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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人:张长胜 “舅舅，我爸爸走了，本来应该我们去报丧的，但路途太遥远 ，赶不及，你们看怎么过来，到了我再磕头给您赔不是”。 天蒙蒙亮，就接到外甥打过来的电话，姐夫过世了，让我们抓紧时间过去。 我还没有缓过神，大哥电话也过来了，大哥说他在统计一共去多少人，他已经打电话给几个侄子了，我们都赶快准备一下，到他家集合，人越多越好，不要让别人小看姐姐。  姐夫得病一年多了，中途我们也去看过，四兄弟又凑了40000块钱给姐姐，但是对于癌症病人，这40000块钱就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一个月的花费，后来我又私自给姐姐两万。 我们一共有五兄妹，姐姐是最大的，也是父母唯一的女儿，我最小，姐姐从小最疼我，我的童年是在姐姐的背上度过的。 姐姐远嫁贵州去了，那些年是我们一家人的屈辱，因为我们这边很多家庭因为贫穷找不到老婆，都到贵州山区买媳妇，没想到姐姐却嫁到了贵州。 在我们的意识中，娶外地媳妇的男人都是因为穷找不到老婆，姐姐的外嫁让爸妈好几年都抬不起头。 安徽虽然不富裕，但总比贵州山区强百倍，我到现在都没有想通，姐姐长得那么漂亮，而且又能干，在当地不愁嫁好人家，怎么会嫁到那个鬼地方？ 我替姐姐可惜，邻居也说姐姐是脑子进水了，嫁到那种鬼都待不住的地方。 前些年交通不便，加上经济紧张，姐姐好几年才能回一趟娘家，30多年了，一共只回了四次娘家 ，每次回来，都是笑着来，哭着走，姐姐都经过很长时间的煎熬和挣扎。 姐姐每次走后，妈妈都会哭好几天，她经常念叨“闺女走了，把我的心也带走了。” 从小到大，我没有见爸爸流过泪，但每次和姐姐分别我都看见爸爸躲在一边偷偷的抹眼泪，我知道爸爸舍不得让姐姐走。 姐姐回来爸爸都会问她“丫头，你过的幸福吗？如果不幸福就回来吧！” 姐姐摇摇头说“夫妻俩过日子时间久了就那么回事，我也想守在你们的身边，可我又舍不得孩子呀!”这就是远嫁女的无奈。 爸爸曾经去过一次姐姐家，因为山路难走，爸爸还跌倒在塘坝下，回来以后爸爸难过了很久，他经常说那么苦的地方，丫头怎么待下去的？ 好在现在的科技发达，有了动车，飞机，但因为经济的原因，还是不能随心所欲的来去。 姐姐想家了就打打电话，发发视频，缓解一下思念之苦。 只是姐姐很少回来!不是她不想回，当家过日子的，谁家还没有这事那事呀？她实在是离不开呀！ 每次大姐打电话都是报喜不报忧，说她在贵州生活的怎么怎么好？爸妈又怎么会相信呢？只是不忍心拆穿她。 妈妈很想念大姐，但是回来需要高昂的费用，所以只能违心的安慰她“想家了就发个视频，没事不要回来。” 其实我明白，隔了一层屏幕就是隔了千山万水，只有近距离的拉着手拥抱一下，感受一下对方的温度才是最真实的。 大姐一次一次的“欺骗”妈妈，孩子小时他说不能坐车，等孩子大了再过去。 孩子大了，她又说孩子上学了没有时间，等考上大学再过去。 就这样在期盼中一年又一年，等来的都是一声声叹息。 妈妈也想上大姐那看看，因为路途远加上晕车， 姐姐嫁过去几十年，妈妈一次都没有去过。 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我估计妈妈的贵州之行很难实现。 上次我们去看姐夫，妈妈也很想过去，那考虑到实际情况，妈妈年纪大了，舟车劳顿加上晕车，我们担心她撑不住。 我们只能一遍遍安慰她，等大姐夫身体好了，让姐姐带他回来，但是我们都清楚的知道，姐夫的病根本不可能好。 这么多年我也只去姐姐家两次，我前些年出差，转道去贵州两次，去看了姐姐，每次走时，姐姐抱着我哭的泣不成声，舍不得我走。 我告诉姐姐，下次路过我还会再来看她，我没有食言，没想到这次过来却是给姐夫送行。 一路上人歇车不停，我们赶到姐姐的镇上这时候几个在外地上班的小辈早就聚齐在等我们了，我们是娘家人，是来给大姐走场的，我们买了很多丧葬用品。  因为山路不好走，把车子停在了镇上，家里来了一帮人马，我们的东西都抬回去了。 山区的路很难走，一路上我们磕磕绊绊，到了村口，大哥示意我们停下来，因为按照丧葬流程，娘亲舅大，娘家人来人了那边必须过来接。 这时候鼓乐齐鸣，过了一大帮人，姐姐被两个女的搀扶着过来了，边走边哭，外甥也披麻戴孝过来行大礼。 外甥给每个舅舅都磕了头，在伸手拉外甥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泣不成声。 姐姐边走边哭，一大帮亲戚也陪着她边哭边说，具体说什么我们也听不懂，我们过去的几个女的也跟着哭。 看了姐夫灵就停留在门口，我们四兄弟也过来行礼， 内心五味杂陈。 当初姐姐为了爱，抛弃自己的至亲，不顾一切的远嫁到这里，现在姐姐夫不在了，姐姐以后怎么办？ 姐姐哭的很伤心，无论我们怎么劝都停不下来，她捶胸顿足，边哭一边骂姐夫没良心，抛下他一个人走了，满满的都是对姐夫的舍不得。 我们一家人是第一次整整齐齐的住在姐姐家，没想到姐夫再也看不到了。 如果姐夫在，她肯定会很开心，陪我们喝酒，陪我们抽水烟袋，但是姐夫静静的躺在棺材里，一个招呼都不打。 远嫁的姐姐，应该无数次幻想这样的场景，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娘家的亲人都来了，姐夫却不能接待了。 我们娘家去了20口人，还加上婆家的亲戚，家里肯定住不下，办事的就让他们家亲戚住家里，把娘家人安排到酒店，在这落后的山区，这应该是最高的待遇吧! 考虑到第二天姐夫就要安葬了，我们四弟兄决定留下来陪姐夫最后一夜，我们在就是姐姐的依靠，姐姐就有主心骨。 晚上10点多我给爸爸妈妈发了视频，看见丧葬现场的场景，爸爸妈妈老泪纵横，我们担心大姐的身体，没有让她和爸爸妈妈说话。 我们一夜没睡，就在姐夫的棺材前给他烧纸。 大姐很虚弱，但是她硬是不愿意休息，她说要陪姐夫最后一晚，过了这一晚，她就再也闻不到姐夫的气息了。 下半夜的时候，一些守灵的人都睡着了，我们几个还在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姐姐一边烧纸一边念念叨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和姐夫说话。 姐姐来贵州几十年了，因为长时间生活在这里，她说话的口音都变了，有的话我们都听不懂。 我们猜测她是在回忆和姐夫的过往。 姐姐家很穷，她刚嫁过来的时候，住的都是那种很矮小的石头房子，那时候她还有两个小叔子没有结婚，一大家子挤在三间小房子里，走路都转不开身。 吃水还要跑到山脚下去挑，山很陡峭，对于从小在平原长大的姐姐来说，空手走路都气喘吁吁，何况还要挑两大桶水。 姐夫对姐姐很好，他从来没让姐姐担过一担水。 爸爸第一次到贵州，看见姐姐的现状，忍不住流泪了，他说我们家就一个丫头，从小到大我没舍得让她干过活，嫁在这山窝里，她怎么能熬得下去呀？  那时候我还开玩笑的说“有情饮水饱，姐姐嫁了的爱情。” 其实爱情是有保质期的，我也知道姐姐这些年过的并不好。 前几年，姐姐家盖了房子，盖房子时还欠了一屁股外债，现在外债还没有还完，姐夫又走了。 第一次来大姐家时，我把姐姐约了出来，问她后不后悔，如果后悔，我带她回去。 姐姐说，怎么能会不后悔呢？当年第一次跟着姐夫回来就后悔了，但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日子不顺心时也想着离婚，但是看见孩子又舍不得，如果离婚了，贵州离安徽那么远，以后再也见不到孩子了，因此无数次想离婚又无数次说服自己。 女人一旦做了妈妈，有几个舍得抛弃孩子的呀？明明不幸福也只能熬，一年，一年，哭干了眼泪，熬白了头发。 大姐说这么多年她无数次梦回故里，但醒来时都是泪湿枕巾。 大姐说如果可以重来，她再也不会远嫁，因为自从她离开家那一天起，妈妈的心就四分五裂，支离破碎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我们就送姐夫入土为安了，那天姐姐很伤心，她抓抓住棺材一个劲不松手，最后哭到昏厥。 当初她奔着这个男人来的，为了这个男人她吃了很多苦，现在这个男人丢下她一个人走了，她怎么能甘心？ 葬礼结束后，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俗话说客走东家安，我们也该启程了。 姐姐一再留我们住几天 ，看得出来她舍不得我们走，因为这个时候是她最脆弱的时候，她需要有人陪伴。 一些小辈等着回去上班，几个哥哥也都家里有事，我们就决定打到回府了。 姐姐送我们到村口，就在我们招手离开的时候，姐姐突然崩溃了，她一下子跪到地上，抱着我的脚哭的起不来。 她趴到地上，努力的抬起头，用沙哑的嗓子不停的问，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我也想回家，我想去找我的爸爸妈妈，说完又放声大哭。 看见姐姐这种状态，我们犹豫了，因为姐姐重孝在身，不适合回娘家，我们就临时决定让我留下来陪姐姐。 当我答应留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大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看到几个哥哥眼里都充满了不舍，姐姐更是哭的稀里哗啦。 晚上吃饭的时候，劝姐姐少吃点，姐姐说我哪里有心思吃呀？这屋里全是你姐夫的影子。 接下来的几天，为了分散姐姐的注意力，我每天都吵着姐姐带我转转，去看看山，看看山区的集市，再到少数民族集聚地看看，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晚上的时候我们姐弟俩就坐在门口，回忆小时候的玩伴，回忆我们家门前的九桠老椿树。 姐姐会提起小时候很多人和事，打听他们的情况，我也是耐心的说给她听。 姐姐记忆力很好，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她都历历在目，有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心里郁闷时，想着小时候的人和事，想着想着就笑了。嫁过来这么多年，有时候很想家就靠着回忆撑着。 姐夫走后，姐姐心情很沮丧，这几天她明显的苍老很多，头发夜快速的变白，眼睛红肿，视力严重下降。 外甥外女都在外地工作，过几天就要走了，亲人都不在身边，谁能陪姐姐度过最灰暗的日子? 姐姐这段时间身边需要人，可我又不能一直陪她，我很担心，女人远嫁那天就注定输了，心被撕扯成两半，一半在儿女身上，一半在父母身上，这就是远嫁的悲哀。 我告诉姐姐，过了头七我必须回去，我也有家要养，姐姐哭着说“弟弟，你回去吧！你不能陪我一辈子。”  离头七越近，我的心缩的越紧，我舍不得姐姐，我知道她更需要我。 逝者下地时女眷不能跟着去坟地，五七是姐姐第一次去墓地，姐姐扑倒在墓地前，怎么都拉不起来，她哭和姐夫的一路经历，哭宽敞明亮的房子建好了，姐夫却躺在冰冷的土堆下面，哭姐夫的命苦，也哭自己。 那天晚上，我和大姐挤一个床上，丝毫没有困意，为了消磨时间，我掏出指甲剪捡指甲。 姐姐从我手里接过指甲剪，给我剪指甲，她的手很轻，生怕弄疼我，这一刻我感觉，姐姐更像是妈妈。 我们俩都一夜未眠，我是担心姐姐，姐姐是舍不得我走。 第二天早上，姐姐很早就准备好早饭，我一口都吃不下。 我默默的收拾行李，姐姐给我带了好多土鸡蛋，她说啥都想让我带，又怕长途跋涉不方便。 在姐姐弯腰捡鸡蛋时 我发现姐姐的白发又长了很多，我再一次忍不住把姐姐揽在怀里。 大姐已经哭不出来了，她趴在我肩上，无声的抽泣。 末了，她一把推开我，坚定的说“走吧！有空再来，姐姐在这等你。” 我故作坚强笑着说“大姐，有空就回家看看，父母盼着呢!” 这时候，老婆电话过来了，问我到哪里了，该告别了，我也是穷人，一天不工作，一天没饭吃。 姐姐帮我抹去脸上的泪，轻声说“别哭了，很快就会见面的，每次分别时姐姐都会这样说，但是嫁过来30多年了，姐姐只回四次家。” 村口的山路上，姐姐就像一尊雕像，一直看着我走远，我的心也被撕成两半，一半回了安徽，一半留在姐姐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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