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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值得(2024)80·见天地(三)

 木石匣 2024-04-15 发布于内蒙古

见天地(三)



   是夜,我被雨声惊醒。

    这里是白堤的孤山,西湖西北角,南宋理宗在此兴建规模宏大的西太乙宫,大半座孤山划为御花园。清朝康熙皇帝又在此建造行宫,雍正皇帝改行宫为圣因寺,与当时的灵隐寺、净慈寺、昭庆寺并称“西湖四大丛林"。风景优美,一直被称为孤家寡人皇帝所占有,所以称为“孤山”。它是由火山喷出的流纹岩组成的,整个岛是和陆地连在一起的,所以“孤山不孤,断桥不断,长桥不长”被称为西湖三绝,现有白堤和西泠桥东西两边与北山路相接。

   推开窗环望,寂寥空远,雨点敲打着梧桐树叶,沙沙声一片。

    凌晨四点,我披衣而起。着好运动装,手打雨伞,任斜风吹湿裤脚,西行西泠桥。

    湖水泛点,垂柳摇曳,湖面迷蒙。

    岛上还没有太多的行人,湖边的路有些空旷。江南四月的雨色,融进了在长堤上行色匆匆的北方汉子。

  去寻找什么,自己也不能确定,只是为了一个心结,看一看苏小小。

    距今1600多年前王朝南齐,打印在江南短瞬23年的历史,集中集合在了西湖边一个柔弱小女子身上。换角度上来看,时至今日,苏小小比南齐更为名重。

     历史也往往如此的扭曲,一部春秋史,留给后人的也总让人想起一个女人——西施;再往前推,商、西周的灭亡也把原因强加在某一个女子身上,那个妲己和褒姒;再往后推,想到唐朝就浮现出武媚娘、杨玉环,甚至清军入关也和一个女子陈圆圆联系在了一起------诸如诸如的不胜枚举,历史虽然没能让女人唱主角,但历史本来就不能离开女人。

   拿现在的定位看,苏小小充其量就是一位高级妓女,人貌绝青楼,才技空士类,深得“各界”仰慕。

   这“各界”是谁?

   无碍乎所谓当时有权势、有金钱、甚至有些思想的书生文人一样的臆想型男人,换句话说,他们是慕小小之“身”在前,慕小小之“技”是后。

   美丽总是短暂的。

   不正规的考证,小小及笄之年不久就香魂散去,以现在的标准还不属于成年,相当于高中三年级的学生。但古代计算成年的时间要比现在早得多,《礼记·内则》有女孩子及笄之年就是十五岁,那是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了。

   如此算下来及笄之年到十九岁小小咯血而逝,总共只有四年时间绽放。这四年小小却绝世了1600多年,盖过了离她不远长眠的那位伟岸的男人岳武穆,可谓美丽永远定格在了十九岁,永远鲜活和年轻在了十九岁。

    小小的形象本身就是一个梦。

   她重感情,有《同心歌》曰“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朴朴素素地道尽了青年恋人约会的无限风光。

   美丽的车,美丽的马,一起飞驶疾驰,完成了一组气韵夺人的情感造像。绝不输于现在骑着双人自行车在苏堤和白堤上卿卿我我的恋男恋女。

    更有说她在风景胜处偶遇一位穷困书生,慷慨解囊,赠银百两,助其上京。 但是,情人未归,书生已去,世界没能给她以情感的报偿。她不愿做姬做妾,勉强去完成一个女人的低下使命,而是要把自己的美色呈之街市,蔑视着精丽的高墙。 

   她不守贞节只守美,直让一个男性的世界围着她无常的喜怒而旋转。最后,重病即将夺走她的生命,她却恬然适然,觉得死于青春华年,倒可给世界留下一个最美的形象。

    上帝在十九岁时将她接走,乃是对她的最好成全。

    后人咏西湖的诗作中,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苏东坡、岳飞放在这位姑娘后面:“苏小门前花满枝,苏公堤上女当垆”“苏家弱柳犹含媚,岳墓乔松亦抱忠”……

   就是年代较早一点的白居易,也把自己写成是苏小小的钦仰者:“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

   历代吟咏和凭吊苏小小的,当然不乏轻薄文人,但内心厚实的饱学之士也多的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度,一位妓女竞如此尊贵地长久安享景仰,原因是颇为深刻的。 

   由情至美,始终围绕着生命的主题。苏东坡把美衍化成了诗文和长堤,林和靖把美寄托于梅花与白鹤,然小小,则一直把美熨贴着自己的本体生命,发散出生命意识的微波。

      “妓女生涯当然是不值得赞颂的,小小的意义在于,她构成了与正统人格结构的奇特对峙。再正经的鸿儒高士,在社会品格上可以无可指摘,却常常压抑着自己和别人的生命本体的自然流程。这种结构是那样的宏大和强悍,使生命意识的激流不能不在崇山峻岭的围困中变得恣肆和怪异。这里又一次出现了道德和不道德、人性和非人性,美和丑的悖论:社会污浊中也会隐伏着人性的大合理,而这种大合理的实现方式又常常怪异到正常的人们所难以容忍。反之,社会历史的大光亮,又常常以牺牲人本体的许多重要命题为代价。单向完满的理想状态,多是梦境。人类难以挣脱的一大悲哀,便在这里。”余秋雨如此这般地做了评价。       

    小小死后被葬于西湖畔的一座山坡上。

   那时的山坡,就是现在西泠桥北端,小小墓把北山和孤山通过西泠桥连接在了一起。桥的南端孤山一侧,又对应着另外一个女子的墓,她就是辛亥先驱,烈士秋瑾,两个女子的刚烈和柔举起了西泠桥。

   雨在变小,天色微明。

   我撑着油纸伞,来到小小墓。

   那墓用泰顺青石雕琢而成,由六根方柱支撑,高约三米,墓径两米半,圈高不到一米,墓呈黄色,触手圆润光滑。上有六角墓亭罩顶,东有慕才亭三字,十二幅楹联于柱:

桃花流水窅然去

油壁香车不再逢。

金粉六朝香车何处

才华一代青冢犹存。

灯火疏帘尽有佳人居北里

笙歌画舫独教芳冢占西泠。

几辈英雄拜倒石榴裙下

六朝金粉尚留抔土垄中。

千载芳名留古迹

六朝韵事着西泠。

湖山此地曾埋玉 风月其人可铸金。

小小墓楹联正文

花须柳眼浑无赖

落絮游丝亦友情。

亭前瞻柳色风情已矣

户上寄萍踪雪印依然。

且看青冢留千古

漫道红颜本暂时

烟雨锁西泠剩孤冢残碑浙水呜咽千古憾

琴樽依白社看明湖翠屿樱花犹似六朝春

花光月影宜相照

玉骨冰肌未始寒

十载青衫频吊古

一抔黄土永埋香

    正看的会神,一位老者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入墓亭躲雨,将车子歪歪斜斜的停在墓边,不一会他换上了雨衣,匆匆的离去。

   稍后,又几位锻炼的老者来到墓亭,将脚搭在墓边做起了动作,手里的匣子不时传出说书声。

   真的不知道,墓下的小小是能感受到,那歪斜的自行车和锻炼者的脚印让她脸色微羞,是否听到那匣子里也许正在讲她的故事,是否听到北方汉子千里而来的脚步声。

   也许这对于她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不再是那个个体的小小,她成了一份历史名重的文化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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