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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轩辕氏像（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曾在《“黄帝”考源》一文中，论述黄帝即帝喾、帝舜、帝俊，也就是卜辞中的“高祖夒”，并指出黄帝名“轩辕”的说法，是战国末史家根据天文家和阴阳五行家的说法所定，黄帝与“轩辕”或“轩辕氏”本没有关系。[1]读过的朋友有支持的，有反对的，还有的问“那么你说说'轩辕’是什么意思？”对于支持的，我感谢支持；对于反对的，我也没法再反驳，因为我的理由都写在文里了，再说还是那些证据和论述，不想再重复；至于问“轩辕”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说。当然我说得不一定正确，仅供同好参考，请大家指正。1.古帝王名：《庄子·胠箧》：“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上博简《容成氏》：“[昔尊]肤（卢）是（氏）、茖（赫）疋（胥）是（氏）、乔结是（氏）、仓颉是（氏）、轩缓（辕）是（氏）、慎（神）戎（农）是（氏）、杭丨是（氏）、垆跸是（氏）之又（有）天下也，皆不受（授）亓（其）子而受（授）臤（贤）。”《越绝书·外传记宝剑》载风胡子曰：“轩辕、神农、赫胥之时，以石为兵，断树木为宫室，死而龙臧。夫神圣主使然。至黄帝之时，以玉为兵，以伐树木为宫室，凿地。”这三条文献说轩辕氏或轩辕是古代的一位帝王，《庄子》列轩辕氏的时代远在伏羲、神农、黄帝之前，《容成氏》《越绝书》把轩辕氏列在神农氏之前，《越绝书》更明确地说轩辕氏和黄帝不是一个人。2.古国名：《山海经·海外西经》：“轩辕之国在此穷山之际，其不寿者八百岁。在女子国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大荒西经》：“有轩辕之国。江山之南栖为吉。不寿者乃八百岁。”4.丘、台名：《海外西经》：“穷山在其（轩辕之国）北，不敢西射，畏轩辕之丘。在轩辕国北。其丘方，四蛇相绕。”《大荒西经》：“有轩辕之台，射者不敢西向射，畏轩辕之台。”郝懿行《笺疏》：“台亦丘也。《海外西经》云：'不敢西射，畏轩辕之丘。’”轩辕之丘即轩辕之台。5.星名：《史记·天官书》：“权，轩辕。轩辕，黄龙体。前大星，女主象；旁小星，御者后宫属。”《汉书·天文志》：“权，轩辕，黄龙体。前大星，女主象。”按：轩辕宿即西方的狮子座，所谓“前大星”是狮子座a星，中名“轩辕十四”。6.黄帝之名、号、姓：《大戴礼记·五帝德》：“黄帝，少典之子也，曰轩辕。”《史记·五帝本纪》：“黄帝者，姓公孙，名曰轩辕。”是以“轩辕”为黄帝之名。《楚辞·远游》：“轩辕不可攀援兮”，王逸注：“轩辕，黄帝号也。”是以“轩辕”为黄帝之号。《文选·班固〈东都赋〉》：“斯乃轩辕氏之所以开帝功也”，吕延济注：“轩辕，黄帝之姓。”是以“轩辕”为黄帝之姓。这里面的前4项的“轩辕”应该是含义相同，都是古代帝王名和氏族名，山、国、丘、台都是以该帝王名或氏族名命名的，这只能说明轩辕或轩辕氏的确是三代古传中的一个氏族和氏族首领，却无法说明黄帝和轩辕有什么关系。所以，这6种可以合并简化为3种，即古帝王名兼古氏族名、星名、黄帝名（或号、姓）；如果把黄帝也笼统地算作古帝王，那么就可以说只有2种：一种是用为古帝命和古氏族名，一种是用为星名。最奇怪的是，“轩”、“辕”这两个字都与车有关，可“轩辕”一词没见到古书用于与车有关的表述。那么，“轩辕”是什么意思呢？
马家塬战国墓M16-2号车复原图（图片来源于网络）
“谓曲辀而有藩蔽之车也。曲辀者，戴先生曰：'小车谓之辀，大车谓之辕。人所乘欲其安，故小车畅毂梁辀。大车任载而已，故短毂直辕。’《艸部》曰：'藩者，屛也。’服䖍注《左传》、薛综解《东京赋》、刘昭注《舆服志》皆云：'车有藩曰轩’，皆同许说。许于藩车上必云曲辀者，以辀穹曲而上，而后得言轩。凡轩举之义引申于此。曲辀，所谓轩辕也。杜注《左传》于'轩’皆曰'大夫车’。《定九年》曰：'犀轩，卿车。’”这里面说的“辀”就是“辕”，《说文》：“辕，辀也。”“辀，辕也。”《方言》九：“辕，楚卫之间谓之辀。”轩车就是一种弯曲车辕有帷幕屏藩的车子，是古代的贵族和卿大夫官员的专用车辆。轩车的车辕弯曲而上翘，《释名·释车》：“辀，句也，辕上句也。”“上句”即“上勾（钩）”，即向上弯曲如钩。这种上翘的轩车辕就是“轩辕”，所以“轩”古也训“举”、训“起”，训“飞貌”，就是由上翘的轩车车辕引申出来的义项；因为辀上钩，钩形弯曲，所以也有曲义，《周礼·春官·小胥》：“诸侯轩悬”，孙诒让《正义》引江藩云：“轩，《说文》：'曲辀藩车。’轩有曲义。”那么，星名的轩辕是怎么来的呢？从名称上看，这个轩辕宿怎么说也应该是和车辆有关吧？可实际上，古代星占书中有关轩辕宿的记载里，看不到有与车辆或车辕有关的任何记载。唐代瞿昙悉达编的《开元占经》卷六十六《轩辕星占》里，引述的有关轩辕宿的资料多达20条，可算丰富详备了，可里面没有一条说到与车有关的，说到轩辕宿的形状，只说是“黄龙体”或“龙蛇形”，如：石氏曰：“轩辕一名昏昌宫而龙蛇形；凡十七星，南端明者，女主也，母也。”
轩辕宿（图片来源于网络）
再看看前面引述的《史记·天官书》《汉书·天文志》，也都说轩辕宿是“黄龙体”，它最大的一星（轩辕十四）是“女主象”，“女主”是指皇后，当然也可理解为女王，都没说到与车辆有什么关系。这怎么解释呢？这个“轩辕”很可能不是指轩车的车辕，而是用“轩辕”表示弯曲的意思，因为轩车之辕是弯曲如勾的。同时，和“轩辕”音近通用的一个词汇是“轩悬”，朱起凤《辞通》里，把“轩悬”、“轩县”、“轩辕”列为一词，如下：轩悬：乐悬石。《晋书·景帝文帝纪论》：“轩悬之乐，大启南阳。”又《汝南王亮传》：“庙设轩悬之乐。”《文选·潘勗〈册魏九公九锡文〉》：“是用锡君轩悬之乐。”轩县：《周礼·春官·小胥》：“诸侯轩悬”，注：“郑司农云：轩县三面，其形曲，故《春秋传》曰：'请曲县繁缨以朝，诸侯之礼也。’”《三国志·魏书·武帝操传·九锡文》：“是用锡君轩县之乐。”又《吴志·孙权传》同。《贾谊新书·审微》：“诸侯之乐轩县。”轩辕：《史记·苏秦传》：“高台榭，美宫室，听竽瑟之音，前有楼阙轩辕，后有长姣美人。”《索隐》：“《战国策》云：'前有轩辕。’又《史记》俗本亦有作'轩冕’者，非本文也。”《战国策·赵策·苏秦从燕之赵章》：“前有轩辕，后有长庭。美人巧笑。”按：“悬”字古但作“县”，“辕”、“悬”同音通假。[2]“轩辕”就是“轩县”、“轩悬”，是指悬挂的钟磬类乐器，古代国君排列乐器是三面悬挂，形状是弯曲如“匚”或“凵”形，称“轩”就是取其“曲”义，故又称“曲县”、“曲悬”。总之无论是轩车之辕的“轩辕”，还是“轩悬”异写的“轩辕”，都有屈曲、弯曲之义。轩辕宿古人认为是黄龙体或龙蛇形，其龙、蛇的身体弯曲，故名“轩辕”；而《山海经》记载的“轩辕之国”的人是“人面蛇身、尾交首上”，也是蛇形、尾部高翘交于头上，身体弯曲，也正是“轩辕”、“轩悬”之状，二者的含义是相同的。所以说，轩辕宿和轩辕之国的命名，只是取“轩辕”的弯曲之义，和车没有关系，自然关于轩辕宿的记载里也不可能有与车辆有关的内容。
轩辕国（汪绂《山海经存》本）
1.晋代皇甫谧《帝王世纪》说是黄帝“居轩辕之丘，因以为名，又以为号。”说黄帝居轩辕之丘是《世本·帝系》的发明，先秦其他古书里都没有，而且这种说法也只能说明在黄帝之前已有“轩辕”这个名号，不是从黄帝开始的。清代高士宗《黄帝素问直解》卷一里说黄帝“生于轩辕之丘，故名轩辕。”更是后出的说法，不足论了。2. 《汉书·律历志下》：“（黄帝）始垂衣裳，有轩冕之服，故天下号曰轩辕氏。”《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张晏曰：“作轩冕之服，故谓之轩辕。”唐代王瓘《轩辕本纪》里也说“以制作轩冕，乃号轩辕。”“轩冕”是指古代的贵族和官员乘坐的轩车和穿着的冕服，但是“轩辕”和“轩冕”的含义不同，作轩冕应该名“轩冕”才对，怎么能叫“轩辕”呢？这个也说不通。3.《五行大义》卷五《论五帝》里说：“古者巢居穴处，黄帝易之以上栋下宇，以蔽风雨，故号轩辕。”这说法更有点莫名，“上栋下宇”是指房屋建筑，造了房屋建筑怎么号“轩辕”的呢？于情于理也说不通。4.《荀子·解蔽》：“奚仲作车”，杨倞注：“黄帝时已有车服，故谓之轩辕。”大意是黄帝发明了车服，也就是车辆，所以叫“轩辕”，可古代没有把车辆称为“轩辕”的，发明了车辆号“轩车”、“有车”、“车服”、“车驾”都说得过，怎么会以轩车的车辕当名号？这也是讲不通。东汉时期的纬书大概也觉得说不过去，就给简化称“轩”，如《太平御览》卷七十九引《孝经钩命诀》曰：“附宝出，降大灵，生帝轩。”注：“附宝，帝轩母也。轩，黄帝名。”又引《河图握枢》曰：“黄帝名轩，北斗黄帝之精。母地祗之女附宝，之郊野，大电绕斗枢星，耀感附宝，生轩，胸文曰：'黄帝子’。”说黄帝名“轩”，也称“帝轩”，把“辕”给去掉了。可问题在于，《世本》《史记》等更早的书里明明白白地写成“轩辕”，这么搞显然是不合适的。其实说黄帝名轩辕，就是战国末的史家根据战国时期的天文家和阴阳五行家的说法附会出来的。《开元占经》卷六十六引石氏曰：“轩辕星，王后以下所居宫也，一曰帝南宫，中央土神，女主之象也；女主之位，黄帝之舍也。”这是天文家的说法，说轩辕星是“中央土神”、“黄帝之舍”，提到“黄帝”，但没说轩辕就是黄帝；阴阳五行家以五行配五方、五帝、五神、五兽，如《吕氏春秋·六月纪》：“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黄帝。其神后土。其虫倮。”《淮南子·天文训》：“中央，土也，其帝黄帝，其佐后土，执绳而制四方；其神为镇星，其兽黄龙，其音宫，其日戊己。”阴阳五行家把黄帝安排为中央之地，中央五行属土，其兽为黄龙，而天文家说轩辕正是黄龙体、中央土神，也是黄帝之舍，所以战国末的史家据此推演，就把轩辕当成了黄帝，这话写进了《五帝德》和《世本》里，又被司马迁据之写入《史记》，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西汉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里说“文王受命而王，应天变殷作周号，时正赤统。亲殷故夏，绌虞谓之帝舜，以轩辕为黄帝，推神农以为九皇。”又说：“是故周人之王，尚推神农为九皇，而改号轩辕谓之黄帝，因存帝颛顼、帝喾、帝尧之帝号，绌虞而号舜曰帝舜，录五帝以小国。”认为是周文王时把轩辕定为黄帝，是不明真相的谬说，良不足据。
[1]王宁：《“黄帝”考源》，《重庆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2期。 [2]朱起凤：《辞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611页。
编辑：知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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