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在城北取快递遇到堂兄志华,他告诉我,去年年底回村里养鸡养鸭种菜了。并说把邻村人在他家门口的水田租来耕种。 志华说,养了很多母鸡,下了很多鸡蛋。还有一些公鸡都养得肥,种了很多种蔬菜,你想吃就回去。 昨天晚上,回去找志华,到他时发现大门紧闭。家门口的圹地用竹篱笆围了起来,听到里面有鸡鸭叫唤声。 我打电话给志华问他在哪里,志华说他在外垌放田水,他让我过去。 放夜水即是晚上引水灌溉水田,乡下称为放夜水。引水入田,先是在既是水沟堤又是田埂的小土坝挖开一个缺口,接着把靠近缺口的水沟下游堵起一截小土坝,把水沟的水拦着,使水沟的水就流进禾田里。如果水沟下游的禾田要灌溉,上游的人就要在堵塞水沟的小土坝开着小缺沟,或是把小土坝弄低,保持有水流向下游。 放田水,除了守在小土坝以防它被水冲塌,还要巡查五六百米外的大水沟取水口,是否有人把水口堵住,或是上游的人把水沟堵死。 外垌在村西约五百米的乡道晒谷场斜坡下的河边,我骑车到晒谷场停下,站着往坡下的外垌眺望,虽然是夜晚,月初的半爿月亮挂于半空,再加刚插上的秧苗,油亮葱翠,整个外垌一片明亮。 走下到半坡时,一波波的蛙鸣声从坡底传来,远远的看到外垌的禾田中有个黑影在蠕动,我知道那是志华,便走下坡底涉过小河上了对岸,朝志华的方向走去。 也许是志华看到我,朝我射来一道雪亮的光镭,并大声说道:“老大人,看见路无?” 那道光镭照射到我面前田埂,像一道佛光指引我往前行走。 我笑道,大兄,你这是照路还是照着我去西天取经? 志华噗嗤笑了起来,顺着田埂走到志华身边,他说刚刚把田头水沟入水口弄开,得等个把小时左右。说毕把锄头卡更埂上,坐到锄头把上,他招呼我也坐下。坐下锄头竹把上时猛然一沉,竖着卡在田埂的锄头一歪,和志华两人跌坐到田埂上。 志华哈哈大笑说,忘记我们两个加起来都有几吨重了。从田埂站起来,我问志华:“你外垌的田不是交给七叔耕种了吗?怎么样又自己做了?” 志华答:“去年回来后,我就把家里的田全要回来自己种了。现在犁田耙田割稻插秧都是机械化,费用虽然大点,但吃自己种的稻谷心里安心。” 志华比我大两岁,他的祖父是我祖父的堂兄。以前他是在昆明做些小土建工程的,五年前把公司交给第二个儿子打理,自己回来帮在小镇买了房的大儿子带小孩。 志华说到这里,突然对我说:“老弟,挖个番薯嚼嚼,怎么样?”还没等我回应过来,他便朝不远的坡地快步走去,看到他手里的手电筒闪烁了几下,一阵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番薯,他蹲下去把手里的番薯放到水沟里“哗哗”几下,然后站起来拿起田埂的锄头,将洗干净的番薯放到锄头口嗖嗖刮了几下,接着把番薯递给说,还记得这样的吃法? 接过志华放到锄头口哗去皮的番薯,咬了一口嚼了起来,又脆又甜的番薯被牙嚼咬后,一阵阵清甜汁液渗遍了整个喉舌。我一边嚼着一边说:“怎么忘得了呢!” 清甜的番薯汁液勾起了年少时的记忆,志华年幼时父母早逝,剩下大姐大哥与他还有一个小妹,跟着年迈的祖父祖母生活。 分田到户后,他家里插秧后,外垌的禾田的水就由志华负责。 那时志华十四岁,吃过晚饭后,他拿着旧手筒来我家借电池,顺便邀我和他作伴去外垌放田水。 天刚暗下来,整个外垌黑漆漆的,就我和志华两个小家伙,彼此起伏的蛙叫声,水沟里偶尔叮咚响着的水流声,显得外垌特别的空旷,我们“啪啪”走在田埂的脚步声尤其刺耳。 志华毕竟大我两岁,胆子大,他常常让我走前面,他拿着手电筒在后面照着路。 引水入田后,志华便叫我守着小土坝,他去了一会儿回来,手里不是拿着刚挖的番薯就是甘蔗。 番薯放水沟洗去泥巴,然后放锄头口刮去番薯皮,两个人总要嚼两三个番薯。 春季里雨水丰沛,甘蔗不是很甜,我和志华也要啃几截,吃完之后,挖个小坑把蔗渣和番薯皮埋起来。 “还记得我阿公说的那个放夜水的故事吗?”正当我沉溺于三十多年前与志华放夜水的这段记忆时,志华的说话把我呼醒。 志华祖父所说的放夜水的故事主人翁是我的祖父,这故事我也听我堂三伯说过。那是还没有解放,祖父在外垌也有一块水田,春季插秧后不久的晚上祖父去放夜水,在大水沟源头与邻村放夜水的人发生争执,两个人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祖父是喝过“夜粥”(练过功夫、会武功)的人,自然不把那人放在眼里,但交过手后,祖父发现对方也喝过“夜粥”,于是他不再敢轻敌,使出了浑身所学与对方过招。 从傍晚天黑时分打到一更天,双方都发现对方招数相同,祖父停下来询问对方师父是谁,对方却是要祖父先说,等祖父说出师父的名字时,才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那人与祖父同出一个师门。 约一个小时后,志华的禾田灌满了水,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去。 到晒谷场时,志华指着乡道南面路边一栋灯火通明的楼房说:“那栋房子是入门汉的,他儿子挣了钱起了一栋房子给他。”说到这里,志华笑道,你阿公放夜水找到师弟,入门汉放夜水找了一个老婆。 入门就是入赘,家乡把寡妇招男人上门叫入门。 入门汉原来叫汉,他是我外祖母那条村子的,外祖母的村子在我的村子的西北面,约一公里左右。汉十四岁时父亲去世,过了两年母亲也死了,一个姐姐十六岁就嫁了人。 七十年代末,二十一岁的汉分到的水田,与邻村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寡妇的水田隔着一道田埂,那个寡妇与丈夫有一个两岁大的儿子。 据说,汉与寡妇俩人就是因为放夜水结缘入赘到寡妇家,后来大家便在汉的名字前面加了“入门”两字。 回到志华家,他抓了两只大肥鸡装进鸡笼,装了一箱鸡蛋还有数捆白菜塞到我的车上。 甲辰三月初八日晚,记于“曲尺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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