻意为之,只是随意应对而已。如果我真的能将书法发挥到极致,那么即便不能追踪晋、魏时期的风格,也绝不会落在唐人之后。 书法与诗文一样,其能否传世,关键在于是否有人谈论它。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可以无所不能并谈论它,但其深奥的韵味却源自天赋,并非通过钻研和磨练就能强求的。 在书法中,转笔处和放笔处,往往容易在精神和气势上放松。这正是书法家需要把握的关键环节,也是造物主期待我们完美处理的地方。只知道出笔,而不懂得如何转笔和放笔,是无法达到书法极致的。 书法需要参透“离合”二字。杨凝式并非不能写出欧阳询、虞世南等诸家之体,正是因为他懂得“离”以取势。米芾一生自夸,唯独取法王半山的枯淡风格,但如果他不能再进一步,就会像“云花满眼”,终究难以摆脱束缚,达到纯净的境界。赵孟頫则完全沉浸在这种玄妙之中,但总给人一种世俗的味道。《内景经》说:“淡然无味天然粮”,这其中的意境可以想象。 三十年前我参悟米芾的书法,觉得他的字没有一笔是实笔,他自称掌握了书法的秘诀。但我没有常常练习,至今书法还是老样子,真是惭愧。米芾说:“以势为主。”但我认为他的书法欠缺一种淡然的韵味,这种韵味是天赋带来的,不是学习可以得到的。就像佛家所说的“带师智”,书法家称之为“气韵”。 书法之事,需要良工苦心,我从不敢以耗气应对。真正精通书法的人,有时在醉酒中,有时在梦中,有时在病中,都能书写出神入化的作品,无所不能。何必一定要神清气爽,气宇轩昂,才能创作出完美的作品呢?世人传说张旭号称草圣,饮酒数斗后,用头蘸墨,在墙壁上纵情书写,那凄风急雨般的字迹,让观者惊叹不已。王子安写作时,磨墨数升,蒙着被子睡觉,熟睡后醒来,文章一气呵成,无需修改,仿佛有鬼神相助。这些都是在笔墨之外的境界中得到的。现在我看到王先生在人日那天,因病不能饮酒,莫廷韩送给他内府良药,他便枕着枕头作诗二十多篇表示感谢,都是风骚鼓吹之作。他与前两位书法家可说是三足鼎立。 晋人的书法取法,宋人的书法取意,难道宋人的书法不如晋人吗?不然,宋人只是以自己的意趣为书法而已,并非能拥有古人的意趣。然而赵孟頫则矫正了宋人的弊端,即使有自己的意趣也不用,这一定会被宋人所讥讽,因为他被法度所束缚。唐人的诗律与他们的书法颇为相似,都以浓丽为主,但书法与石法稍远。我常常说晋唐书法无态,学唐才能入晋。晋诗如其书,虽然陶渊明的古朴淡泊,阮籍的爽朗超逸,在书法中也没有虞世南、褚遂良可以相比,因为他们的书法没有门户之见。因此我也将唐人诗与书法相提并论。 晋、宋人的书法,只是以风流胜出,并非无法,而其妙处并不在于法。到了唐人,才开始专以法为途径,并尽其态、极其研。 总的来说,要在书法造诣上达到极致,使精神不可磨灭。所谓神品,就是因为有我之神所著的缘故。不仅仅是书法,凡事都是如此。 大慧禅师在谈论参禅时说:“比如有人拥有百万资财,我都将其没收,然后再向他索债。”这句话很像书法家的关键所在。米芾说:“就像撑船在急水滩上,用尽力气,却仍离不开原地。”大概书法的妙处在于能合,而神在于能离。所以离,并不是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等名家的技巧,而是要脱去王羲之的习气,这才是难以做到的。哪吒拆骨还父,拆肉还母,如果没有骨肉,说什么虚空粉碎,才露出全身。晋、唐以后,只有杨凝式懂得这个诀窍,赵孟頫还没有梦见这个境界。 以下是该段文言文的翻译: 我十七岁开始学习书法,二十二岁开始学习绘画,现在已经是五十七八岁的年纪了。虽然有人谬赞我,但我自我校勘,并不像米芾那样说大话。大抵来说,我的画与文徵明的相比,各有短长。文徵明的画精工具体,这一点我比不上他。然而,在古雅秀润方面,我则更胜一筹。与赵孟頫相比,我们也各有短长。在行间的茂密程度以及字体的统一性上,我不如赵孟頫。但如果论及临摹历代的作品,赵孟頫可能只得其十一,我却得其十七。而且,赵孟頫的书法因为过于熟练而显得俗态,而我的书法则因为“生”而显得有秀色。赵孟頫写字时每一笔都经过深思熟虑,而我写字时往往率性而为;当我刻意为之时,赵孟頫的书法也会输我一筹。只不过我刻意为之的时候较少罢了。 我在书法上似乎可以直接与赵孟頫相提并论,只是少了些生气。然而,赵孟頫的熟练程度,又不如我那种带有秀气之气的书法。只是我不能多写,因此在这方面要让赵孟頫一筹。在绘画方面,我虽然具体而微,但也可以说是三百年来独具慧眼的人。 我学习书法三十年,虽然掌握了书法的技巧,但在自我起笔、自我收笔、自我约束方面仍有所欠缺。一旦过了这个关口,即使面对像颜真卿这样的书法大家,我也无所畏惧。字的转左换右,是颜真卿书法的特点。所谓字形看似奇特却回归正统的,是世人所不能理解的。 唐人的书法都是回腕书写,婉转藏锋,能够留得住笔,不直率流滑,这是书法家相传的秘诀。不仅仅是书法,即使是画家用笔,也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书法虽然贵在藏锋,但不能以模糊为藏锋,用笔应当如太阿剑截断物体一般,既要劲利取势,又要虚和取韵。颜真卿所说的“以印印泥、如锥画沙”就是这个意思。仔细参悟《玉润帖》,就能理解大半了。 米芾的书法,无论垂笔还是缩笔,无论往哪个方向书写,都能收得住。这八个字真是书法的无上真言啊。但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使字的结体得势。米芾自称集古字,可见他在字的结体上最为留意。到了他晚年,才开始自出新意。 古人写字,必定不作正局,而是以奇为正,这也是赵孟頫的书法不大能进入晋、唐室的原因。《兰亭序》并非不端正,但它纵逸的用笔之处,却无迹可寻。如果只是一味地模仿其形似,反而会离其神韵越来越远。柳公权说“笔正”,这必须善于学习柳下惠的人才能参透其中的奥妙。我学习书法三十九年,才悟出这个道理。 我曾经认为王羲之父子的书法,到了齐、梁时期就已经失去了其风流之态。自从唐初虞世南、褚遂良等人一变其法,反而使王羲之父子的书法得以复兴。这个道理不容易领会,因为临摹最容易,但神气的传承却很难。 临摹字帖就像突然遇到一个陌生人,不必细观其耳目手足头面,应当观察其举止、笑语中流露出的真精神。这就是庄子所说的“目击而道存”的道理。 章子厚每天临摹《兰亭序》一本,苏东坡听说后,认为他的书法一定不会精到。禅家有句话说,从门进来的人,并不是家里的珍宝。只有赵孟頫临摹的《兰亭序》很多,世上所传的十七跋、十三跋就是。黄庭坚说:“世人但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这与苏东坡的意思相同,正是在于离合之间,如果守法不变,那就只是书法的奴隶了。 过去王羲之的诸多法帖,一半都是出于问病吊唁的场合,他在哀戚之中结字成法,所谓泪渍老笔,因此他的书法能够独垂青史至今。 《内景经》的书法完全在笔墨的常规之外,它无疑是六朝人的得意之作。现在的人写字,只相信笔画的波磔而已。字的结体纵然有古法,但未曾真正懂得用笔。善于用笔的人,字迹清劲;不善于用笔的人,字迹浓浊。不仅整篇的各体书法有分别,即使是一个字中也具有这两种情形,这是不可不知的。 颜真卿的笔法受教于张旭。张旭曾经用“锥画沙”、“印印泥”来比喻笔法,又称之为“屋漏痕”。然而颜真卿的碑帖虽然严整,有蚕头鼠尾之状,却不见有“锥画沙”、“印印泥”、“屋漏痕”的笔意。唯独颜真卿的《祭侄文稿》落笔与放笔之处,既和缓又挺劲,我临摹此帖时,似乎恍然有所悟。颜真卿曾说:从钟繇、王羲之到虞世南、陆柬之,都是口传手授,一直到张旭。这确实如此。 “锥画沙”这三个比喻,都是比喻藏锋的,其实出锋也有这种情形。正因为出锋尤其有力,所以形成了藏锋的浑厚,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就是这样。苏东坡的偃笔虽然形状上类似颜真卿,但失在用笔。他学王僧虔的书法也是如此。 《争座位帖》是宋代的苏、黄、米、蔡四家书法都仿效的。唐代的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诸家,虽然都是刻画王羲之、王献之的书法,但都不免拘于法度。只有颜真卿天真烂漫,姿态横生,深得王羲之的灵秀平和之致,所以成为宋代书法的渊源。 我最近临摹颜真卿的书法,因此悟出所谓“折钗股”、“屋漏痕”的笔法,只有王羲之、王献之才有。颜真卿直入王羲之的堂室,完全摒弃了欧阳询、褚遂良的轻媚习气。苏东坡说:“诗至于杜甫,书至于颜真卿。”这并非虚言。颜真卿的书法中,只有《蔡明远序》尤为沉古,米芾一生都不能仿效。大概是因为米芾学习唐初诸公的书法,稍乏骨气吧。灯下写此,都没有对照原帖,虽然不至于入俗,但神采不够璀璨,这就是不及古人的地方。年纪渐老,笔法渐熟,才能造就平淡。米芾还未能超脱凡尘,岂敢自许逼真呢?题此以志我的惭愧。 我每次临摹怀素的《自叙帖》,都用王献之的笔意去寻求,黄长睿说:米芾看到阁帖中笔画稍纵逸的,就称之为是怀素的。怀素、张旭本来自王羲之、王献之得一家眷属。张旭虽然性情颠逸,超然不羁,但他的楷书法度精详,特别端正。学习狂草的人,应当从这里入手。 柳公权的书法,极力改变王羲之的笔法,大概是不想让他的书法与《兰亭序》面目相似。这就是所谓神奇化为臭腐,因此背离王羲之的笔法。一般人学书法,只以姿态取媚,很少能懂得这个道理。我对于虞世南、褚遂良、欧阳询的书法,都曾仿效过十一分,自从学习柳公权之后,才悟出用笔的古淡之处。从今以后,我不能舍弃柳公权的书法而追求王羲之的笔法了。 杨景度的书法,从颜真卿和尚怀素那里得到了笔法,进而发展出奇特的风格,没有五代衰微的气息。宋代的苏东坡、黄庭坚、米芾都尊崇他的书法。《书谱》说:“如果已经得到了平正,那么必须追求险绝。”这句话正是形容杨景度的书法。 书法家以险绝为奇,但真正能得其精髓的只有颜真卿和杨景度,赵孟頫并不理解这一点。现在人们的眼界被赵孟頫所遮蔽。我得到了杨景度的《游仙诗》,每天都勤于练习。 东坡先生的书法,世人认为他学的是徐浩。但在我看来,他其实是从王僧虔那里得来的。只是东坡先生采用了王僧虔的结体,而其中有偃笔,又夹杂着颜真卿的笔法。所以世人不知道他书法的真正来源。米芾的书法是从欧阳询那里得来的,晚年一变,就有了冰寒于水的奇妙之处。书法家没有学古而不变的。 米元章的书法,沉着痛快,直接夺取了晋人的神韵。他年轻时未能形成自己的风格,一一模仿古帖,直到钱穆父批评他过于刻板,应当以形势为主,他才大悟,完全摆脱了本家笔法,自出机杼,如同禅悟之后,拆肉还母,拆骨还父,呵佛骂祖,面目全非。即使苏东坡、黄庭坚相见,也不免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他晚年自称没有一点王羲之的俗气,确实是有原因的。 这些都是赵孟頫在闲暇时随意书写的。锡山安氏将其刻于家中。我向来不学习赵孟頫的书法,因为他的结构稍微有些习气,至于用笔、用墨,赵孟頫所说的“千古不易”的地方,如果不这样,他怎么可能名扬四海呢!前人确实不可轻视。 有人说倪瓒的书法有《黄庭经》的遗意,这个评价并不公正。倪瓒自成一派,就像吃橄榄,时有清津绕颊。书法家有四忌:甜、邪、俗、赖。倪瓒从绘画中悟出书法之道,因此他的书法清丽。枝指山人的书法,吴中有很多赝品。这本诗集中有律诗二十首,如绵裹铁,如印印泥,这才是他的本色真虎,不是裴将军先射诸彪。 本朝学习米芾书法的人,很少能得其精髓。徐武功、祝京兆、张南安、莫方伯各有自己的风格,丰考功也只得其一二,然而他们的书法狂怪怒张,失去了米芾书法的本真。我认为张旭与怀素,就像董源与巨然,他们师徒相传,没有遗憾,都以平淡天真为宗旨,人们看他们的书法为狂,实际上并不狂。 我们松江的书法从陆机、陆云开始,在王羲之之前就已经有所创新,但之后就没有什么继续了。二沈以及张南安、陆文裕、莫方伯稍微振兴了一下,但他们的作品都不甚传世,被吴中的文徵明、祝允明两家所掩盖。文徵明、祝允明两家,一时之间成为标杆,然而想要超过二沈,却未能做到。因为他们空疏无实际内容。所以我写书法就摒弃这些君子而自得其乐,不想与他们争名,等待真正懂书法的人来品评。诗不求工整字不奇,天真烂漫是我的老师,这是东海先生的话,难怪他名高一世。 书法的道理只在“巧妙”二字,笨拙则直率而无化境。 字的巧妙之处在于用笔,尤其是用墨。然而,如果不多看古人的真迹,就无法掌握这个窍门。 写字时必须提起笔来,不能随意挥洒,因为随意挥洒的笔画会显得无力。提起笔来写字,那么每一转每一束,每一处都会有主导。转和束这两个字,是书法家的妙诀。现在的人只是让笔作主,而没有真正运用笔。 写字最要紧的是消除棱痕,不要让每一笔在纸上都显得刻板。 用墨需要保持湿润,不能让它显得干燥,尤其忌讳过浓过肥,过肥就会显得大恶。 书法家喜欢观赏《阁帖》,这正是他们的毛病。因为五代人绝不了解晋代和唐代人的笔意,只是模仿其形状,所以多显得拘谨。字应该奇岩潇洒,时常有新的意趣,以奇为正,不固守常规。这是赵孟頫所未能梦见的,而米芾却能领悟其趣味。现在应该以王僧虔、陶隐居、王献之的帖为宗,其他的都不用学。 古人写字,必定不会写得拘谨,而是以奇为正。这就是赵孟頫未能进入晋代、唐代书法境界的原因。《兰亭序》并非不端正,但它纵横用笔的地方,却无迹可寻。如果模仿其形状,反而离真正的书法越远。柳公权说,写字要正,需要像学习柳下惠那样参悟。我学习书法三十年,才领悟到这个意思。 必须使字的结体得势,米芾自称是集古字,大概他对字的结体最为留意。 晋代和唐代的字结体,需要一一记录下来,时常参考学习,这是最关键的。 总结:在书法理论上首倡文人字的董其昌和米芾一样,指向书法的平淡天真的特质,其最高目标当然也是晋人.不过他不鄙视唐人书法,认为只有学唐,才能入晋。对于唐人的书法,主要抓住了其自然性的特征,注重“似奇实正”和“以奇为正的表现方法。在结字上要求有疏有密,能收能放,在变化中求得均衡。反对布画均匀,位置齐平,状如算子的结体。对于点画线条,以能遒劲而丰润为理想。运笔贵在能提得笔起,提笔不等于少墨,饱墨切忌重按,按则秾肥臃肿。这正是书家在用笔和用墨两方面的巧妙之所在,在运笔的过程中,二者是统而为一,相辅相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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