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是一个容易感伤的人,也是一个善于发现快乐的人。当个人命运的悲剧浩大沉重地降临,他就用无数散碎而具体的快乐来把它化于无形。这是苏东坡一生最大的功力所在。
1、帝国的官场,比赣江十八滩更凶险。就在过赣江十八滩时,苏东坡收到了朝廷把他贬往惠州(今广东省惠州市)的新旨意。苏东坡翻山越岭奔赴岭南的时候,他的老朋友章惇被任命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成为帝国的新宰相。
苏东坡曾戏称,章惇将来会杀人不眨眼,不过那时二人还是朋友。后来的历史,却完全验证了苏东坡的预言。苏东坡到惠州后,章惇一心想搞死他,以免他有朝一日卷土重来。由于宋太祖不得杀文臣的最高指示(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明代刘俊绘《雪夜访普图》轴,描绘赵匡胤在风雪之夜探访大臣赵普的场面,可见赵匡胤对文臣的重视),他只能采取借刀杀人的老套路,于是派苏东坡的死敌程训才担任广南提刑,让苏东坡没有好日子过。苏东坡过得好了,他们便过不好。
2、无论怎样,生活还要继续。他曾在给友人的信中称,不妨把自己当成一个一生没有考得功名的惠州秀才,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岭南,亦无不可。他依旧作诗,对生命中的残忍照单全收。虽年过六旬,亦从来不曾放弃自己的梦想,更不会听亲友所劝,放弃他最心爱的诗歌。在他看来,丢掉了诗歌,就等于丢掉了自己的灵魂,正是灵魂的力量,才使人具有意志、智性和活力,尽管那些诗歌,曾经给他,并且仍将继续给他带来祸患。
此时,苏东坡写了一首名叫《纵笔》的诗,诗是这样写的:
白发萧萧满霜风, 小阁藤床寄病容。
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这首诗,苏东坡说自己虽在病中,白发萧然,却在春日里,在藤床上安睡。这般的潇洒从容,让他昔年的朋友、后来的政敌章惇大为光火,说:“苏东坡还过得这般快活吗?”朝廷上的那班政敌,显然是不愿意让苏东坡过得快活的。他们决定痛打苏东坡这只落水狗,既然不能杀了苏东坡,那就让他生不如死吧。公元1097年,来自朝廷的一纸诏书,又把苏东坡贬到更加荒远的琼州(今海南),任昌化军安置,弟弟苏辙,也被谪往雷州。
苏东坡知道,自己终生不能回到中原了。长子苏迈来送别时,苏东坡把后事一一交待清楚,如同永别。那时的他,决定到了海南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确定墓地和制作棺材。他哪里知道,在当时的海南,根本没有棺材这东西,当地人只是在长木上凿出臼穴,人活着存稻米,人死了放尸体。
苏东坡孑然一身,只有最小的儿子苏过,抛妻别子,孤身相随。年轻的苏过,过早地看透了人世的沧桑,这也让他的内心格外早熟。他知道,父亲一贬再贬,是因为他功高名重,又从来不蝇营狗苟。他知道,人是卑微的,但是自己的父亲不愿因这卑微而放弃尊严,即使自然或命运向他提出苛刻的条件,他仍不愿以妥协而实现交易。有这样一个父亲,他不仅没有丝毫责难,相反,他感到无限的荣光。苏过在海南写下《志隐》一文,主张安贫乐道的精神,苏东坡看了以后,心有所感,说:“吾可以安于岛矣。”
苏东坡的命运,没有最低,只有更低。但是对人生的热情与勇气,是他应对噩运的杀手锏。在儋州(今海南省儋州市),他除了写书、作诗,又开始酿酒。有诗有酒,他从冲突与悲情中解脱出来,内心有了一种节日般的喜悦。
3、公元1100年,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下旨将苏东坡徙往廉州(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北海市合浦县廉州镇)。苏辙徙往岳州(今湖南省岳阳市)。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渡海帖》就是这个时候书写的。只不过这次渡海,不是从大陆奔赴海南,而是从海南岛渡海北归,返回大陆。
那一次,他先去海南岛北端的澄迈寻找好友赵梦得,不巧赵梦得北行未归,苏东坡满心遗憾,写下一通尺牍,交给赵梦得的儿子,盼望能在渡海以后相见。这幅《渡海帖》,被认为是苏东坡晚年书迹代表,黄庭坚看到这幅字时,不禁赞叹:“沉著痛快。”
无论对于苏东坡,还是他之后任何一个被贬往海南的官员,横渡琼州海峡都将成为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段旅程。宋代不杀文官,那个被放置在大海中的孤岛,对于宋代官员来说,几乎是最接近死亡的地带。因此,南渡与北归,往往成为羁束与自由的转折点。苏东坡就这样告别了那个岛,告别了林木深处的花妖,带上行囊里仅有的书,重返深远的大陆。
越过南岭,经赣江入长江,船至仪真(今江苏省仪征市)时,苏东坡跟米芾见了一面。米芾把他珍藏的《太宗草圣帖》和《谢安帖》交给苏东坡,请他写跋,那是六月初一。两天后,苏东坡就瘴毒大作,猛泻不止。到了常州(今江苏省常州市),苏东坡的旅程,就再也不能延续了。
七月里,常州久旱不雨,天气燥热,苏东坡病了几十日,二十六日,已到了弥留之际。
他对自己的三个儿子说:“吾生无恶,死必不坠。”
意思是,我这一生没做亏心事,不会下地狱。
又说:“至时,慎毋哭泣,让我坦然化去。”
如同苏格拉底死前所说:“我要安静地离开人世,请忍耐、镇静。”
苏东坡病中,他在杭州时的旧友、径山寺维琳方丈早已赶到他身边。此时,他在苏东坡耳边大声说:“端明宜勿忘西方!”
苏东坡气若游丝地答道:“西方不无,但个里着力不得!”
钱世雄也凑近他的耳畔大声说:“固先生平时履践至此,更须着力!”
苏东坡又答道:“着力即差!”
苏东坡的回答再次表明了他的人生观念:
世间万事,皆应顺其自然;能否度至西方极乐世界,也要看缘分,不可强求。他写文章,主张“随物赋形”,所谓“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他的人生观,也别无二致。苏迈含泪上前询问后事,苏东坡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溘然而逝。那一年,是公元1101年。苏东坡的生命里没有失败,就像圣地亚哥说出的一句话:“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海明威《老人与海》)
文化
千里赣江北下,从赣县至万安有120公里的水路,其间有十八个险滩。其中9滩在赣县,9滩在万安。从上而下的18个滩为:储滩、鳖滩、横弘滩、天柱滩、小湖滩、铜盆滩、阴滩、阳滩、会神滩、梁滩、昆仑滩、晓滩、武术滩、小蓼滩、大蓼滩、绵滩、漂神滩、黄公滩。
其中最著名的当属第十八险滩――黄公滩。黄公滩地处万安古城观澜门外,距万安县城约1公里处(万安水电站大坝下游),“黄公滩”是18滩最后一滩,也是最险恶的一滩,此滩最深、最奇、最险。古人有《水中石头记》这样描绘黄公滩:“石多如牛者、如狗马者、如龙蛇而狞欲飞走者,如猿而上下其臂,或蹲似啼者,皆激水者闻百里……舟行无不动心,稍不慎则又齿之而碎。”令历来舟子视为畏途。后将“黄公滩”改为“惶恐滩”的,是大名鼎鼎的坡。1094年,苏轼被贬谪广东惠阳,路过万安,寓于与知津阁,写下了著名诗篇《八月七日初入赣,过惶恐滩》:
七千里外二毛人, 十八滩头一叶身。山忆喜欢劳远梦, 地名惶恐泣孤臣。
长风送客添帆腹, 积雨浮舟减石鳞。便合与官充水手, 此生何止略知津。
苏轼在这里改“黄公”为“惶恐”,其因有二:一是误听,因为“黄公”与“惶恐”读音接近。二是有意,因为只有用“惶恐”,才能准确表达此滩之可怕;只有用“惶恐”才能对上“喜欢”,只有用“惶恐”才能体现诗人此时此刻的处境及心情。因坡而有了惶恐滩之名,从此名扬四海。
古代诗人吴兴祚也曾有感而发:“怪石触舟怯,飞涛惊梦寒。曾问三峡险,不似此行难。”后有民族英雄文天祥在此挥笔写下千古名句:“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民间亦有流传:“惶恐滩,鬼门关,十船过滩,九船翻。”其实,围绕赣江“十八滩”,特别是针对万安境内的九个险滩,千百年来,已留下众多诗词歌赋。如杨万里的《过皂口》《过百家渡四绝句》,朱熹的《野馆》,周敦颐的《香林寺唱和诗》,赵\的《惶恐滩》,文天祥的《过万安县》《题凝祥观》,彭汝砺的《万安道中》,戴复古的《游五云阁》,郭师元的《云洲》,乐雷发的《金滩》,辛弃疾的《书江西造口壁》,解缙的《过十八滩》《疏源诗》等等,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滩头文化。
由于万安处吉州、虔州(今赣州)之间,为水陆交通要道,因此,历代特别是宋代,有无数文士骚客,达官要人途径万安,过十八滩,或传经讲学,或吟诗作词,或结朋交友。他们之中,有唐代的张九龄、张籍;宋代的欧阳修、苏轼、辛弃疾、胡铨、周必大、文天祥、杨万里、刘辰翁、朱熹、周敦颐、赵\;明代有戴复古、解晋、罗钦顺、罗洪先;清代有王士祯、袁枚等,这些人,大都在中国文学、哲学史上有一席之位。因为他们,十八滩文化才有了丰富的文化底蕴、高雅的品位和永恒的魅力。
十八滩文化的主干是十八滩诗词,载于旧《万安县志》的诗词就有几百首,其中大部分与十八滩文化有关。
这些诗词,大体上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咏物诗,以描述十八滩及万安的山水风光为主要内容,其代表作有张籍的《玉山馆》、杨万里的《过皂口》、王士祯的《十八滩三首》以及袁枚的《过万安县》等。在唐代著名诗人中,留诗万安的只有张籍,他的《玉山馆》写得情景交融:
长溪新雨色如泥, 野水阴云尽向西。楚客天南行渐远, 山山果树鹧鸪啼。
在文学史上,杨万里以高产诗人著称,在万安留诗的名人中,杨万里留诗最多。他的《过皂口》写得优美自然:
赣石三百里, 春流十八滩。路从青壁绝, 船到半江寒。
不是春光好, 谁供客子看。犹频一尊绿, 并遣百忧宽。
在十八滩诗词中,对十八滩的险恶之状描述得最生动形象的,当数王士祯,他的《十八滩三首》中的第一首,是专门描述惶恐滩的:
系舟万安城, 已闻滩声恶。连峰造天关, 疾雷殷地络。
篱槁师理楫, 直与惊湍薄。万山立积铁, 其下临大壑。
沈沈蛟龙宫, 神物信所托。排空纷怪石, 森林奋博攫。
潜虬动鳞甲, 巨刀扬镡锷。地根在何处?坐觉坤轴弱。
怅然念神禹, 封泥此疏凿。长年聚群力, 撒旋出寥廓。
三复垂堂言, 远游亦何乐!
在这首诗中,诗人以奇特的想象和丰富的修辞方法,把惶恐滩的凶险描述得淋漓尽致。
另一类诗词,则以抒情为主,这类诗词数量不多,但质量上佳。这些诗词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诗人把十八滩的风光与国家的兴亡、人民的安危联系起来,发思古幽情,抒爱国之豪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中辛弃疾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和文天祥的《过零丁洋》是这类诗词中的扛鼎之作,如两颗恒星光芒四射。
建炎三年(1129年),金兵大举南下,从湖北进军江西。隆裕太后(高宗的伯母)从南昌逃到万安造口,又从造口逃到虔州(今赣州)。淳熙三年(1176年),辛弃疾任江西提点刑狱,途经造口,怀古叹今,写下这首词,作者怀爱国爱民之情,发出了“中间多少行人泪”、“可怜无数山”的悲愤之声,“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成为脍炙人口的千古名句。
民族英雄文天祥,在他从政、抗元的生涯中,多次途经惶恐滩。从现有资料中,已知文天祥在三首诗中提到惶恐滩,宋端宗景炎二年(1277年),文天祥在空坑(江西永丰附近)被元军打败,由惶恐滩退往福建。
《过零丁洋》中“惶恐滩头说惶恐”,便是指空坑兵败过惶恐滩一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体现了他宁死不屈的爱国精神,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华儿女,成为流传千古的爱国格言。
辛弃疾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与文天祥的《过零丁洋》作为中华诗词的瑰宝,爱国诗词的代表作,收录在、国家教委主编的爱国主义教育丛书之一《一百首爱国诗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