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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笔记:一个爽朗女子打破一个阴郁男子头头上的乌云

 大吕 2024-04-26 发布于河南

一个爽朗女子的热情,让一个阴郁男人看到云层里透出一线光。这是看到王维一首词的第一感觉。
看这首词:
菩萨蛮
玉盘寸断葱芽嫩,鸾刀细割羊肩进。
不敢厌腥臊,缘君亲手调。
红炉赪素面,醉把貂裘缓。
归路有余狂,天街宵踏霜。
王国维的词,一是多阴郁。正如他在《好事近·夜起倚危楼》中所说:“人间何苦又悲秋,正是伤春罢。却向春风亭畔,数梧桐叶下”。伤春悲秋,年年往复。偶尔有一些壮语,如《蝶恋花·连岭去天知几尺》:“眼底千山,一半溶溶月”,可接又归于悲苦:“小立西风吹素帻。人间几度生华发”。二是多深思。用形象的语言写出哲思来,是王国维词的长处,如《浣溪沙·山寺微茫背夕曛》:“试上高楼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如《鹧鸪天·阁道风飘五丈旗》:“频摸索,且攀跻。千门万户是耶非。人间总是堪疑处,唯有兹疑不可疑。
然而,这阕词却是例外,从开头对女子爽朗的描写,到最后的结语的坚毅,透着一种勇毅前行的力量。
女子把葱切好了,放到玉盘里,又拿刀细割了羊肩肉递给王国维吃。生于南方的他,少有这样粗犷的吃法,但也被女子感染了,虽然不习惯,却也不怕腥臊,拿起就吃,只因为是这个女子调好的味儿。
火炉照得女子脸发红,女子酒喝多了,把貂裘也脱了。这样的热情热烈,让王国维跟着也狂放地吃肉喝酒,直到夜深了,还有余狂在,大步踏霜而行。
这样的境界,是王国维词中少有的,也是极动人的。这是王国维不知不觉践行其诗词理论结出的坚果。
王国维说: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也。
这阕词把并不相熟的男女之间交往时,男人对女人那种微妙的情感给真实地表现出来了,并且升华为踏霜前行的生命力,达到王国维追求的观物之微,托兴之深”的“深微”境界。
但是何谓真?王国维并没有往下论述,但从他的一些词中,可以探讨一下。
有一种真看似真,却是“假”。电视剧《潜伏》里有一个细节,很值得玩味。翠平与晚秋聊天,晚秋给翠平读她发表的诗,读过再交谈之后,余则成回来了。翠平以忧伤的语气对余则成说话,余则成浑身起鸡皮疙瘩。翠平意识到后,感叹被晚秋“拿了魂了”。瞬间又回到自个平时的状态。翠平的忧伤,看似真的,却不是她自己的。有时候,我们的情感会被环境或者别人PUA,自个认为是真的,却并不是自个真感情,只是受到感染。
看王国维用姜石帚原韵写的《齐天乐·蟋蟀》
天涯已自悲秋极,何须更闻虫语。乍响瑶阶,旋穿绣闼,更入画屏深处。喁喁似诉。有几许哀丝,佐伊机杼。一夜东堂,暗抽离恨万千绪。
空庭相和秋雨。又南城罢柝,西院停杵。试问王孙,苍茫岁晚,那有闲愁无数。宵深谩与。怕梦稳春酣,万家儿女。不识孤吟,劳人床下苦。
对比一下姜词: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王国维的词可以说没有脱出姜词的意境和思想,一样的愁绪。但想一想,王国维所处时代、所经历和姜白石完全不同,怎么可能一样呢?大概就是看了姜词后,跳不出来,才有这个词作。
另外,什么是真,也待商榷。有一些人在媒体上标榜自己说真话,别人不敢说真话。这纯粹是扯蛋。一件事,各有各的看法,你认为坏,是真话,别人认为也不算啥或者认为好,怎么就叫不说真话?盲人摸象,每一个盲人说的都是真话,但对大象的描述,却都是假的。
再一个,有时候个人的悲喜,并不为别人所感,只谈自个一些所谓的真,也未必能打动人,未必让别人觉得真,反而会让人觉得是无病呻吟。王国维一些对君王表忠心或伤心不能为君王尽忠的词,肯定不为当时的革命青年所欣赏。
所以,即使写“真景物、真感情”,也得“入乎其内,出乎其外”。
王国维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这是写诗填词的至理。
看王国维的一阕《浣溪沙》:
天末同云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落尔安归?
陌上金丸看落羽,闺中素手试调醯。今朝欢宴胜平时。
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写孤雁实是写王国维自己的凄苦,但王国维在这阕词里,并不陷入其内,而是出乎其外,下阕换一个角度写,就有了高致,达到哲学的境界。尤其是最后一句“今朝欢宴胜平时”,让人感受到一个残酷却又欢乐的世界,给人无限的遐思。
同样地,这阕《菩萨蛮》也是这样,不只是写了妇女用热情打破作者自身情感的牢笼,还写妇女的热情激发了自身的勇毅——天街宵踏霜。
勇毅,是王国维性格的另一面,看一首他的《蝶恋花》:
春到临春花正妩。迟日阑干,蜂蝶飞无数。谁遣一春抛却去。马蹄日日章台路。
几度寻春春不遇。不见春来,那识春归处。斜日晚风杨柳渚。马头何处无飞絮。
追寻春天,在斜日晚风中只依然前行。正是这份勇毅,才有了王国维的学术成就。
附:给我印象极深的王国维的几句话
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
——《人间词·乙稿·序》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也。
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
凿空而道,开词家未有之境。余自谓才不若古人,但于力争第一义处,古人亦不如我用意耳。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人间词话》
(到今天,断续用了十八天时间,在微信读书上读完了《王国维词集》一书,写了以上文字,算是一篇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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