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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川 春天悄悄地来了，走在乡间小道，园林深处，山野路边，在暖洋洋的春风召唤下，各种花草树木，在沉寂了一个冬天以后，将蓄积的能量以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迸发出来。田野里，金黄的油菜花田一片连着一片，每一个花瓣在阳光下，滋滋地冒着耀眼的光芒。“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仿佛一夜之间，桃树、梨树、樱花等干瘦的枝条上，神奇地迸发出无数的蓓蕾，争相绽放了。我与春风有约，在三月的某一个清晨，在遍地飞雪的梨花园里，看一树树梨花不停地绽开粉白的花朵，听一朵朵花儿在微雨中喃喃细语，像是在说，你好呀，我们又见面了。那一刻，我们的心魂交织在一起，是久别的重逢，抑或是刻骨铭心的相思得到回应。仿佛我们是前世的挚友，今生的伴侣，每年相约在诗意盎然的春光里见一面。那一刻，我这个在尘世间孤独无依的灵魂，似乎又找到了依傍，淡淡的愁绪逐渐弥散在花香阵阵的烟雨中。 行走在这个尘世，每个人生来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很多人都是在世间茫然的踌躇前行，一次次的匆匆相遇而又各奔东西，很难找到一个与自己灵魂契合的挚友或伴侣，一起走过人生的风雨。我渴望自己活得像风，自由散漫无拘无束；像雨，时而温柔时而任性；像云，轻盈飘逸如策马奔腾；像野草，在广袤的土地上肆意匍匐深深扎根。但尘世间的条条框框，束缚着人的言行，让人谨言慎行。没有人会无限包容你的任性，也没有人会时刻在意你的喜怒哀乐。 小时候，我的家就住在村庄最南首的田边，家门口是一片广袤的田野，往南走是东塘河，河面宽阔，水源充沛，自西向东不停地流淌着，目光所及，是连绵起伏的苍翠山脉，站在家门口向西南眺望，就能看见高高的上林湖大坝。在五六十年代，每家每户都会有很多小孩，而我的父亲没有兄弟姐妹，他跟母亲结婚后，生下了我。从我一二岁开始，晚上就由奶奶带着我一起睡。我四岁的时候，妈妈生了大妹，父亲母亲白天要工作，晚上要照看大妹妹，没有时间关顾到我。爷爷忙着农活，而奶奶要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起居，也顾及不到我。我那么小就与母亲分开睡了，晚上睡觉总是心神不宁。我经常梦见自己独自一人，在昏暗的空间行走，忽然，眼前出现一个漩涡圈，不停地在我面前旋转放大，越来越近，仿佛要把我缠绕困厄住，再一口把我吞噬掉。我在梦中不停地哭喊挣扎，或许是奶奶感受到了我的恐惧和颤抖，点亮了灯，我才从梦中惊醒。我很害怕黑夜，晚上睡觉时，经常叫奶奶开着灯，只有在晕黄暖和的灯光照射下，我才有一丝安全感，感觉那个可怕的漩涡不会追到我的梦里来。晚上没有睡好，白天也没有小伙伴一起玩，我总是无聊地躺在床上，一会就睡迷糊了。在我的记忆中，我每天下午睡午觉，一睡就是一个下午，快黄昏的时候，我才恍惚醒来。那个时候的我，胆子特别小，太阳下山后，我就不愿出门了。如果家里人想带我出去串门，我会不明缘由地嚎啕大哭。我们家的老房子西南角，有一棵很大的梨树，每年梨花盛开的时候，我总是站在梨花树下，看漫天的梨花飞舞，小蜜蜂嗡嗡嗡地飞来飞去，忙着采集花蜜，蔚蓝的天空，映衬得梨花分外洁白。多年以后，我的脑海里经常出现这样一幕，一个孤独的怯生生的小女孩，坐在老房子前面的一张竹椅上，看着雪白的花瓣在春风里摇落。小小的我，感觉自己像那一瓣瓣落花，随波逐流，漫无目的地在水中浮沉。 我五六岁大的时候，我家东边住进了堂伯一家，他们家有五个孩子，二个堂哥、二个堂姐比我年长好几岁，只有最小的堂姐比我大二三岁，堂伯家后门还有一位小姐姐，与堂姐年龄相仿。因为几家住得近，又有一层亲戚关系，我就常常转悠在她们后面，成了她们的小跟班，她们和我一起在我家的菜园子里爬树、捞鱼，捉迷藏，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可能是白天玩得累了，慢慢的，我也不再做那个可怕奇怪的梦。有一次，后门那位姐姐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我们这附近有一户人家，家里的米缸里有一个神兽，米缸没米了，那神兽晚上就会飞到别人家的米缸里，偷偷搬米。那米缸总是满满的，永远也吃不完。那个时候的我，孤陋寡闻没有见识，除了认识邻居二位姐姐，也没有什么要好的小朋友，听到这样的故事觉得太神奇了，开心地想要分享给身边的小伙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的小堂姐，我绘声绘色地把听到的故事讲给了她，还神秘地告诉她，听小姐姐说，这户人家就在我们这附近哦。过了几天，我堂婶与后门小姐姐的妈妈吵翻了，晚上大人们闲聊时，我听到了一点消息，原来这次吵架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我听来的这个故事导致的。 以前在生产队，粮食都是按大人、小孩的人头分的，在旁人看来，堂伯家那么多孩子，每个都是正长身体的年龄，粮食怎么节省也是不够吃的，怎么可能不饿肚子呢？可是堂伯家的孩子，还是天天有饭吃。故事传来传去，传到我堂婶耳朵里时，那拥有神兽的人家居然变成了我堂伯家，气的她找后门小姐姐的妈妈吵了一架。我躲在黑漆漆的木门后，听着家里大人们的议论，原来，因为堂伯家孩子多，又都在长身体年龄，粮食确实不够吃。堂伯从小没有母亲，我爷爷奶奶对这个侄子照顾有加，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惜，所以也格外照拂他的孩子们。我家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四个大人，还有年幼的我和妹妹两，经过奶奶的精打细算，每年下来粮食还是略有盈余的，我奶奶心善，经常会拿出一部分粮食，接济堂伯和其他特别困难的家庭，所以他们的孩子也没有饿到肚子。那个时期，每个家庭普遍都缺粮食，需要精打细算，才能度过饥荒时段。奶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邻里矛盾，送米的时间，总是挑选在黄昏以后，外面溜达的人少了，奶奶悄悄地把米送到困难的人家。奶奶送了米也不会声张，所以外人并不清楚这些事。因为我给堂姐讲的这个故事，导致邻居两家大人产生罅隙大吵一架，从此以后门对门的两家人再也没有来往过。我的无心之言，让小堂姐与后门小姐姐的友谊小船打翻了。我的心里很惶恐很歉疚，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轻易说话，变得沉默寡言。后面很多年，我总是在检讨自己的言行，每次跟别人聊完，总要反思自己先前说过的话，是否有问题，或者太直白得罪了人？我渴望得到友谊，又害怕失去朋友会难过，随着年龄的增长，说话行事更是谨慎，不善锋芒毕露。孩童的世界那么单纯，而大人的世界却是那么复杂。 直到上小学时，我才认识了我家屋后居住的三个女同学。我家与她们三家，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因我比较内向，经常窝在家里不愿出去，不善交朋友，在上学之前，我是不认识她们的。我们一起读小学，一起上初中高中，既是邻居，又慢慢变成了朋友，常常在一起学习玩耍。她们三个，都是一个家族的堂姐妹关系，从出生开始就在一起玩着长大，我跟她们之间的友谊，仿佛又隔了一条鸿沟无法逾越。我家房前屋后，邻居们也渐渐建起了房屋，也多了几个小伙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小伙伴们都各自成了家，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工作，即使回娘家的日子，也很少有机会碰见。从小学到高中，也有过很多同学和好朋友，因为境遇不同，各有各的生活和人生目标，这么多年过去，兜兜转转也是鲜有碰面，如果不是刻意去约见，平日里遇到的机会几乎是微乎其微。 我长大后，进了工厂当模具学徒，跟着年轻的师傅学习模具设计与制造。师傅高中毕业后，在他亲戚的工厂学习模具设计制造，在当时做模具的人中间，他的学历算是比较高了，很多人连图纸都不会画的。经过几年的勤奋学习，师傅的模具制造技术已经达到一定的水平，他被聘到我们这里的工厂做师傅，我就拜他为师了。当时工厂是给上海一家企业提供微型接插件产品的，客户有时候仅仅提供一个样品，让工厂生产。师傅让我拿着样品测量，从学习绘制产品图开始，产品图画好后，再根据不同的模具零件加工工艺，需要画出所有模具零部件加工前后的图纸，再按照要求进行模具零部件生产加工，最后才组装成模具。当年没有电脑，所有的图纸需要手工绘制而成。在师傅的严格要求下，我一个偏文科的女生，学会了机械制图，学到很多模具加工方面的知识，也学会了使用钻床、车床、线切割等机械加工设备。去车间试模的时候，师傅都要求我们这些徒弟到场，亲手安装调试、观看，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需要我们马上拿出修改方案进行整改。 后来师傅带着一众徒弟，自己开了一家模具生产作坊，承接各种模具，生意也非常不错。那个时候，汽车行业正悄悄地进入我国，我师傅接到了一个较大的模具制造订单，为当地的一家汽车零部件生产商，制造一套汽车空调出风口的模具。据说，那套模具特别复杂，那家厂找了当地很多的模具师傅，大家看过样品后，都没有勇气接单。我师傅那时候30多岁，正值年轻力壮精力旺盛之际，觉得自己的技术在附近也算可以的，想挑战一下自己，就接下了那套模具。师傅为了开这套模具，利用平生所学，找来各种资料悉心研究，苦思冥想，经过几个月的艰苦奋战，终于等到了最终试模的阶段。据说，那天的试模开始都非常顺利，到了试最后一副最大最难的模具时，那个注塑机坏了，所以最后一副模具没有试成。当时，我在外地出差，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我的师傅昨天晚上在家里忽然没了，让我赶紧回来送一下师傅。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我师傅平时也比较注重养生，一些东西该吃不该吃的，他都比较在意。出行方面，他也比较小心，平时骑摩托车上下班走国道，初一或月半的时候，他就从大河沿途回家。他为人谦逊有礼，从来没有与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没有想到，师傅竟然在自己的家里。。。。。。他的二个孩子还年幼，他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走了，家里的天塌了，师母伤心欲绝。那套模具，最后是在几个师兄弟的努力下，帮师傅完成的。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处在深深的悲情中无法自拔。我渐渐地意识到，很多人一起走着走着，会悄无声息地走散了。“缘来，我在人群中看见你，缘去，我看见你在人群中”，人生就是一个分分合合的旅途，就像乘坐开往未来的列车，每一个站点，总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有人错过，有人坐过了头。时光荏苒，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就像做梦一样，过去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岁月在发际凝了霜，蓦然回首中，我依稀看见那个孤独的小女孩，在梦魇过后，大大的眼睛里滴落的泪水，染湿了我的衣裳。 只有每一年的春天，会马不停蹄地跨越山海而来，等你触碰夜色凝结的露珠，等你聆听小鸟婉转缠绵的鸣唱，等你亲手摘下春天为你盛开的花朵，三月，我与春风有约，那一日繁花璀璨，翻开了时光里最美的一页，那一天只为等你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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