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沉默的螺旋”(the spiral of silence)

 精诚至_金石开 2024-04-25 发布于上海
“沉默的螺旋”(the spiral of silence)概念由德国社会学家诺依曼于1974年在《重归大众传媒的强力观》一文中首次提出,1980年在《沉默的螺旋:舆论——我们的社会皮肤》中给予全面概括。其主要观点是:表达个人意见的行为是一个社会心理过程,表达意见和“沉默”在进行大众传播时是一个螺旋的过程,大众传播形成了占主导地位的“意见环境”并通过它对公众舆论进行影响和限制(郭庆光,2011)。该理论认为大众传播媒介在影响公众意见的方面有强大的效果,是舆论生成的重要因素。尽管该理论最早的研究样本来源于政治竞选的传播效果,但“沉默的螺旋”理论代表的是社会传播中一种极具典型性的现象,具有广泛的解释意义。在新媒体传播环境中,媒介特征的变革使得“沉默的螺旋”理论在现实发展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新的变化。本文试图梳理沉默的螺旋的理论渊源及国内外学者对于沉默的螺旋存在的不同意见,并展示沉默的螺旋在当代所呈现出的新形式。
梳理:沉默的螺旋的理论起源
类似于众多传播理论的产生受到政治因素的推动,“沉默的螺旋”理论源于联邦德国的一次议会选举(Brockhoff & Warschkow,1993)。1965年该国议会选举主要有两个派系竞争。两大派系在初期的支持率上各占半壁江山,但是最终选举结果却出乎意料,一方的支持率大幅度超过另一方,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为了找出此次选举双方支持率相近但结果却一边倒的原因,诺依曼对此次选举期间的全部数据重新进行了分析,发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现象。尽管在支持率上竞选双方一直未变,但是选民们的观念却发生了变化,心里偏向两党派的人不断增多,从个体扩散到群体,造成实际投票的人数受其影响偏移,最后形成了压倒性结果(郭庆光,2011)。
在此基础上诺依曼提出了“沉默的螺旋”假说——当人们想要进行意见表达时,绝大多数人都会先感知“意见环境”,判断自己的观点是属于多数派还是少数派,是否处于优势地位。若发现自己的观点被大多数人认同属于多数派则大胆发声,使这类观点越发强势;若是发现自己的观点是明显处于“劣势地位”的少数派,被大多数人反对,持有这类观点的人则保持沉默。结果多数派的意见越发强势,导致少数派的意见逐渐沉默,如此循环往复,形成一种多数派声音越来越强势、少数派声音越来越沉默的螺旋式发展(Noelle-Neumann,1993)。
该假说有三个基本命题:(1)个人意见的表明是一个社会心理过程:个人在表明观点前要对周围的意见环境进行观察。人作为一种社会动物,总是力图从周围环境中寻求支持,这是人的社会天性,以防止自己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而遭到其他人的反对甚至责备(Scheidlinger,1984)(2)意见的表明和“沉默”的扩散是一个螺旋式的社会传播过程:一方的沉默造成另一方的意见增势,使得优势意见越来越强,迫使更多持不同意见的人继续沉默或者附和。社会机制中的“舆论一边倒”或关键时刻的“雪崩现象”就是这种机制产生的(赵雅文,2011)(3)大众传播通过营造意见环境来影响和制约舆论:对人们确定多数人的意见是什么,大众传媒起重要的作用。大众传媒能够营造拟态环境,通过议程设置来控制人们对某项议程的可见性及意见偏向性。因此舆论的形成不是社会公众的“理性讨论”的结果,而是“意见环境”的压力作用于人们惧怕孤立的心理,强制人们对“优势意见”采取趋同行动这一非合理过程的产物(Mccombs,2014)。

争辩:沉默的螺旋是否仍然存在

在当下的网络环境中,群体具有匿名性的网络特征,技术赋权下人人具有公开表达的权利,意见气候的存在具有崭新形式。针对沉默的螺旋是否仍然存在这一问题,不同的学者具有不同的见解,以下将分别从不再存在与依然存在两种观点分别进行讲述。
新媒体交往的匿名性和包容性消减了沉默的螺旋中个人对于被孤立的恐惧。网络传播对沉默的螺旋最明显的挑战直接来源于网络的显著特性之一——匿名性(Gearhart & Zhang,2015)。匿名状态可以使人们暂时放下被孤立的顾虑,获得表达上的安全感和场景中的陌生感,在线上社交中大胆地与人进行表达和互动(Jaidka et.al.,2021)。此外,新媒体时代使人们每天被大量信息轰炸,人们接触到的信息也变得更加多元化,人们对于与自己意见相左的发言具有更多的包容性,个人对于自己是“少数派”被孤立的恐惧也随之减少(Poulakidakos et.al,2021)。
新媒体为大众提供了多元的表达渠道,大众传播媒介的“议程设置”功能受到挑战,沉默的螺旋因此消失。沉默的螺旋中一个重要的观点在于大众传媒具有操纵意见气候的能力,其通过议程设置决定人们思考的内容与方向,其传播内容的遍在性、累积性和共鸣性,使得他们所提示和强调的意见很容易被视作是主流意见,传达社会大众的“主流看法”。但今天的受众转变为用户,其在新媒体平台上既可以发布信息又可以接收、反馈信息,可以自行提出对某问题的反馈结果和意见,并呈现在网络上(Oren et.al,2018)。“公众的议程设置”现象增多,“主流看法”不再被操控,多元立场及观点得以表达,人们总是可以找到自己的支持者,沉默的螺旋也随之消失(Haverland et.al,2016)。
意见气候的复杂化也使得人们很难辨别何种为主流意见,故而不会被沉默的螺旋所吸入。网络媒体的受众有多、杂、散、匿的特性,加之约束力较小,人们的意见的自由表达,没有标准统一的“把关人”机制,网络媒体发布信息的真实性和权威性难以保证,还有网络媒介受众的参与程度不同,等等,使得意见气候变得非常复杂,在短时间内形成较为一致的观点变得很难,这为人们观察意见气候带来困难(李琪、王璐瑶,2017)。而且在技术层面,算法推荐的广泛应用,也加剧了信息茧房、回声室效应的出现。久而久之,算法导致冲突意见割裂,人们很难接触,更不愿意接触与自己相左的意见观点,圈层的割裂让沉默螺旋的触发条件难以发生(龚莉红,2019)。
另一方认为,“沉默的螺旋”依然存在。在“全景敞视监狱”下,个人“孤立的恐惧”一直存在,沉默的螺旋没有消失。马克·波斯特将信息社会比作一个规模庞大的“超级全景监狱”,任何人都无法逃出处于隐秘状态的权力系统的监视与规训,今天的“传播环路”以及它们产生的数据库,构成了一座“超级全景监狱”(Poster,1990)。只要接入网络,人们就随时随地处于一种监视的目光之下,个体自我审查的可能被不断放大,从而担忧自己的弱势言论会带来实际的惩罚,在自我审查机制作用下选择沉默。
在新媒体时代普通公民虽然获得了话语权力,但话语平机不等于话语平权,大众媒介通过传播矩阵,反而强化了营造“意见气候”的能力。新媒体技术并没能创造全新的社会变革,互联网的强大效力是被夸大化了的,技术服 从于历史的逻辑(James et al.,1993)。技术可以用同样的方式限制人们的话语权,比如通过删帖封号等方式剥夺人们的话语权。因此,技术赋权下的受众拥有的只是“平等表达的机会”而不是“平等表达的权力”,劣势意见很有可能沉没甚至消失在主流意见中。而且大众传播媒介已经形成了报纸、广播、电视、微博、微信、客户端、抖音、头条等一体的传播矩阵,多平台、全天候、实时滚动报道,其作为意见领袖舆论引导作用仍然很大,它在为受众设置议程的同时,也渐渐将他们拉入了“沉默的漩涡”(梁波,2021)。
新媒体时代话语权力的再中心化也使得受众更容易感知“优势意见”。社交媒体平台上的优势意见以高分享,点赞,转发,评论等量化的形式表现出来,使人们更容易察觉到“多数意见”和舆论走向,使人们的“准感官统计”更加准确(Jia,2020)。此外,计算机算法和个性化推荐技术会受到背后算法黑箱的控制,在信息的生产、分发及核查的过程中对用户造成的非中立立场影响,其对优势意见的定向推送,无形中也使人们的准感官统计更加唾手可得,助推了意见气候的形成(匡文波,2021)。

嬗变:沉默的螺旋在当下时代的新形式

不少学者认为关于沉默的螺旋的研究应当离开“是否存在”的浅层问题,这似乎是在为他人做注脚,而应该转向“如何存在”的深层媒介效果研究。的确,沉默的螺旋在当下拥有了许多新变化,例如“反沉默的螺旋”“沉默的双螺旋”“回旋式螺旋”“旋涡式螺旋”。以下将详细展开叙述。

“反沉默的螺旋”(The Anti—silence Spiral)假说,认为互联网与数字技术赋予以往“沉默的螺旋”中的沉默者们更多的发声机会,他们在新媒体环境下不再惧怕群体压力,也不再沉默,他们的观点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会使得更多的人倒戈,从而与主流意见对抗,甚至超过主流意见,这便形成了反沉默的螺旋(黎勇、郑凌,2022)。反沉默的螺旋的产生主要是由网络和新媒体场域中的中坚分子、意见领袖(信息优势者、信念坚定者和利益驱动者)等“少数派”的推动。他们经常在网络上发表与主流意见相悖的观点,并通过社会动员,最终使原本处于劣势地位的意见颠覆既成的主流意见,反转成为新的优势意见,呈现出“中坚分子倒戈一击”的现象(陈强、曾润喜、徐晓林,2010)。
新媒介环境下的“沉默的双螺旋”是由我国学者高宪春提出的。沉默的双螺旋”理论认为:在网络场域中,针对特定事件的舆论构造已不仅是单一螺旋发挥作用的结果。传统大众媒介与新兴自媒体两支意见螺旋先在各自内部进行博弈,形成较为一定的意见指向,然后在不断互动博弈妥协下逐渐生成舆论,影响了特定事件的进展,即为“沉默的双螺旋”(崔林,2009)。这一观点使我们突破传统媒体单一方向螺旋的枷锁,去关注“从上到下完成信息传播的媒介议程螺旋”与“从下到上完成信息扩散的公众议程螺旋”,并且理解这两种推动舆论形成的力量对舆论场的双重构建作用(高宪春、解葳,2014)。
“回旋式螺旋”指的是当意见双方势均力敌时,主流意见会在双方的平衡点之间摆动,尤其是在互联网媒体中,对于任何一种观点,都有无数人支持或者反对,因此很容易形成两个观点优势地位的相互转化(丁凡,2023)。网络舆论的生成是多元共生共存的一个复杂过程。从事实来看,新闻报道的事实是一个有机的运动过程,各种媒体从不同的角度、依事件发生的顺序进行报道,每篇报道可能会是片面的,甚至有差误,真相的相继披露导致主流意见可能会发生变化。从受众态度来看,在后真相时代,受众的意见秉持更容易被情绪所掌控,理智让位于个人情感,个人情感在各方意见的表达之中不断摆动,形成回旋式螺旋(Lewandowsky et.al ,2017)。
“漩涡式螺旋”指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同的人持有不同的意见,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与磨合,人们的观点越来越接近最后变得统一,就像排水一样,四面八方的水流最终都会形成漩涡流向一个出水口(丁凡,2023)。漩涡式螺旋的阶段大致如下:首先是出现一些本身具有高热度或者能够让受众具有高度敏感度或相关度的话题,其引发热议(Du & Yao,2012)。然后人们通过网络平台发表各自的意见,秉持相同意见的人形成“部落化圈子”,其意见也在内部不断修订完善,不同意见团体之间进行“碰撞”,从而形成舆论大“漩涡”。经过社会大讨论的高潮之后,最终某个或者某些经得起推敲的社会意见被大多数人接受,进而上升为社会的主流舆论,社会舆论进而围绕这一主流舆论形成大漩涡。漩涡式螺旋是一种由于经过了网民的自主发言、群体沟通、自我完善、社会讨论,缺少外力的感性助推,是舆论形成的一种比较理想的状态。








“沉默的螺旋”理论在20世纪70年代提出,必然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从多个维度来看,“沉默的螺旋”有所消解,但这种消解是有限度的,在当下仍然具有一定的理论适用性。该理论作为传播学的经典理论,其背后所揭示的问题也仍然具有巨大的研究价值,不仅围绕“沉默的螺旋”是否依然存在,更包括“沉默的螺旋”有何种新的变化形式,以及我们了解如何消除沉默、如何进行舆论引导。

参考文献:

向上滑动预览
Brockhoff, K. , & Warschkow, K.. (1993). Conditions for government support of private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European Journal of Operational Research, 71(3), 454-462.
Du, Y. , & Yao, C. . (2012). Performance evaluation of the cyberspace public opinion detection and tracking. Journal of Computers, 7(5),203-207.
Elisabeth Noelle-Neumann. (1993). The spiral of silence: Public opinion - our social skin. Chicago :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Gearhart, S. , & Zhang, W. . (2015). "Was it something I said?" "no, it was something you posted!" A study of the spiral of silence theory in social media contexts. Cyberpsychol Behav Soc Netw, 18(4), 208-213.
Haverland, M. , Ruiter, M. D. , & Walle, S. V. D. .(2016).Agenda-setting by the European Commission. Seeking public opinion?. Journal of European Public Policy, 25(3),327-345.
Jaidka K.,Zhou A.,Lelkes Y.,Egelhofer J. & Lecheler S..(2021).Beyond anonymity: Network affordances, under deindividuation, improve social media discussion quality. Journal of 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 27(1).1-23.
James, C. , Natalie, F. ,& Des, F. , .(1993). Misunderstanding the Internet. London: Routledge.
Jia, C. . (2020). Analysis of the applicability of "the spiral of silence" in weibo. World Journal of Educational Research, 7(1), 159.
Lewandowsky, S. , Ecker, U. K. H. , & Cook, J. . (2017). Beyond misinformation: Understanding and coping with the "post-truth" era. Journal of Applied Research in Memory & Cognition, 6(4), 353-369.
Mccombs, M. . (2014). Setting the agenda: mass media and public opinion. New York: Wiley & Sons.
Oren, Softer, Galit, & Gordoni. (2018). Opinion expression via user comments on news websites: Analysis through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piral of silence. 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 and society, 21(3-4), 388-403.
Poster, M. . (1990). The mode of information : Poststructuralism and social context. Cambridge : Polity Press.
Poulakidakos, S., Veneti, A., & Fangonikolopoulos, C. (2018). Post-truth, propaganda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spiral of silence.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edia & Cultural Politics,14(3), 367-382.
Scheidlinger, S. . (1984). Individual and group psychology — are they opposed?. Group,8(1), 3-11.
Yamaguchi, H. (2019). Public opinion that cannot be “constructed”.Asian Journal of Journalism and Media Studies,2, 44-56.
崔林. (2009). 媒介进化:沉默的双螺旋. 新闻与传播研究, 16(3), 8.
陈强, 曾润喜, & 徐晓林. (2010). 网络舆情反沉默螺旋研究——以"中华女事件"为例. 情报杂志, 29(8), 5.
丁凡.(2023).论新媒体环境下“沉默的螺旋”理论的演变. 西部学刊(07),113-116.
龚莉红. (2019). 基于"信息茧房"理论的意识形态话语权研究. 河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1(5), 7.
郭庆光. (2011). 传播学教程(第2版).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高宪春, & 解葳. (2014). 从"消极沉默"到"积极互动":新媒介环境下"沉默的双螺旋"效应.新媒体与社会(9), 43-50.
匡文波. (2021). 对个性化算法推荐技术的伦理反思. 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50(5), 14-23.
梁波. (2021). 全量,全景报奥运,定制,定音塑价值——央视频奥运会传播的守正与创新. 电视研究(12), 3.
李琪 & 王璐瑶.(2017).社交媒体环境中不同意见气候条件下的沉默螺旋效应研究. 软科学(08),95-98.
黎勇, & 郑凌. (2022). 舆情反转中的"反沉默螺旋"——基于受众心理视角的分析. 青年记者(5), 3.
雅文. (2011). 和谐社会背景下"舆论雪崩"的控制与疏导——辩证法三大规律对社会舆情转化及引导的启示. 新闻与传播研究, 000(003), 106-109.

主编:曾润喜

执行主编:杨柳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