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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往事:战锦州(下)

 哈哈狮的信箱 2024-04-20

1948年10月14日,东北野战军对锦州发起总攻,我军战士如猛虎下山般,自四面八方涌入城中。战斗从中午持续到黄昏,枪炮声、喊杀声、爆炸声不绝于耳,冲天火光将整座城市照耀如同白昼。

位于市中心的邮电局大楼是国军第六兵团的指挥部,镇守锦州的国军大将们藏身于地下室,团团而坐,一个个面如死灰,他们是锦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第六兵团司令卢浚泉、第93军军长盛家兴、第18师师长景阳等人。

范汉杰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说:共军马上要打到这里了,不能坐以待毙,请盛军长、景师长指挥队伍打头阵,集中兵力向葫芦岛方向突围,还有一线生机。

盛家兴似乎不大情愿,犹豫片刻,吞吞吐吐地说:18师的将士们还在前方苦战,一时间没法把人聚拢,请范主任、卢长官先行一步,我们断后。

卢浚泉悄悄溜出门外,将自己的亲信、炮兵指挥官桂协华叫到身前,压低声音道:范主任已同意突围,让你侦察的情况怎么样了

桂协华眉眼间尽是得意之色,咧嘴笑道:这几天东南角的枪声最为稀疏,路上也不曾发现共军的身影,我判断那里正好是两支部队的接合部,从那里出去是女儿河,水浅,可以徒涉,只要我们能突到大凌河口,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卢浚泉大喜,嘱咐道: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准备,不要声张,要走就在天黑前走,乘着夜色渡河,下半夜有月光,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奔大凌河口。

桂协华领命而去,径直找到和他私交甚笃的第93军参谋长殷开本,喜气洋洋地说:老兄,范主任、卢长官已决定突围,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殷开本摇摇头,愤然道:出得去吗?就算勉强逃出去,军官没得做了,说不定还要坐牢。范汉杰、卢浚泉他们出去了还能活得有滋有味,我们出去干什么?你知道盛老倌(盛家兴)为什么不走吗?他也这么想,共军杀过来,大不了扯白旗投降。

范汉杰带着老婆,卢浚泉单身自在,由桂协华率领四十余名精干的卫士护送,在斜阳薄暮的掩映下,往东南方向狼狈而去。盛家兴、景阳和他们依依惜别后,互相使个眼色,往火车站方向狂奔而去。

指挥部的其他人冷眼旁观,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门口早已挂出一面白旗,就等解放军上门了。

范、卢一行人顺利抵达女儿河,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他们跌跌撞撞地渡过河,前面是南山山麓,忽见山腰上飞来一梭子子弹,一队解放军的身影若隐若现,范汉杰叫声哎呀,也不知是什么方向,拔腿就没命般狂奔,卢浚泉等人也各自逃命,就这样,范汉杰和卢浚泉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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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汉杰夫妇和两名副官落荒而逃,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也顾不得腿脚酸麻,一气走了十多里地,天麻麻亮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名为谷家窝棚的小村庄。

这里是东野九纵的后方机关驻地,站岗的战士见三男一女探头探脑地踅过来,大为起疑,果断拦住盘问。女子抢着答话,只是她因为紧张,说话磕磕绊绊的,加上一口南方口音十分难懂,哨兵听得云里雾里的,于是一指范汉杰道:你来回答。

范汉杰低低地戴着一顶破毡帽,身穿露出棉花的破棉袄,肩上搭一口破麻袋,嘴里机械着啃着半截萝卜,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惶,表情极不自然地说:老总,我们系沈阳来的难民,昨天刚到杰里,我系钟表店的伙计……

这回哨兵听懂了,范汉杰走南闯北数十年,自认为精通国语,却掩盖不住他浓浓的广东口音。战士们捧腹大笑道:你搁这儿扯犊子呢,就你俩说话这味儿,还沈阳难民?你到底是谁?

范汉杰绝望地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兀自嘴硬道:我无话可说,你们枪毙我吧。

他被带到位于牤牛屯的东野指挥部,林彪客客气气地向这位黄埔学长请教道:锦州这一仗,你有什么想法?

范汉杰思索片刻,坦然道:你们打锦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非有雄才大略者,下不了这个决心。锦州就像一根扁担,一头挑着华北,一头挑着东北,现在扁担断了。

林彪微笑不语,一旁的罗荣桓问道:战略上我们确实棋高一着,战术上你有何评价?

范汉杰摇摇头,眼神中溢出颓丧悲哀之色,喃喃道:你们的炮火太猛烈了,完全压制了国军,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你们的官兵素质很高,近迫挖壕作业几乎无懈可击,从地面上看,根本无法判断你们部队的运动方向,也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

回头再说卢浚泉和桂协华等五个人兼程赶路,他们并无家小拖累,所以效率远胜范汉杰,披星戴月地奔出五十里地,忽然,天空中一架轰炸机钻出云层,如捕食的老鹰般盘旋,路上行人纷纷躲避,卢浚泉等人也稀里糊涂地闯进一个村子,村民们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他们,看得卢浚泉心里直发毛。

他们如惊弓之鸟般蹲在墙根下,原想挨到天黑,不知过了多久,卢浚泉感到头晕目眩、腰酸背疼,一咬牙道:此地不宜久留,总躲着不是办法,走吧!

谁知刚刚起身,迎面撞见几名解放军战士,只得站住脚,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心脏跳得几乎要蹦出喉腔。战士们亲切地和他们打招呼,并且问了一个哲学上最难回答的问题:老乡,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来?

桂协华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我们是逃难的,沈阳来的!

打头的战士猛然掏出枪,冷笑道:你可拉倒吧,你这满嘴的云南腔,明明是锦州跑出来的!快说,你是哪部分的,什么职务?

桂协华眼珠一转,面不改色道:让你们猜对了,我是国军第8师辎重营的中尉排长。

其他人也胡乱捏造身份,卢浚泉自称“少校军需官”,战士们并未追问,而是将他们押到俘虏堆里,卢浚泉年近五旬,身体看起来也不是很健康的样子,被编入老弱队,中午的时候分到一碗高粱米、一碗白菜汤,他默默地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扒饭,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担忧,也有恐惧,更多的却是悔恨——确切的说,他肠子都悔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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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开战前,卢浚泉收到一封密信,寄信人是他的老领导、曾经的“云南王”龙云。龙云在信中苦口婆心地说:国军在东北大势已去,千万不可为老蒋卖命,断了自己的后路,必要时可率部起义,以保全我云南子弟兵……

卢浚泉心中犹豫,实在委决不下,于是召集第93军军长盛家兴、新8军军长沈向奎等人商议,盛家兴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嗤笑道:这人自从被蒋委员长削去兵权,在南京坐冷板凳,思想上就有些走火入魔了,他说出这些混帐话,目的就是想拆委座的台,听不得。

卢浚泉情不自禁地点头道:不错,总统将守卫锦州的重担交给我,我身为军人,怎能吃里扒外?

卢浚泉正在追悔莫及地回忆往事,忽见一名干部模样的人捕猎般穿梭在俘虏堆中,偶尔停下来仔细端详,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用帽子遮住脸,这个不易察觉的小动作立即引起了怀疑。

那位解放军干部——九纵27师军法干事李启东径直走到卢浚泉面前,冷冷地说:你,和我走一趟。

卢浚泉心中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强作镇定,慢吞吞地迈着步子,路上和一个年轻的俘虏兵打了个照面,年轻人惊恐地瞪大双眼,嘴张得能塞进一枚鸡蛋,原来他就是卢浚泉的副官,卢浚泉脑子里“轰”的一声,额头上冷汗直冒,急得一个劲使眼色。

李启东看在眼里,心里已有八九分把握:卢浚泉的三大特征,操云南口音、嘴里镶着金牙、生气时眉心隆起,这个老头都符合。果然,卢浚泉一开始还嘴硬,但在连番审问之下,终于无奈地承认身份。(桂协华等人不曾暴露身份,趁乱逃脱)

锦州城破的第二天,蒋介石的专机降落在葫芦岛。罗奇战战兢兢地向他汇报塔山失利的经过,老蒋一言不发,脸上阴云密布,并且越来越难看,忽然,他一拍桌子,厉声道:塔山离你们这么近,匪军何以能在短时间内修筑这么坚固的工事?第54军驻守葫芦岛,为何没有及早发现这些情况呢?

他越说越气,忽然指着第54军军长阙汉骞,声音尖利如裂帛地骂道:你不是黄埔学生,是蝗虫,我要枪毙你!

他因为激动,身躯微微颤抖,阙汉骞将脑袋埋在胸口,身子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其余人也噤若寒蝉,不知过了多久,罗奇壮着胆子说:总统,我们独立95师打得只剩下三个营,伤亡惨重,将士是用命的,只是海空军协助不够,加上战车部队来不及增援,才导致功败垂成……

蒋介石离开锦州的时候,忽然神经质地紧握拳头,眼中滚出两颗豆大的泪珠,咬牙切齿道:我和他们拼了!

锦州解放两天后,东北野战军占领围困五个月之久的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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