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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书有法——项穆《书法雅言》1

 金镶玉石 2024-04-18 发布于辽宁

简介

《书法雅言》是明代书法家、鉴赏家项穆所撰著的一部书法理论著作,被收入《四库全书·子部·艺术类二》。全书共分为五卷,包括“书统”、“书格”、“书髓”、“书姿”、“书诀”等章节,详细阐述了书法的起源、演变、品鉴方式以及学习书法的方法和技巧,系统总结了明代以前书法理论的成果。

项穆出身于收藏世家,家中书画藏品丰富,这为他深入研究书法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在书中,他提出了“以意为法”、“以韵为质”等观点,这些观点成为了中国书法艺术的基本原则之一。此外,他还通过对历代书法家的优劣得失进行品评,展现了明代书法家的美学理念和清雅意趣。

值得一提的是,《书法雅言》的创作背景正值明代书坛受到资本主义萌芽影响,书坛呈现出追寻复古书风或盲目学习宋人书风的乱象。项穆希望借助儒家经典思想来纠正这种风气,使书法艺术回归正途。因此,《书法雅言》不仅具有深厚的理论价值,也反映了当时书坛的实际情况和项穆对于书法艺术发展的独到见解。

总的来说,《书法雅言》是一部具有重要影响的书法理论著作,对中国书法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它不仅为后世书法家提供了宝贵的理论指导,也为我们理解明代书法艺术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余故善项子京,以其家多法书,名墨居。恒一过展鉴时,长君德纯每从傍下,只语赏刺,居然能书家也。余笑谓子京曰:此郎异日故当胜尊。及余窜走疆外十余年始归,徳纯辄已自负能书,又未几而,人称徳纯能书若一口也。余始进而语之曰:以君名地慧才,视取荣泰犹掇之耳。奈何早自割弃,以一艺自掩不见。右军以书掩生平,为后来惜乎?徳纯曰:假令作素王优孟与,命争不可知,孰若为墨卿优孟与,艺争可必得也。且右军一时所称,立节则卞[辨]忠贞。相业则王茂弘、再宁沦鼎则陶长沙而已。然三人者固不若右军,以书故在人人吻间不掩,右军孰大于是,其辨达类如此。

大都徳纯书于晋唐,诸名家罔不该会,苐心慕手追者逸少。即稍稍降格,亦不减欧虞禇李。故其于《兰亭》圣教,必日摹一纸以自程督。虽猛热冱寒不蹔休顿。尝谓人曰:比来静坐,如闻泥丸中有呼右军者,此犹昔人梦见伯英,亦神会之一验也。因着《书法雅言》一卷。上下千载,品第周赡,进乎技矣。至若放斥苏米,诋落元镇,更定笔阵数语,乃顷近书家不敢道者。又自以为倘使此终葆秘,后有元常其人必当搥胷呕血,别生仲将之衅。遂乞余叙而传之,余亦便为舐笔,庶以合语子京者之。

右劵绣水沉思孝序。

译文

我曾经与项子京交好,因为他家中收藏了众多的法书和名墨。每当我前去欣赏时,他的长子项德纯总是陪伴在旁,简短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和赞赏,显然他也精通书法。我笑着对子京说:“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超过你。”等到我流亡边疆十多年后归来,德纯已经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擅长书法,没过多久,人们也都一致称赞他的书法。我于是进一步对他说:“以你的名声、地位和聪明才智,想要取得荣耀和成功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为何早早地放弃这些,只以一项技艺来掩盖自己的才华呢?王羲之因为书法而掩盖了他一生的其他成就,这实在是后来人的遗憾啊。”德纯回应道:“假如让我扮演素王优孟,命运是不可知的;但若是扮演墨卿优孟,技艺的较量我是可以赢得的。而且,王羲之虽然一时受到称赞,但在立节方面,他不如卞忠贞;在相业方面,他不如王茂弘;在再次安定国家方面,他不如陶长沙。然而,这三人终究不如王羲之,因为王羲之的书法仍在人们口中传颂,没有被掩盖。王羲之的书法成就,哪个不是巨大的呢?他的辨析能力就是如此。”

总的来说,德纯的书法涉猎晋唐诸名家,无所不包,但他特别倾慕并努力追求的是王羲之的风格。即使稍稍降低标准,他的书法也不亚于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和李邕。因此,他对于《兰亭序》和《圣教序》每日都会摹写一纸,以此自我督促。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寒,他都不会停止练习。他曾对人说:“近来静坐时,仿佛听到泥丸中有呼唤王羲之的声音,这就像过去有人梦见张旭一样,也是神会的一种验证。”因此,他撰写了《书法雅言》一卷。这本书上下跨越千载,品评周详,已经超越了技艺的层面。至于他排斥苏轼、米芾,贬低赵孟頫,更改笔阵图的几句描述,这些都是近来书家不敢说的。他还自认为,如果这本书始终保密,后来若有像钟繇那样的人,必定会捶胸呕血,发生像钟会那样的纷争。于是,他请求我为此书作序并传扬它,我也便拿起笔来,以此回应与子京的交谈。

右券是凭证,绣水沉思孝为此书作序。

○书统

河马负图,洛龟呈书,此天地开文字也。羲画八卦,文列六爻,此圣王启文字也。若乃龙凤龟麟之名,穗云科斗之号,篆籀嗣作,古隶爰兴,时易代新不可殚述,信后传今篆隶焉。尔厯周及秦,自汉逮晋,真行迭起,章草浸孶,文字菁华,敷宣尽矣。然书之作也,帝王之经纶,圣贤之学术,至于玄文、内典、百氏、九流、诗歌之劝惩,碑铭之训戒,不由斯字,何以纪辞?故书之为功,同流天地,翼卫教经者也。夫投壶射矢,犹标观徳之名,作圣述明,本入列仙之品,宰我称仲尼贤于尧舜。余则谓:逸少兼乎钟张大綂斯,垂万世不易。苐唐贤求之筋力轨度,其过也严而谨矣。宋贤求之意气精神,其过也纵而肆矣。元贤求之性情体态,其过也温而柔矣。其间豪杰奋起,不无超越寻常,槩观习俗风声,大都互有优劣。我明肇运,尚袭元规,丰祝文姚,窃追唐躅,上宗逸少,大都畏难。夫尧舜人皆可为,翰墨何畏于彼,逸少我师也。所愿学是焉。

奈自祝文絶世以后,南北王马乱真。迩年以来竞仿苏米,王马疎浅俗怪,易知其非。苏米激厉矜夸,罕悟其失。斯风一倡,靡不可追。攻乎异端,害则滋甚,况学术经纶皆由心起,其心不正,所动悉邪。宣圣作春秋,子舆距杨墨,惧道将日衰也。其言岂得已哉。栁公权曰:心正则笔正。余则曰:人正则书正。取舍诸篇,不无商韩之刻,心相等论,实同孔孟之思。六经非心学乎?传经非六书乎?正书法所以正人心也。正人心以闲圣道也。子舆距杨墨于昔,予则放苏米于今,垂之千秋,识者复起,必有知正书之功,不愧为圣人之徒矣。

译文

河马背负着图案,洛龟呈现出文字,这是天地开创文字的时刻。伏羲画出八卦,文王列出六爻,这是圣王开启文字的起点。至于像龙凤龟麟这样的名称,以及穗云科斗这样的称谓,篆书籀文继起,古隶兴起,时代变迁,新书体不断出现,难以尽述,信后传今的篆书和隶书便是如此。从周朝到秦朝,从汉朝到晋朝,真书和行书相继兴起,章草逐渐发展,文字的精华,已经展现无遗。

然而,书法的创作,是帝王的治国之道,圣贤的学术表达,至于玄妙的文字、佛教的经典、百家的学说、九流的道理、诗歌的劝诫和碑铭的训诫,不通过文字,怎能表达言辞呢?所以,书法的功绩,与天地同流,是维护教化经典的工具。投壶射箭,尚且有观德之名,成为圣人,阐述明理,本就有位列仙班的资格。宰我曾称赞孔子贤于尧舜。我却认为,王羲之兼擅钟繇、张芝、大篆、小篆,其书法垂范万世,不易改变。然而,唐代的书家追求筋力和规范,其过失在于过于严格和谨慎;宋代的书家追求意气和精神,其过失在于过于放纵和恣肆;元代的书家追求性情和体态,其过失在于过于温和而柔弱。其间虽有豪杰奋起,不乏超越寻常之作,但总体观察习俗和风气,大都各有优劣。我朝明朝建立,尚袭元朝的规范,丰坊、祝允明、文徵明、姚绶,暗中追随唐代的步伐,上宗王羲之,大都畏难。尧舜人人都可以做到,翰墨又有何畏惧呢?王羲之是我的老师。我愿学习他。

然而,自从祝允明、文徵明去世以后,南北的王宠、马一龙等人乱真。近年来,人们竞相模仿苏轼、米芾的书法,王宠、马一龙的书法浅俗怪异,容易看出其非。苏轼、米芾的书法激厉矜夸,很少有人能领悟其失误。这种风气一旦兴起,便无法制止。攻击异端,害处就更为严重。何况学术和治国之道都源于内心,如果心不正,那么行动就都是邪恶的。孔子作《春秋》,孟子抵制杨朱、墨翟,都是担心道义日渐衰微。他们的话怎能不说呢?柳公权说:“心正则笔正。”我却说:“人正则书正。”取舍各篇,不乏商鞅、韩非的刻薄,心相等论,实则与孔子、孟子的思想相同。六经难道不是心学吗?传经难道不是六书吗?正书法就是正人心。正人心是为了维护圣道。孟子在往昔抵制杨朱、墨翟,我在现今则抵制苏轼、米芾。将这一观点留传千秋,后世有识之士若再兴起,必定能理解正书的功绩,不愧为圣人的门徒。

○古今

书契之作肇自颉皇,佐隶之简兴于嬴政。他若鸟宿芝英之类,鱼虫薤叶之流,纪梦瑞于当年,图形象于一日,未见真迹,徒着虚名。风格既湮,考索何据,信今传后,贵在同文。探赜搜奇,要非适用。故书法之目止以篆隶、古文兼乎真行草体。书法之宗,独以羲献萧永,佐之虞褚陆颜。他若急就飞白,亦当游心欧张李栁,或可涉目。所谓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初规后贤,冀追前哲,匪曰生今之世不能及古之人。学成一家,不必广师羣妙者也。

米元章云:时代压之,不能髙古,自画固甚。又云:真者在前,气熖慑人,畏彼益深。至谓书不入晋,徒成下品。若见真迹,惶恐杀人。既推二王独擅书宗,又阻后人不敢学古。元章功罪足相衡矣。噫!世之不学者固无论矣。自称能书者,有二病焉。岩搜海钓之夫,每索隠于秦汉:井坐管窥之軰。恒取式于宋元。太过不及,厥失维均。葢谓今不及古者。每云今妍古质,以奴书为诮者,自称独擅成家。不学古法者,无稽之徒也。専泥上古者,岂从周之士哉?夫夏彛商鼎,已非污尊抔饮之风:上栋下宇,亦异巢居穴处之俗。生乎三代之世,不为三皇之民。矧夫生今之时,奚必反古之道。是以尧舜禹周,皆圣人也,独孔子为圣之大成。史李蔡杜,皆书祖也,惟右军为书之正鹄。奈何泥古之徒不悟时中之妙,専以一画偏长,一波故壮,妄夸崇质之风。岂知三代后贤,两晋前哲,尚多太朴之意。宣圣曰: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孙过庭云:古不乖时,今不同弊。审斯二语,与世推移。规矩从心,中和为的。谓之曰:天之未丧斯文,逸少于今复起,苟微若人,吾谁与归?

译文

书法的创作起源于仓颉,而辅助隶书的简化则兴盛于秦始皇。其他诸如像鸟宿在芝草上、鱼虫薤叶之类的字体,只是当年为了记录梦境吉祥之兆,或是一日之内为了描绘形象而创造的,我们并未见过其真迹,只是徒有虚名。这些风格已经湮灭,我们又如何去考证呢?为了传承后世,重要的是保持文字的统一。虽然探索新奇的书体也是一种乐趣,但并不实用。因此,书法的分类主要以篆书、隶书、古文以及真书、行书、草书为主。书法的宗师,则主要推崇王羲之、王献之、萧子云、智永,辅以虞世南、褚遂良、陆柬之、颜真卿。其他如急就章、飞白书等,也可以从欧阳询、张旭、李邕、柳公权等人的作品中汲取灵感,或可涉猎一番。所谓“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初学者若以贤者为榜样,期望能追上先哲,并不是说生活在当今时代就不能达到古人的水平。学成一家之体,也不必广泛学习各种妙法。

米芾曾说:“由于时代的压力,书法无法再达到古人的高度,这实在是自我设限。”他又说:“真正的书法杰作就在眼前,其气势逼人,让人敬畏不已。如果不能达到晋代的水平,那么书法就只能算是下品。若能看到真迹,那种震撼简直让人惶恐。”米芾既推崇二王独擅书法之宗,又阻止后人学习古法,他的功过确实可以相互抵消。唉!那些不学习书法的人自然无话可说,但那些自称擅长书法的人,却有两个毛病。那些像岩壁钓鱼一样寻找古法的人,常常在秦汉时期寻找隐藏的书法精髓;而那些像坐井观天一样的人,则常常以宋元时期的书法为榜样。这两种做法都过于极端,其失误是均等的。那些认为今人书法不如古人的人,常常以今人书法妍丽、古人书法质朴为借口,自称独擅一家,不学古法。然而,只知道拘泥于上古书法的人,又怎能算是真正的书法之士呢?夏朝的彝器和商朝的鼎,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酒器;上有栋梁下有屋宇的建筑,也已经不再是巢居穴处的风俗。生活在三代之世的人,不会成为三皇时期的百姓。更何况生活在当今时代,我们又何必一定要遵循古代的法则呢?因此,尧、舜、禹、周都是圣人,但只有孔子被尊为圣人中的集大成者;史游、李斯、蔡邕、杜度都是书法的祖师,但只有王羲之被尊为书法的正宗。那些拘泥于古法的人,为何不领悟适时而变的妙处呢?他们只凭借一画之长、一波之壮,就妄自夸耀质朴的风格。他们哪里知道,三代之后的贤人和两晋之前的哲人,还多有质朴之意。孔子曾说:“文采和质朴配合适当,这才是君子。”孙过庭也说:“古代书法并不违背时代精神,现今书法也不应与时弊相同。”仔细思考这两句话,书法应该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遵循规矩但又不失自我,追求中和之美。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可以说天没有丧失斯文,王羲之在今天又复兴了。如果没有像王羲之这样的人,我又能与谁同道呢?

○辨体

夫人灵于万物;心主于百骸。故心之所发;藴之为道徳,显之为经纶。树之为勋猷,立之为节操。宣之为文章,运之为字迹。爰作书契政,代结绳删述,侔功神仙等妙。苟非达人上智,孰能玄鉴入神。但人心不同,诚如其面,由中发外,书亦云然所以。染翰之士虽同法家,挥豪之际各成体质。考之先进固有说焉。孙过庭曰:矜敛者弊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涩。此乃舍其所长而指其所短也。夫悟其所短,恒止于苦难;恃其所长,多画于自满。孙子因短而攻短,予也就长而刺长。使艺成独擅,不安于一得之能。学出専门,益进于通方之妙。理工辞拙,知罪甘焉。

夫人之性情,刚柔殊禀,手之运用,乖合互形。谨守者拘敛襟懐,纵逸者度越典则。速劲者惊急无藴,迟重者怯鬰不飞。简峻者挺掘鲜遒,严宻者紧实寡逸。温润者妍媚少节,标险者雕绘太苛。雄伟者固愧容夷,婉畅者又惭端厚。庄质者葢嫌鲁朴,流丽者复过浮华。驶动者似欠精深,纎茂者尚多散缓。爽健者涉兹剽勇,稳熟者缺彼新奇。此皆因夫性之所偏而成,其资之所近也。他若偏泥古体者,蹇钝之迂儒。自用为家者,庸僻之俗吏。任笔骤驰者,轻率而踰律。临池犹豫者,矜持而伤神。専尚清劲者,枯峭而罕姿。独工丰艶者,浓鲜而乏骨。此又偏好任情,甘于暴弃者也。苐施教者,贵因材。自学者,先克已。审斯二语,厌倦两忘。与世推移,量人进退。何虑书体之不中和哉。

译文

人类的智慧超过万物,心灵主宰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因此,心灵所发出的情感和思想,可以凝聚为道德,显现为经纶(即治理国家的方略),树立为功勋和谋略,确立为节操,宣示为文章,运行为字迹。于是,书法的创作与政务的处理,取代了结绳记事,其功劳可与神仙的妙用相提并论。如果不是那些通达事理、智慧超群的人,谁能够深刻洞察书法的奥妙并达到神妙的境界呢?然而,人心各异,正如人的面貌各不相同一样。内心的情感和思想通过外在的表现来体现,书法也是如此。因此,那些从事书法创作的人,虽然都遵循同样的法则,但在挥毫之际,却各自形成了独特的风格。考察前人的论述,已经有了一些说法。孙过庭曾说:“过于矜持收敛的人,其书法往往显得拘束;过于放纵的人,其书法则容易失去规矩;急躁勇猛的人,其书法过于急促;犹豫不决的人,其书法则显得滞涩。这些都是舍弃了他们的长处而指出了他们的短处。”然而,只认识到自己的短处,往往只是停留在困难的阶段;而依仗自己的长处,又容易因为自满而停滞不前。孙过庭因为短处而攻击短处,我却要就长处而指出长处。这样才能使技艺独步一时,不安于一得之能;学问超出专门领域,进一步达到融会贯通的妙境。对于自己的不足,要坦诚面对,并努力改进。

人的性情,有刚有柔,各不相同;手的运用,也是灵活多变,各不相同的。谨慎守规矩的人,其书法往往显得拘谨;放纵不羁的人,其书法则常常超越典则。速度快而劲健的人,其书法可能显得惊急而缺乏内涵;速度慢而沉重的人,其书法可能显得胆怯而缺乏飞动之势。简洁峻峭的人,其书法可能显得挺拔而缺乏遒劲;严密紧凑的人,其书法可能显得紧实而缺乏逸趣。温润的人,其书法可能显得妍媚而缺少骨力;标新立异的人,其书法可能过于雕琢而显得苛刻。雄伟的人,其书法可能显得过于刚健而缺乏柔和;婉畅的人,其书法可能显得过于流畅而缺乏端庄厚重。庄重质朴的人,其书法可能显得过于粗朴;流畅华丽的人,其书法可能过于浮华。快速奔放的人,其书法可能显得缺乏精深;纤细茂密的人,其书法可能显得过于散漫。爽健的人,其书法可能涉及剽悍勇猛;稳重成熟的人,其书法可能缺乏新奇。这些都是由于个人性格的偏向而形成的,也是个人资质的所近之处。至于那些过于拘泥于古体的人,可能显得迂腐而迟钝;自成一派、自以为是的人,可能显得平庸而偏执。随意挥洒、不加约束的人,可能显得轻率而违背法度;犹豫不决、临池踯躅的人,可能显得矜持而伤神。一味追求清劲的人,可能显得枯峭而缺乏姿态;只擅长丰艳的人,可能显得浓鲜而缺乏骨力。这些都是由于个人的偏好和情感,而甘愿放弃书法艺术的精髓。然而,对于施教者来说,重要的是因材施教;对于自学者来说,首先要克服自己的弱点。牢记这两句话,就能达到厌倦和满足都忘记的境界。随着时代的变迁,根据个人的情况来进步。这样,何愁书法不能达到中和之境呢?

○形质

穹壤之间,齿角爪翼,物不俱全,气禀使然也。书之体状多端,人之造诣各异,必欲众妙兼备,古今恐无全书矣。然天地之气,雨旸燠寒,风雷霜雪,来备时叙。万物荣滋,极少过多,化工皆覆。故至圣有参赞之功,君相有燮理之任,皆所以节宣阴阳而调和元气也。是以人之所禀,上下不齐。性赋相同,气习多异,不过曰中行,曰狂曰狷而已。所以人之于书,得心应手。千形万状,不过曰中和,曰肥曰痩而已。

若而书也修短合度,轻重协衡;阴阳得宜,刚柔互济。犹世之论相,者不肥不痩,不长不短为端美也。此中行之书也。若専尚清劲,偏乎痩矣。痩则骨气易劲而体态多瘠,独工丰艶偏乎肥矣。肥则体态常妍而骨气每弱。犹人之论相,者痩而露骨,肥而露肉,不以为佳。痩不露骨,肥不露肉乃为尚也。使骨气痩峭,加之以沉宻雅润,端庄婉畅,虽痩而实腴也。体态肥纎,加之以便捷遒劲,流丽峻洁,虽肥而实秀也。

痩而腴者,谓之清妙,不清则不妙也。肥而秀者,谓之丰艳,不丰则不艳也。所以飞燕与王嫱齐美,太真与采苹均丽。譬夫桂之四分,梅之五瓣,兰之孕馥,菊之含丛,芍药之富艶,芙渠之灿灼,异形同翠,殊质共芳也。临池之士,进退于肥痩之间,深造乎中和之妙。是犹自狂,狷而进中行也,慎毋自暴且弃哉。

译文

在广袤的天地之间,万物皆有齿角爪翼,却并非样样俱全,这是由它们各自所禀受的气所决定的。书法的体状也同样是多种多样,每个人在书法上的造诣也各不相同。如果想要兼备所有的美妙之处,恐怕从古至今都没有一部完全的书作能达到这样的境界。然而,天地间的气息,无论是雨、晴、暖、寒,还是风、雷、霜、雪,都按时序而来,万物生长繁茂,既不过多也不过少,这都是大自然的造化之功。因此,至圣之人有参赞天地之功,君主和宰相有燮理阴阳之任,他们都是为了调节阴阳、调和元气。同样地,人所禀受的气质也各不相同,虽然本性相同,但气质和习惯却多有差异。这不过是表现为中行、狂、狷三种类型而已。所以,人们在书法上的表现也是如此,得心应手,千变万化,但无非表现为中和、肥、瘦三种形态。

书法之美,若修短合度,轻重协衡,阴阳得宜,刚柔互济,就像人们评论相貌时,认为不肥不瘦、不长不短才是端庄美丽。这就是中行之书的特征。如果专尚清劲,那就偏于瘦了;瘦则骨气易显劲健,但体态往往显得瘦弱。如果独工丰艳,那就偏于肥了;肥则体态常显妍丽,但骨气往往显得柔弱。就像人们评论相貌时,认为瘦而露骨、肥而露肉都不是好的相貌,而瘦不露骨、肥不露肉才是上乘之选。如果骨气瘦峭,再加上沉密雅润、端庄婉畅,那么虽然瘦却实则丰腴。如果体态肥纤,再加上便捷遒劲、流丽峻洁,那么虽然肥却实则秀丽。

瘦而丰腴的,称之为清妙,不清则不妙;肥而秀丽的,称之为丰艳,不丰则不艳。因此,赵飞燕与王嫱同样美丽,杨太真与江采苹同样艳丽。就好比桂花的四分花瓣,梅花的五片花瓣,兰花的馥郁芬芳,菊花的丛丛含香,芍药的丰富色彩,荷花的灿烂夺目,它们形态各异却同样翠绿,品质不同却同样芬芳。学习书法的人,应该在肥瘦之间寻求平衡,深入体会中和的奥妙。这就像是从狂狷之态进而达到中行之境,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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