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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知识 | 《十二时辰颂》

 吴翠平书馆 2024-04-26 发布于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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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怀瑾先生(1918-2012)


《十二时辰颂》
南北朝 志公和尚(宝志禅师)

平旦寅,狂机内有道人身。穷苦已经无量劫,不信常擎如意珍。若捉物,入迷津,但有纤毫即是尘。旧时无相貌,外求知识也非真。

日出卯,用处不须生善巧。纵使神光照有无,起意便遭魔事扰。若施功,终不了,日夜被他人我拗。不用安排只么从,何曾心地起烦恼。

食时辰,无明本是释迦身。坐卧不知原是道,只么忙忙受苦辛。认声色,觅疏亲,只是他家染污人。若拟将心求佛道,问取虚空始出尘。

禺中巳,未了之人教不至。假使通达祖师言,莫向心头安了义。只守元,没文字,认着依前还不是。暂時自肯须追寻,旷劫不遭魔境使。

日南午,四大身中无价宝。阳焰空花不肯抛,作意修行转辛苦。不曾迷,莫求悟,任尔朝阳几回暮。有相身中无相身,无明路上无生路。

日昧未,心地何曾安了义。他家文字没亲疏,不用将心求的意。任纵横,绝忌讳,长在人间不在世。运用不离声色中,历劫何曾暂抛弃。

晡时申,学道先须不厌贫。有相本来权积聚,无形何用要安真。作净洁,却劳神,莫认愚痴作近邻。言下不求无处所,暂时唤作出家人。

日入酉,虚幻声音终不久。禅悦珍馐尚不餐,谁能更饮无明酒。勿可抛,勿可守,荡荡逍遥不曾有。纵你多闻达古今,也是痴狂外边走。

黄昏戍,狂子施功投暗室。假使心通无量时,历劫何曾异今日。拟商量,却啾唧,转使心头黑似漆。昼夜舒光照有无,痴人唤作波罗蜜。

人定亥,勇猛精进成懈怠。不起纤毫修学心,无相光中常自在。超释迦,超祖代,心有微尘还窒礙。放荡长如痴兀人,他家自有通人爱。

夜半子,心住无生即生死。生死何曾属有无,用时便用没文字。祖师言,外边事,识取起时还不是。作意搜求实没踪,生死魔来任相试。

鸡鸣丑,一颗圆光明已久。内外接寻觅总无,境上施为浑大有。不见头,亦无手,天地坏时渠不朽。未了之人听一言,只这如今谁动口。

·

现在发的讲义,是南北朝梁武帝的国师――志公和尚的《十二时颂》,传说他是十二面观音化身,是一位孤儿出身成道的出家人。……

大道本来平常,志公禅师这《十二时颂》,是南北朝中国文化的精华。当时达摩尙未东来,志公禅师初一露脸,便震动一时。他融会了儒释道三家的精华,而以高明的文学境界,明明白白地将菩提大道表达出来。菩提大道在哪里?就在这里。

《十二时辰颂》

(一)

平旦寅,狂机内有道人身。

穷苦已经无量劫,不信常擎如意珍。

若捉物,入迷津,但有纤毫即是尘。

不住旧时无相貌,外求知识也非真。

“平旦寅,狂机内有道人身”,“狂机”是引用我们传统文化《书经》上的话——“愚者罔念作狂”,狂即妄念,也等于佛法所称的凡夫。佛在哪里?佛在心中。智者克念作圣,一念回机,即是佛,即是道。当然这其中还有更深一层的秘密,初步先了解到这里,可惜我们自己认不到,抱着金饭碗去讨饭,所以“穷苦已经无量劫,不信常擎如意珍”

“若捉物,入迷津”,你修气脉、守窍、练什么工夫等等,乃至到外面找些道来信,信上帝、信菩萨,信这个、信那个,唉!那只有愈信愈迷了。

“但有纤毫即是尘”,你守一个空 ,守一个清静,沾了任何一点就不是道。

“不住旧时无相貌”,孔子的学生曾子,经常引用《书经》上的话“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孔子也曾吿诉颜回:“回也,交臂非故。”我们两个人对面过来,面对面,彼此一照过去了,一切已经变了,没有痕迹可寻。所以你要守住一个心不动,守得住吗?那个能动的,本来没有动过。

所以“不住旧时无相貌,外求知识也非眞”。学问是道吗?把所有的经典全部念得滚瓜烂熟就成了吗?再说“平旦寅”,孟子也讲到善养“平旦之气”,就是刚刚天亮,睡醒了的那一下,一念清净的时候,那个就是修道的起始处。你能够永远保持那个,等于上了路,行了。

(二)

日出卯,用处不须生善巧。

纵使神光照有无,起意便遭魔事扰。

若施功,终不了,日夜被他人我拗。

不用安排只么从,何曾心地起烦恼。

“日出卯,用处不须生善巧”,天亮了,人生之道就在平常日用之间,不要玩弄聪明,老老实实,不要取巧,直心是道场。并且老实就是老实,也不要故意假装个老实人的模样。

“纵使神光照有无,起意便遭魔事扰”,即便让你修练成头顶放光,给大家都看到了,一身神通变化,时空时有,非常奇妙,那也只是心所造作,是心的一种变相而已,并非心的本相。

如果你执此变相,那么这个变相就是魔。魔者,磨也,就是磨练、折磨你自己的意思。你一起心动念,便为这些境界所欺,光影门头上自损精神,无有了期。

道就在目前,平常心就是道,有一个用功之心(就不对了),我一天念一万声佛,拜佛一万拜,把那听念佛珠计数般地哒哒掐拨起来,好像是要到邮局或银行存钱一样,你这不是贪心吗?名为修行,实际上比谁都贪。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贪不到了,还要贪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

万法本来无我,心中有人就有我,有我就有你,有你就有他,有你、我、他,就有烦恼。所以自己竟日以用功之心来求道,必然“日夜被他人我拗”,卷入是非利害关系里,不能了脱。

其实你只要“不用安排只么从,何曾心地生烦恼”,人生一切本来好好的,顺境逆境本就不怎样。凡事你不用计较安排,这样就是这样,又有何烦恼不烦恼的呢?

(三)

食时辰,无明本是释迦身。

坐卧不知原是道,只么忙忙受苦辛。

认声色,觅疏亲,只是他家染污人。

若拟将心求佛道,问取虚空始出尘。

“食时辰”吃早饭的时候,“无明本是释迦身,坐卧不知原是道”,无明的这一念,也就是成佛的这一念,人人本来行住坐卧皆在道中,只是不自知而已,所以才“只么茫茫受苦辛”,这样自寻罪受,茫茫受苦。

“认声色,觅疏亲,只是他家染污人”,有人打坐看到光啊,听到声音啊什么的,美妙的不得了,然后又是怎样一道剑光出去了,成为武林高手。这些都是见鬼的话,自欺欺人。你真练成飞剑,你真有神通,甚至有些听说本事大的很,在外面传道,你不听我的话,我指头一比、一划 ,你就会死。我说:来!叫他对着我的脸,试试看,看我死不死!除非我自己要死,否则,全是胡扯,世上有谁能替你作得了主呢?

“ 认声色,觅亲疏”,看到什么光、见到什么佛 ,然后升起更大的无明我执,认为这样才是道 ,那样不是道,扯出一大堆是是非非, 这不就“只是他家染污人”吗?

“若拟将心求佛道,问取虚空始出尘”,假使你说:我心在修道,要成佛,那你何不问虚空看看,哪—天成佛?心同虚空,本来就是佛,难道虚空还要修出另一个虚空来啊?不要求了。“自助天助”,你本来是佛,圆满无缺,应当自尊、自重、自信,别再妄想从上帝、菩萨那里得到好处,甚至连自尊、自重、自信本身也了不可得啊!

(四)

禺中巳,未了之人教不至。

假使通达祖师言,莫向心头安了义。

只守元,没文字,认着依前还不是。

暂時自肯须追寻,旷劫不遭魔境使。

“禺中巳”,指日近中午,巳时这一段, 即九点到十一点。“未了之人教不至”,那个不懂的,硬是不懂, 脑筋不清的人,你永远也教他不醒的。“假使通达祖师言,莫向心头安了义”,你光会讲经、会说法有什么用呢?那是释迦牟尼佛的,不是你的,他成他的佛,与你何干?

你把经典都背会了,又能如何?《阿弥陀经》你们都会念,很好!但莫忘了“心净即国土净”的道理。如果你真领会了古德祖师们的言句,那就别在心中执持, 而死于句下。那些经典论著,好比明灯,指示你认清路头,你懂了,看清楚了,就算了啊!等于吃饭一样,吃饱了就算了,你还端到这个饭碗干嘛?!

“只守元,没文字”,你只要自自然然,不费吹灰之力,守着本来清明自在的心境,就好了嘛!原来就是这个样子,没得另外一个道理的,没得文字言语的,若有,那也只不过是个方便的形容罢了。

“认着依前还不是”,你还心中有个道理、有番境界、有个什么工夫,那就不是道。

“暂时自肯须追寻,旷劫不遭魔境使”, 你说:我懂了。这就不要修了吗?要修,自肯即是修。 即此现前一念保持此心清净,就是个好的开始。但这仍在追寻阶段,假使你能够把握住自己,且不为任何心的变相和外在环境所欺,那么便自然在修行中。

“旷劫不遭魔境使”,你认为有个道、有个佛,你已经着魔了。佛在《金刚经》中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 未来心不可得 。” 一切心的作用是暂时的,乃至这个世界的存在,譬如你跟我俩是夫妻,他跟你是父子,都是暂时性的,毕竟这个关系并非属于自己 。所以大家不要笨!那样都教不醒,七情六欲一点都舍不得,还来打坐、修道,有什么用呢?

(五)

日南午,四大身中无价宝。

阳焰空花不肯抛,作意修行转辛苦。

不曾迷,莫求悟,任尔朝阳几回暮。

有相身中无相身,无明路上无生路。

“日南午”,到了中午,“四大身中无价宝”,你不要看不起我们这个身体,它虽是四大假合,生下来第一天就开始老化,也是假的,(但)里头还是有真东西。

“阳焰空华不肯抛,作意修行转辛苦”,我们此心的种种变化,好像在演傀僵戏,玩玩耍要便了,像空中虚幻的花朵,像太阳照下来的光影,千万不要认真,不要执着。它本来虚妄不实,你若刻意要去修行,那你自找烦恼,白忙一场。

“不曾迷,莫求悟 ”,究竟你几时迷过了?你本来不迷嘛!头脑这不就清清楚楚的吗?偏要求个悟,一求个悟反而就迷掉了。

“任你朝阳几回春,有相身中无相身,无明路上无生路”,志公大师的文字实在好得很。怎么叫“任”?这个太阳永远在天上,你看它今天下山,明天又出来了,天黑就天黑了,而明天又亮了,明与暗就在这么一下,迷与悟就在这么一念,任我们现在这个有形的灵体再怎样,你不要在这上面乱翻乱找, 在这个身心当中,自自然然有个无相之法身,不生不灭,不用他求。那是本心,你认清了,心就是道,就在虚幻不实的无明轮回之中,当下即是清净的涅槃境界。

(六)

日昧未,心地何曾安了义。

他家文字没亲疏,不用将心求的意。

任纵横,绝忌讳,长在人间不在世。

运用不离声色中,历劫何曾暂抛弃。

“日昧未”,即中午以后,一至三时这段时间。“心地何曾安了义”,了义是佛学名词 ,意即彻底圆满的道理。真正学佛,心上不要有个什么了义不了义的分别。

“他家文字没亲疏,不用将心求的意”,释迦牟尼佛的话,什么祖师爷的语录,跟你什么相干?他成他的佛,你自己不成啊!不要以为那是佛的法语,我恭敬恭敬就算,你怎么不恭敬自己?就算你把佛经死抱到棺材里去,你还是没有成道。

“不用将心求的意”,“的意”,就是那个真正的意思,你何必硬在他人的一言一行中探求,那会愈求愈远的。

“任纵横,绝忌讳,长在人间不在世”,(“啪”,师拍桌一声),大家能够用到这一句,就是大丈夫,就成了。人生原是游戏, 做个女子,嫁给人家,就要当个好太太;做了男人,讨了媳妇,就要当个好丈夫;做了人家的儿女,不可不善尽儿女之道;当了和尚,又何能逃避修行与济世之责呢?

然而可别忘了“长在人间不在世”,这个世界只是玩玩而已,自由自在,能屈能伸,没有任何莫名其妙的禁忌,毫不疑神疑鬼,虽在尘世不为世法所困。如此,道又何在?又如何修道呢?

“应用不离声色中,历劫何曾暂抛弃”这个灵明清净的妙觉,他从来没离开过你,声色便是他的应用,无始劫来未曾暂离,不必另外再觅个什么道了。

(七)

晡时申,学道先须不厌贫。

有相本来权积聚,无形何用要安真。

作净洁,却劳神,莫认愚痴作近邻。

言下不求无处所,暂时唤作出家人。

“晡时申”,到了下午,“学道先须不厌贫”,想修道,便不要在功名富贵上瞎转。

“有相本来权积聚,无形何用要安真”,现在我们这个有相的身体,只是暂时属于我们,今天我们的财产,也是暂时归我们用。死时一样也带不走。何况,道本无形,非假非真,非求而得。

“作净洁,却劳神,莫认愚痴作近邻”,再说人人都有癖好,各自有各自的主观成见,认为何者对,何者不对。尤其每个宗教徒,都喜欢执持一种相对的标准,说这样是净,那样是垢,这样是道,那样不是道。这都是自己给自己弄个绳子绑起来,劳心伤神,那是世界上最笨的人。

“言下不求无处所,暂时唤作出家人”,你们要搞清楚,怎样是真的出家人?“长在人间不在世”,出家不一定在你这个头剃不剃,或者你这身衣服穿不穿,真能一切无挂碍便是。“言下不求无处所”,可以用儒家“无欲则刚”的道理解释,人到无求品自高。我不求成佛,也不做天下第一人。不住有,也不住空。无所居处,处处现身,如此才是真正的出家人。所谓“衲衣芒鞋云水游”,这也只是暂时的而已,也许你来生不再当出家人,算不定你当皇帝呢?算不定你也许做狗子。无常!无常!

《十二时颂》(八)

日入酉,虚幻声音终不久。

禅悦珍馐尚不餐,谁能更饮无明酒。

勿可抛,勿可守,荡荡逍遥不曾有。

纵你多闻达古今,也是痴狂外边走。

“日入酉”,到黄昏向晚,“虚幻声音终不久”。白天忙过了,到了晚上就要睡觉,一切声色、言语,都是假的,一切完了,何有痕迹?

“禅悦珍馐尚不餐,谁能更饮无明酒”。禅悦,禅定当中的喜悦,连这种修定过程中的种种身心变化之喜乐,说一声丢了,就丢了,何况那令人颠三倒四的无明劣酒呢?即便无明,也是虚幻,你还真的无明了啊?不要被自己骗了,不要再麻醉自己。

“勿可抛,勿可守”,真得道了,没有什么坏东西要抛掉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要守成的。你睡觉,就睡觉嘛,你睡着了,还是你,不增不减。

所以,“荡荡逍遥不曾有”。本来就没有“有”过,也没有“空”过,旷达无碍,自由自在。

“纵尔多闻达古今,也是痴狂外边走”。即使你学问再好,经典念的再多,各种哲学、科学、宗教等等,什么都会,那又如何?这一切都是外境边事,与你都不相干。离本心而外觅道,也就愈觅愈远了。

(九)

黄昏戍,狂子施功投暗室。

假使心通无量时,历劫何曾异今日。

拟商量,却啾唧,转使心头黑似漆。

昼夜舒光照有无,痴人唤作波罗蜜。

“黄昏戍”,更晚了,更昏暗了,“狂子施功投暗室”。你认为做功夫是道啊?有些修道的,守额头、守肚脐,乃至守眼鼻上面所谓的玄关一窍,以为是道,这就太无自知之明了。

“狂子施功投暗室”。自己向黑暗的路上走,还沾沾自喜。

“假使心通无量时,历劫何曾异今日”。道在心,不在身,如果你的心真通达时,过去现在未来全在一念,睡觉时安心睡觉,何必挂虑明天,明天太阳照常从东边出来。

“拟商量,却啾唧”,一般人修道,无非在那里内心计较,外头七嘴八舌谈天说地,和道丝毫不相干。譬如我们现在一起商量,彼此讨论研究修道之事,不就是叽里咕噜的吗?

如果只是这样谈谈便算,那么便“转使心头黑似漆”,愈研究愈心思重重,愈搞不懂,修了半天硬是满头雾水,永远“莫宰羊”!然而大家本来都有道,你看!饭来晓得张口,渴了晓得喝茶,不就清楚的很吗?

“昼夜舒光照有无”这里所谓的光并不是指有相光,而是智慧的光明。难道你在自己本然的心光外还去找个有相光,然后在那边有啊空啊的吗?这根本是“痴人唤作波罗蜜”。把一些佛的文字方便,生吞活剥,依文解义,执持不放,死在句下。佛说六种波罗密,方便度你到彼岸,你真到了彼岸?本来就在彼岸嘛!此岸即彼岸,是名波罗密。结果大家都想在此心之外,另求个圆满的解脱境界,以为真到另外一个世外桃源,这实在是愚痴之至啊!

(十)

人定亥,勇猛精进成懈怠。

不起纤毫修学心,无相光中常自在。

超释迦,超祖代,心有微尘还窒礙。

放荡长如痴兀人,他家自有通人爱。

“人定亥”,在夜里,一天要结束了,“勇猛精进成懈怠”,平常我们以为拼命用功就是修道,其实愈用功,花样愈多,就等于自己在懒惰,因为前面已说过“若施功,终不了”

“不起纤毫修学心,无相光中常自在”真正修道,那就不要贪求,也不想求成道,也不想修什么妙法,只是自自然然,坦然而住便可。如此自己一个人明明了了在,这叫自在,即是观自在菩萨。

这么便得“超释迦,超祖代”,同安察禅师言“丈夫自有冲天志,莫向如来行处行”,佛走过的老路都不走。真正学佛得人就是这样,自己作得了主,不向他人卖乖讨便宜。你看人家多大得气派,这样才是观自在。释迦就是释迦,耶稣就是耶稣,孔子就是孔子,孟子就是孟子,我就是我。

“心有微尘还窒礙”,如果心里还有一点不了之心,放不下,就有挂碍。

“放荡长如痴兀人,他家自有通人爱”。你说我傻瓜,就是傻瓜吧!一天无事,自然上道。别人什么密宗、净土、禅宗、道家,乃至一贯道、三贯道得,你管他呢!各有所好,让他去吧!他要向外乱跑,那有什么办法?让他去跑,等他跑够了,再回头来。

(十一)

夜半子,心住无生即生死。

生死何曾属有无,用时便用没文字。

祖师言,外边事,识取起时还不是。

作意搜求实没踪,生死魔来任相试。

“夜半子,心住无生即生死”,如果你存着一个不生不灭的想法,那便是生死得的根本。再说,你正睡到半夜,一颗原子弹丢下来,或者地震来了,一下压死了,怎么样?怎么样就怎么样,就这样了嘛!

“生死何曾属有无,用时便用没文字”,生死不要你去了,说有说无都是戏。生死中的种种变化现象,都是心的作用,生生灭灭,一切语言文字只不过是种象征而已,岂是实在?孔子在易经告诉我们“通乎昼夜之道而知”,你懂了白天、黑夜这层交替变换的道理,你就知道生死是怎么回事。

中国文化的老祖宗也说:“生,寄也,死,归也”。生命如同住旅馆一般,死了就回家了,回家了以后再出来玩玩,你看我们老祖宗这两句话,讲的多清楚。所以古时候的伟人如大禹王治水,能够为天下造如此广大的功德,并非偶然,他们多半是有成就的修行人。

“祖师言,外边事”,佛菩萨和祖师们所讲的这些无上甚深微妙法,都是“空”话,应自会本心,不事外求。

“识取起时还不是”,纵使你认得了一个什么得,认为是道,那已经错了。

“作意搜求实没踪,生死魔来任相试”,不要再寻寻觅觅了,只此一念,要有就有,要空就空,任意自在。你说人死时痛苦极了,哎呦,哎呦!难过得紧,算了吧!这又怎么样呢?你那个知道自己痛苦的,并不痛不动啊!

(十二)

鸡鸣丑,一颗圆光明已久。

内外接寻觅总无,境上施为浑大有。

不见头,亦无手,天地坏时渠不朽。

未了之人听一言,只这如今谁动口。

“鸡鸣丑,一颗圆光明已久”,天亮了,醒醒吧!(啪,师击案一声),这个是昨天的?今天的?还是明天的?就是这个东西。你看,你们活了二三十岁,从小到现在,这个东西既没多一点,也没少一点。像我们年纪大了,也一样没少一点,本来就是这个东西,懂吗?

“一颗圆光明已久”虽然一切是空的,可是你用心去造作它,它又起种种作用。你练拳、运动,筋骨强壮起来,还不是心在练?你打打坐,境界来了,还不是心起变化?

“内外接寻觅总无,境上施为浑大有”,你要找它,里里外外遍寻不著,但是它在境上的作用呢?上下四面八方皆可现身。

“不见头,亦无手”,没得影子,没得踪迹。

“天地坏时渠不朽”,宇宙天地、万象万物,毕竟有终了之时,而此心不生不死,永不朽坏。

“未了之人听一言,只这如今谁动口”。你们未悟的人,我现在告诉你一句真话,听着:“只这如今谁动口”。(啪,师拍案一声),现在谁动口了?我几时讲过话?你说志公大师是不是该打呢?洋洋洒洒说了那么多,最后竟然不承认讲过一句话。本来嘛,此心用了就没有,即用即空,何足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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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灯是火,饭熟已多时

四川人有一部川戏,唱的是关于梁武帝饿死台城的典故,其中也有志公禅师登场。

年轻时,有一天,我的老师——袁老师跟我说:“我带你去看剧好戏。” 我问:“演什么?”“饿死台城。”我说:“那戏真好吗?我不想看。”“嗨!跟我来,票都买好了,你看了,一定叫好。”我说:“好吧!你老人家票都买了,我就去啦!”

结果一场戏下来,嗄!实在精彩。当戏里演到梁武帝给侯景逼得活活饿死那一刻,那个唱戏的主角,在咚隆的锣鼓一敲一打中,整个身子往地上一倒——死啦!这么一死,照演戏的规矩,马上换上一个假尸体, 躺在地上。这时原来那个梁武帝又出来了,不过这回头上围着一块白布,代表死后的魂魄四处飘荡,走了半天,看到地上有个死人,却认不得。

你们注意,中国有句老话:“生不认魂”,人活着时,自己认不到自己的灵魂,“死不认尸”,死了,却又认不得自己的身体,假使你死后认得自己的躯体,那便可回魂不死。

梁武帝楞在那里看了许久,奇怪?这里怎么躺了 一个人呢?这时,中国人讲“戏不够,神仙凑”,咚隆!咚隆!……神仙来凑了……早已涅盘的志公禅师出现了。

唷!梁武帝回头一看,说:“哎呀!师父啊!我找你找得好苦啊!”更对师父诉苦说:“你老人家知道吗?侯景那个贼子不是东西!我这么一手提拔他,封他为王,现在他居然大胆造反,不给我饭吃,害死了我。”志公不讲话,光对着他笑。“师父,你说侯景可恶不可恶?”志公笑笑,还是不讲话。

最后,梁武帝看师父默默不语,回头一望,又看到那个死人,便问道:“师父,这是谁呀?!”这回志公开口了:“陛下,这就是你!”“哈!哈!”梁武帝听了大笑,悟了!跟着唱了两句。

这时,袁老师抓着我的手,提醒我,说:“这一下,就是你所欣赏的。”

梁武帝唱:“早知灯是火,饭熟已多时”,如果早知道那所点的灯就是火,我也不会白白饿死了。这是句四川俚语,其中大有道理。于是,志公禅师就把梁武帝一带,走了。戏便就此结束。

袁老师特别买票,带我去看,就是为了这两句话,戏中的表演实在非常有力,当头一喝,令人如梦初醒。

“早知灯是火,饭熟已多时”, 灯就是火,火就是灯,懂了这个,怎么会找不到烧饭煮菜的火呢?现在这个念,就是生死,亦即涅盘,生来死去就是这一念,解脱自在也是这一念。就这么简单啊!


——南怀瑾先生《禅学、禅修、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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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古千秋事有愁

穷源一念没来由

此心归到真如海

不向江河作细流

· 南怀瑾先生诗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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