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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八年版《铅山县志》第五卷是“名宦”，介绍了自宋以来，直至清康熙年间铅山的“优秀公务员”29人，其中绝大部分任县令，还有县尉、教谕各一人，县志均用简短的文字介绍了他们的政绩，其中明朝嘉靖年间的铅山知县黄中的事迹写得特别生动。因为多数人的事迹都是评语式的，而黄中的事迹却像小说中人物的语言描写，形象地表现了人物的性格。明朝嘉靖年间，铅山人费宏任内阁首辅。明朝不设宰相，六部大臣的首辅相当于宰相的职位。封建社会，如果是宰相人家，那自然在地方上就是“巨室”，地方官是不敢得罪的。但是，费宏治国治家都堪称贤德，《铅山县志》赞扬他“费相当国，守正不阿，相子弟也不敢干事（干事，插手地方官府事务）。”黄中是铅山的父母官，这是阿谀奉承当朝首辅的好位置，但是，黄中却在给县学的生员（大部分是秀才）讲学时，讲到古人所说“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时候义正词严地说：“非是不得罪巨室，我做我官，何罪之有？不得罪于巨室，是不使巨室有得罪之行！”以上引号中是县志原话。“诸生闻之，毛发竦慄，汗背交注。”通俗地说，就是生员们听县太爷一番话，一个个吓得毛发都竖起来了，全身都冒冷汗。这在封建社会，得罪宰相家，那还不是自找倒霉？偏偏就是这样刚正不阿的七品芝麻官，非但没有被栽赃陷害，反而被上司“以介直荐擢御史”。监察御史是明朝正七品的言官，虽然与县令平级，但隶属于都察院，主要职责是察纠各级官员，或面劾，或奏劾，专门监督官员、巡视盐务漕运，甚至可以监军。明朝永乐年间，铅山人白璧担任分管河北省的监察御史，由于他恪尽职守，河北贪官“望风解印绶去”。当地谚语流传“宁逢白老虎，莫逢白御史”。可见御史的威望。明朝选黄中任御史，至少说明两个问题：其一，费宏作为当朝内阁首辅，家风确实很好，不仗势欺人，所以黄中才敢于直言；其二，黄中能擢升重任，说明在明朝文官遴选制度整体上说是有利于维护政权的廉政的。接替黄中的铅山县令姓尹名实（查《铅山县志》，尹实，上虞人，嘉靖二十八年至三十四年任铅山县令）。县学的秀才们大家在一起议论，经常说起黄中“保惠庶民”，读书人也从中受益。而且，黄中常来县学授课，讲经论道，启迪学生加强道德自律，研读程朱理学，使得学生深感黄中栽培之厚。于是，县里的博学儒士联合县学学子，一起到县衙，向新县令介绍黄中的政绩，希望能给他立碑，满足民意。尹实听了这些知识分子的介绍，肯定了前任的政绩，同意为黄中立政绩碑，以传后世。
政德碑一般来说是以全县人民的名义立的，这块碑的碑文我们现在无从查找，但是，我最近却查到了明朝礼部尚书欧阳德的一篇文章《铅山令黄侯遗爱碑》（见《欧阳南野先生文集》卷二十七）。据《明史》人物列传记载：欧阳德，字崇一，泰和人。刚二十岁就乡试中举。历官最后任礼部尚书（二品）。欧阳德风度温和，学问讲求实际，不尚空谈。皇帝很晚才了解他，将任用他掌握大权时，德却突然去世。赠太子少保，谥文庄。从欧阳德传记，看不出他与铅山或者黄中有交集，但却为黄中德政碑立碑原委作文，并题为“黄侯遗爱碑”（侯是古代对官员的尊称，不是爵位名称），黄中的“遗爱”当然是指他对铅山人民的爱，我将欧阳德原文全文辨读，并加标点，按内容分段翻译为白话文（蓝色字句），向铅山人介绍，一位明朝的铅山县一把手，他究竟有什么政绩值得一位朝廷大员著文推介。礼部尚书是主持科举考试的部门，是选择朝廷官员的第一道关口，地位不能说不重要。欧阳德毕竟不是写德政碑文，所以，关于黄中的“遗爱”我们只能从欧阳德的评价中去大致了解。全文唯一提到的具体事例就是县城永平的大义桥的修复，但是也语焉不详，因为这篇文章本来就不是给一位地方官员做传记的记叙文。在文章的最后部分，欧阳德阐述的为官之道，我认为具有现实意义，现在读来具有很强的针对性，这很令人感叹。
《铅山令黄侯遗爱碑》 （明·欧阳德《南野集》三十卷卷二十七碑记） 黄子任铅山三年，政成民乂（yì 治理，安定），征拜监察御史。既数岁，而民怀其德不能忘也，谋琢石刻词，纪述政绩，用垂久远。相与告庠校之士，庠校之士曰：侯保惠庶民，泽被厥身，乃若讲经论道，迪德程艺，实熏我心，吾侪所蒙于侯者，不尤厚乎？是举也，顾待民先之也，与相与言诸邑博士。（邑博士以士民）之情告于新令。【黄先生在铅山任职三年，政务成功，百姓安定，被升任监察御史。过了几年之后，铅山的百姓感怀他的德政不能忘记，商量刻碑镌文，记述黄先生的政绩，永久流传。大家就把这个意愿告诉了县学的生员。生员们说：黄县令保护百姓，惠及黎民，也使生员受教。如黄县令亲自讲学论道，传授程朱理学，启迪和熏陶了我们生员的心灵。我们这些人不是也得到黄县令的很多恩德吗？给黄县令树碑的事，我们应该做在老百姓的前面，县里的儒生将生员们的意见，转告新县令。】新令尹子进士民而问之，一口言曰：吾侪不知往昔，以耳目睹记爱民，殆未有甚于侯者。侯于常禄之外，秋毫无取。均节赋徭，蠲除烦苛，赎刑惟轻，罚疑有赦，民是以不困于财。务本而重农，薄征以惠商，保富以安贫，摧强而惠良，佣赁为食者，亦曲为之。所至为申明盐法，以禁制游侦，使无得恣渔猎，而塞其为食之涂，民是以不失其职。【新任的尹县令召集生员和百姓询问为前任树碑的事，大家众口一词说：凭我们的耳闻目睹的爱民官员，还没有遇见过比黄县令更优秀的人。黄县令除了领取自己的俸禄之外，秋毫无犯。他节制百姓的徭役，减少苛捐杂税，对违法者判罪从轻，处罚嫌疑者都赦免无罪。老百姓因此不会因为财务负担重而困窘。黄县令重视发展农业，减轻税负扶持商业，保障富人利益，安定贫苦百姓，打击恶势力，惠及善良百姓。对依靠租赁土地、房产为生的业主，也使他们获得正当收益。】悯雨忧旱，憔悴于色，精虔吁祷，神功响答。歉岁亲行郊野，省饥饿而散之粟，里豪市猾禁不得措，民是以不病于灾。愚蒙仰药，雉经自毙以泄忿，所亲或阴以为利，视舍生为轻。侯申严威逼、图赖、诬告、反坐之法，民是以知贵躯命而不夭枉。至于兴学，劝士淑俗，振民，祀贤以树的，表善以作志，仁义之风蔼如也。
【黄县令操心洪涝旱灾，脸色憔悴，虔诚祈祷神灵护佑，得到神灵的呼应。为赈济灾民开仓放粮，严厉打击豪强欺行霸市，百姓因此而免去灾病。愚昧的人上吊自杀而泄愤，亲戚借机暗中牟利，黄县令严肃申明打击威逼、要挟、诬告的法律，实行连坐之法，老百姓懂得了珍惜生命价值而不轻生。至于兴办学校，劝导学生养成好习惯，提振民心，纪念先贤树立榜样，表彰善举引导风气，全县仁义之行蔚然成风。】故侯所施为注措，布于下而下信之，即未尽悉其微，而知其必将以利我也；白于上而上信之，即未尽悉其微，而知其必将以利民也。若大义桥兴于久祀之余，功巨费殷，而民效力输财，惟恐弗亟。驿传协济复诸既失之后，而他邑争辨反复，竟莫能夺。几皆上下交孚，动无不应，其大者可举，其细小则未可殚述矣。侯于吾侪，岂徒纡急目前，固将世世赖之。然代移人易，得无有饮泉忘源、食菽粟而莫知播之者乎？是以愿有纪也。侯尝诵所闻南野公致独知之教以训多士，自今观之，侯诚不自欺，而能尊其所闻者纪述，必仰藉宠灵，徼惠于公，庶以发侯之心。【所以黄县令为政的所有举措，向下级发布，下级都很信任，即使未必了解全部的细节，也知道最终一定是对自己有利的而拥护。禀告上司而上司也非常信任黄县令，即使未必了解全部细节，也知道他做的一定将有利于老百姓。像县城的大义桥，坍塌多年，也在黄县令任期修复，工程巨大，费用很多，但是老百姓出力捐钱，唯恐落后于人。想起在大义桥倒塌之后，驿站传递公文希望邻近各县资助，但其他县争论好久也没有结果。现在修桥经过多次上下磋商，行动没有不呼应的。那些大的方面可以举例，小的方面就讲不完了。黄县令对我们来说，难道仅仅是救急于当前一时吗？本来就是从长远依靠考虑的。但是时代变了，人也换了，难道不会有饮水而忘源，吃粮而忘播种人的事吗？因此，我们希望能够刻碑铭记。黄县令曾经背诵所听说的南野公（即欧阳德）将个人研究的学问传授给很多学生的事，从现在这件事来看，黄县令确实没有欺骗自己，而能够尊重所闻者的记述，一定会借助百姓的爱戴之意，传递给尹县令，希望能表达黄县令的爱心。】尹子许之，于是道之来谒，而相之以书曰：士民以实与中皆出公门下，是以敢布其私。予惟黄子所为，皆司牧常职，而民之戴德肫肫乃尔，此其故何也？父毋于子，亦尽其鞠育之常，然罔极之怀，等之昊天，为政者可以观矣。夫政于世可述，而未必益于民，民弗感也。于近有济，而未必被于远，虽感弗深也。惠民有恒，斯感民无斁（yì 厌倦；懈怠；厌弃），黄子其慎择于兹也久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这句话出自《论语》），岂独私于黄子哉？昔孔子于其徒三叹治蒲之善，而莞尔弦歌之闻，盖喜其能以德为政，而不负所学，则予于黄子之政，亦恶得不喜闻而乐道之也？【尹县令同意了为黄县令树功德碑的事。于是把这件事告诉我，并且书信写道：生员和百姓都认为我和黄中都是朝廷官员，因此敢公开他们的意愿。我认为黄中所做的一切，都是地方官员的职责，但是老百姓却感恩戴德到这样殷切的程度，这是什么原因呢？父母对待子女，一定是极力抚育作为正常，然而没有尽头的恩德等于浩瀚的天空，为政的官员可以看看。为政可以表述，但未必有益于百姓，百姓没有获得感。对眼前的事有帮助，也未必有利于长远，即使有感怀也未必长久。惠民为政要持之以恒，这样感动百姓才不会使百姓厌弃。黄县令谨慎选择这些为政之道很久了。这些老百姓，祖孙三代能够办事公正的原因，难道只是对黄县令有私情吗？从前孔子的弟子子路治理蒲邑，孔子称赞他有三善：恭敬、忠信、明察，并且笑着歌颂子路，其原因就是孔子喜欢以官德为治理之道，子路没有辜负老师的教导。那么，对于黄县令的为政之道，我怎么能不喜欢并且乐意宣传呢？】黄子浙遂昌人，中其名，文卿字，今方有声西台，其禄位勋名未有艾者，书此以观其成焉。【黄先生是浙江遂昌人，名为中，字为文卿。现在正在御史衙门供职，其官阶和名望现在还没有停止，我写这篇文章，寄托我对他的希望。】
第228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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