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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小说)

 新用户3134eDv6 2024-04-26 发布于陕西

      老秦是负责我们小区附近这条街道的环卫工人。

      无论春夏秋冬,每天早上他都是不到4:30就开始抡着大扫帚“刷啦刷啦”地清扫。这个熟悉的声音,即使我半闭着眼睛,甚至在浅睡中都能知道是他已经开始忙碌了。

      老秦扫地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刷—啦,刷—啦,刷啦刷啦!”我知道,他是先抡大扫帚把一大片扫一堆,再抖动扫帚把那些拐拐角角处的垃圾掏一下。

      清晨4:30钟的时候,大概是一天里最静的时候,所以老秦的扫地声音就特别响。不过,一般人都还在沉沉的睡梦中,不太留意而已。我是因为跟老秦熟络了,每天点这个点儿,不管醒没醒,都能听到他在忙碌的声音。

      他说,领导规定的,所有自己负责的区域,必须赶在最早上班的一拨人上街道前清扫完毕,而且他们还不能远离,要注意保持。领导底下还有些小领导,成天骑着自行车检查呢。如果看到一片树叶一张纸片儿,都会训一通;如果哪一天人家心情不好了,可能叫你走人。

      老秦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恰好是在去年秋天。秋天正是落叶的时候,即便你刚刚清扫了,树叶它该落还是要落的。我就说你们那小小领导就是不讲道理么,你总不能把树叶子拿线绳子绑住,咱们想让它啥时候落就啥时候落吧?

      老秦一听我的话,先是笑了一下,脸立马又皱成了干丝瓜:“现在嘛,像我们这样的下苦人,能有个挣钱的活路就不错了,咱还跟人家讲啥道理呢?”

      我一想,还真是的。现在这社会,太多的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在该说理的地方不说理,而是端架子。——当然,这得是在比自己低一个层次的人跟前。看来,要跟人家讲道理,你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本。否则,简直就跟放个屁差不多。就像老秦说的,你想跟人家讲道理,你最好先赶紧把东西一收拾回家吧,明天不要来了。——这才是老秦他们的最害怕的最致命的七寸要害。

      我跟老秦结识还得在武汉疫情期间。大冬天的,雪积了能有三四公分厚,脚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我那天加班回家晚了,又排队做个核酸,在夜市吃了点儿饭。一看表,都快11:30了。雪下得很急很大,天空中迷迷漫漫的,给路灯一衬托,越发显得丰富了。不过,这么晚了,又这么冷的,我哪里有闲心思欣赏呢?

      我走到离家不远处中医院门前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着橘红色环卫服装的人还在那里弯着腰铲雪。我觉得煞是奇怪:这么纷纷扬扬的大雪,铲着有什么作用么?难道还要像前几年那么傻乎乎的搞什么“雪不停,清扫不停”?

      我走到离他还有五米远的地方,都能看得到他头上脖子里冒出的腾腾热汽。看来,他是忙活了好一阵子了,我穿着羽绒服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个粽子,唯恐一丝风钻进去偷走我身上的热量。他倒是满头大汗的。

      要我说吧,这环卫服真的是太糟糕了,就跟厚塑料皮儿一样,一点儿不透气。夏天高温,把人能捂死。冬天吧,你得往里面套一件棉衣,路上不冷,可是一干活儿出点儿汗,汗又出不来,你一歇下汗水立马在里面结成冰。那个滋味儿啊,你不需要品尝,只需要听一下,估计就浑身打哆嗦!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啥心理,停下脚步跟他攀谈起来。他停下手里的活儿,直起腰,抹一把额头上脸上的汗。那一处路灯比较亮,我注意到,刚才那弓似的绷紧着的满脸的皱纹,慢慢舒展了些,但依然像揉皱的报纸;那双手粗糙得锉刀似的。

      “老师傅,这大半夜的你在这里铲雪……?”我很疑惑不解。

      “没办法。特殊时期,领导安排的,我们不能离岗。”

      “可是,这雪在不停地下着,你这不是白劳神么,咋不等雪停下了彻底清扫?”

      “人家领导叫先铲一堆,天明了清除。”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他最后是几点下班回家的,但是我躺在床上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情。现在很多部门很多领导,思维方式和工作方式真的是让人费解:好像他们不是为了做好工作,而是就见不得底下的人闲着歇着。反正他一看到大家有点空闲,心里就忒不舒服,非得给你找点事情。用粗俗的话说,叫心理变态,或者心灵严重扭曲。

      后来,白天上下班的时候,路上我就时不时地跟他聊几句。慢慢地,就了解他了:他是老秦,一儿一女,都成家了。都普通人家,过的也是紧紧巴巴的农村日子。儿子跟儿媳妇出去打工去了,孙子丢在家里他们俩老人照顾。

      “没办法,没念下书,就得下苦力。”老秦可能一方面是在说自己,一方面也在说自己的儿女。

      老秦说,老伴儿平时在家里也不得闲着。早上早早儿起来做好饭,他得带上饭上班。孙子上学的时间是7:30,她跟孙子一块儿吃饭。吃完饭,还要在村子附近的厂子里打零工,中午赶回家再给孙子做饭。“一天也忙的很。”

       好在,现在孙子上高中了,住校,一个礼拜回家一次。老伴儿干活就整顿多了,她弄啥认真,心又欺,一个天也能挣个一百多。

      每年开春,麦地里果园里的荠荠菜一拨一拨的,她就跟村里很多人去地里挖荠荠菜。村子外边桥头有人专门收购,拿到城里卖呢。刚下来鲜嫩的,一斤一块二毛钱,到往后半个月,就成八毛多了。

      “我老伴儿手快,早上一起子能挖五六十斤,后半晌下班回来再去挖四五十斤,一天能弄上百斤呢!”说到这一点,老秦脸上满是自豪。

      老秦说,一到天气大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再稍微往后的天气,他出门前,老伴儿早早儿就会给他熬好绿豆汤,灌满满一瓶子。老秦把他的瓶子拿给我看,我一看,好家伙,就跟个半大电壶差不多。

      “绿豆汤凉了咋办,喝着不太好吧?”

      “没事儿。下了一辈子苦了,皮糙肉厚的,连肠胃都结实了。”老秦自我解嘲地说。

      老秦说,自己的这份工作来得很不容易。工地上的活儿实在是干不动了,就想找一个不太重的活儿。于是,亲戚托亲戚,刚好人家有一个人不想干了,有了空缺,他才进来的。

      看得出,老秦很珍惜自己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他珍惜的方式很老实,就是用勤快认真不停歇和受委屈的方式努力表现,好不让人家拿走自己的这个“泥饭碗”。

      我问他一个月多少钱,他说一千五。“够了,够了,又不出啥大力嘛。”

      “可是很辛苦啊!起那么早,又回家那么晚的。——工资太低了,真应该给你们涨涨工资。

      不料,老秦听了这话,把手摇得像电扇:“千万不要给我们环卫工人涨工资,要是工资涨了,这活儿就轮不到我们这些受苦人了。”    

     老秦的这些话,倒让我想到了前几天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好事情永远轮不到穷人身上。哪怕稍微稍微好一点点儿的事情,半路上都会被人家有关系的人截胡。”

      这就像我们俗话说的,给个油饼,你抢都抢不到手。撂个粑粑馍,才能轮到饿着的人。

     那一次,是个大夏天,我下班的时候往自己平时提书的手提袋里装了一盒新上市的陕南绿茶。见到老秦的时候,他正在那里“刷啦刷啦”地忙着,脖子上搭着的白毛巾,都分辨不出啥颜色了。他拿下来擦汗的时候,得先拧一下,水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毛巾就像在水里刚刚蘸过了一样。

      我把茶叶递给他,“老秦,天气大,绿茶降火消暑,你在临街商铺里要点儿开水泡着喝。”

      老秦把扫帚把拄在怀里,两只手互相搓弄着,眼睛里有不好意思,又有很多感激和感谢。

      “不用客气,我喝不了,一喝就闹肚子。”

      我转身走开后,回头再看过去的时候,我看见他戴着一顶草帽子,身子随着他扫地一躬一躬地,夕阳斜着打在他身上,就像一头在辛勤耕耘的老牛。

      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诗:“老牛自知夕阳晚,不待扬鞭自奋蹄。”

      不过,这一刻,这里面多了太多的心酸和无奈。

(作者简介:陈启,“南山白丁”,陕西西安人,写作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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