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久居繁华闹市，职场江湖打拼，很多人心生去意，想如果像陶渊明那样回归园田采菊饮酒多好。“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一般人很难割舍现有一切去付诸实践。张二冬却替我们做到了，而且他二十五岁就居进了终南山，到2020年已经住满七年。 之前，张二冬已经写了两部随笔集《借山而居》和《鹅 鹅 鹅》，都非常好看。2020年又出了《山居七年》，山居经历日深，因此比前面两本还要好看。 我吃过很多香菜，小时候家里菜园也种着香菜，却从没细心观察过香菜花。张二冬说：“香菜花，美得很！”学美术的人会拍照，把香菜花细长的白色花瓣和粉红的花心拍得清雅不俗。不在山里住得久，如何有此不俗发现？ 他还给植物写解说词。 菜园里的植物：冬瓜喜欢让人看，适合直播；草莓是铺开长的，适合披肩发；牛筋草听名字就很难对付；眉豆真好听，像来自唐朝的名字；葱要躺着栽，所以叫躺葱。茴香煎饼让人印象深刻，在葱地旁开了“一小块儿”——就叫茴香煎饼小菜园。 山里的植物：紫菀是在陌生人面前，不爱说话的，女孩；小蓟，一种紫色的，有蜜桃的胸部，短发。 至于小虫子爬啊，怎么养猪啊，羊屎蛋啊，养不养驴啊，公鸡打架，全都写得让人能笑出声来。山间观察如此丰富有趣，首先自己得是个有趣的人吧。 山居生活会使人变成哲学家。他说：“'爱’和'欲’的界限，并不太好分辨，大多数时候，'爱’可能就是'欲’本身。”“清苦和清贫的'清’，除了在词语上是对苦和贫的形容外，还应该是在表达一种状态。物质寒贫的人，更容易接受清，所以苦行僧和隐士都追求极简。物欲太消耗精力了，断舍离的原因就是物欲影响了真正核心的需求。”“史书上听起来很戏剧性的故事，也许就是现实本身。”“脸长得不好看人才专注自己的腿”。“我从来想象不出始终独自一人的可怜，因为孤独很容易圆满，但我能想象得出，有了牵挂之后的可怜。”“每个人的神都藏在我们自己的已知触及不到的部分，且学问越多、世界观越是广阔，神就会越多。未知才是我们的神。” 独居山林，对孤独和安静的体会最是深刻独到。他说：“现在稍微有点人烟我都会觉得不够安静，鸡鸣狗叫、邻火牧歌，人间气太重了。” 他特别坦荡，简直是个勇者，敢于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而不是努力营造一种可以用于谋取利益的人设。“当我看到身边那些人的人生，我就越来越不愿意陷入这种境地，不想去工作，不想受制于人；不想结婚，不想徒增很多被动的忧虑、责任；不想要孩子，怕他以后不能圆满此生；不想考虑太多衣食住行长久的稳定，顺其自然；不想考虑未来，现在就很好。”“有段时间，我很反感'隐士’'隐居’这些词，写了几篇文章来讨论，虽阐述婉转，但结论刻薄。”“在我看来，过度讲究风水的人，都是被诅咒的人；而过度信奉玄虚的人，就是被妖化的人。“”农村人对浮夸虚荣毫不掩饰，都写在脸上。” 哎呀，他写邻居永琴，实在太动人了。没人知道她具体的年纪，大概六十岁吧，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多大年纪。她很善良，送吃的来，下雨帮着收衣物，但也很讨人烦。因为她的手特别脏，使人对她做的饭菜心生嫌恶，也把衣服被子都弄脏了。不理她，她就骂人，还在夜里对着大山鬼哭狼嚎。她天真，送她的收音机总是被人骗走。“我觉得永琴给我的启示还是挺多的。见过很多人可怜永琴，觉得永琴日子苦、辛酸，但在我看来，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没人有资格可怜一个无畏时间、无忧无虑、什么都可以送、可以放声大哭捶地大笑、和鸡猫狗鹅同住一室、蜱虫蚊蝇不近身、吃什么都不会坏肚子、不记得自己年龄、不知道自己长相的老太太，她才是最高维度的存在。我看很多人都是带着点悲悯的，看永琴时，却很坦然，也许她就是'菩萨’吧。” 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每个人也可能被裹挟甚至被绑架着往前生活。也许每一种生活方式都有利弊冷暖，各人自知而已。但是像张二冬这样在山林中生活、创作、记录，简朴的物质和丰赡的精神两相映照，的确使人动容。所以，张二冬的读者甚多。 “大部分人在自我这个小宇宙里是不愿意出来的，那里坚固、安全、让人自信，只有极少数的人会乐意把头探出去，像看陌生人那样理性客观地反观、审视自己。”所以，我们有一部分理想是建立在凭空想象之上而无法实现的，但通过张二冬的镜头和笔，看到一个空灵而又有遗风遗民的终南山，看到山里的一朵花、一树果、一只小虫子，顶着大红冠的公鸡、白雪覆盖的屋檐、山顶的辉煌落日、树梢之上的白月亮，就觉得自己和这自然发生着间接的联系，遂放妥了一颗心。再去江湖，自备营养。 这本书我是在落日时分空无一人的图书馆理科书库里出声读的，书却来自文学书库。在寂静的空间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这带着人世沧桑和纯正热爱的声音，有如置身终南山谷。  更令我欣慰的是，化学学院两个男生来借书，用自助借还机借了一本《无机化学》考研书。这说明我的肉身在现实，我的心在终南山。 今天是4.23世界读书日，但是对在图书馆工作的人来说，每天都是读书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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