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担任金像奖主席的第八个年头,也是任满的一届。2020年因为疫情,现场颁奖取消,由尔冬升线上直播公布奖项;66岁了,还在为金像奖忙前忙后,编纂工作手册、寻找合适的接班人。内陆网友比较有印象的估计是综艺上,他大胆开炮,横扫内娱鲜肉小花。今年已经上映的《临时劫案》,豆瓣6.2。(Sir觉得评分偏低了)还有这个月的《白日之下》,豆瓣8.0;《年少日记》,豆瓣8.5。这三部电影,你在海报上都能看到同一个名字——监制尔冬升。周润发和许冠文担任最佳导演的颁奖嘉宾,一上场,来了一段双口相声,diss了一大波导演。因为题材不讨喜,没有老板愿意投资,《新不了情》的拍摄计划差点泡汤。尔冬升咬牙自掏腰包,拿出全副身家,才诞生这一银幕经典,上映后票房达到3000万港币。也没想到《新不了情》如此争气,还帮尔冬升将“最佳导演”收入囊中。不同类电影,有陈可辛《风尘三侠》的情感喜剧片,有查传谊《溶尸奇案》的奇案惊悚片;有黄志强《重案组》的犯罪动作片,还有罗卓瑶《诱僧》的情色风月片。或许当时台上台下笑成一片的人都没有料想到,30年后,如此多不同类电影的生存空间,变得愈发收窄。情色片,早已进入寒冬;奇案片,要么不再那么“奇”,要么因大尺度无法被看见。港味十足的都市男女爱情片,隔了多久才有一部《饭戏攻心》;扎堆上的犯罪动作片,距离观众审美疲劳不远了。查传谊大多时候在古偶与现偶里打转,黄志强、罗卓瑶在影视圈里已经有7、8年没动静。他走出香港,从《如果·爱》到《亲爱的》,从《夺冠》到《酱园弄》,义无反顾地拥抱内陆,甚至走出亚洲。——30年前被视为“冷门”“小众”的尔冬升之选择。虽说许冠文称尔冬升“两种导演都是”,但那时的尔冬升选择走的,是一条与“尽皆过火,尽是癫狂”港片潮流隔绝的路径:《癫佬正传》,聚焦游走在社会角落的精神病人、流浪汉、街边弱者。《再见王老五》,已经关注到穷苦打工仔为钞票为房子发愁的成家困境。《新不了情》,即使是爱情故事,他也将目光对准在庙街街头卖艺的阿敏一家人,市井味道十足。已经大有名气的秦沛替小宝尔冬升拉投资,到处遭白眼:这些片子,又不爽,又不甜,又不刺激,可就是对上了“八卦”尔冬升的胃口:当了所谓的明星后,我就跟原来的生活完全脱节了,我非常急于回到这个社会里面,因为那才是真实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邵氏那十年的影响,我更喜欢拍写实的东西。有人说我像个社会观察家,你让我自己说,可能只是我八卦而已,我喜欢留意社会上的问题。 前期调研做足,观察、走访、调查、面对面交谈,尔导曾称自己为“调查记者型导演”。拍《癫佬正传》,他去精神科问了许多人;拍《门徒》,他又花了8年时间去查贩毒内幕;拍《新宿事件》,他花了10年时间,跟故事原型聊了又聊。有时候,连演员都觉得尔冬升对真实感的追求到了“苛刻”的程度。镜头切过去,看到尔冬升神情严肃地指挥制作部如何安放机器,安排演员要什么时候上场。为了适配人物设定,成龙被要求换一套打法,要有动作,却不能被看出来会武术。拍摄《我是路人甲》这一“横漂”题材的时候,尔冬升找了真正在横店漂泊的“路人甲”演员们当主演。吴彦祖、袁咏仪、许鞍华、庄文强等一线巨星名导则真做起“群演”。人真、景真、故事真还不够,尔冬升的电影还要够现实:冷峻的、残酷的、身不由己的。有意思的是,尔冬升那些在港片主流边缘徘徊的电影,不少在上映之后叫好又叫座。(也有卖不动亏本的,像Sir蛮喜欢的《人民英雄》。)连导演本人都只能用“可能其他类型大家看厌了,正好换换口味”来解释。没成想到,30年后,这成为了香港电影“小阳春”的一把烈火。2022年,《饭戏攻心》和《明日战记》刷新了港片在香港本土票房的纪录。2023年,黄子华主演的《毒舌大状》,成为了首部在香港本土票房过亿的港片。李骏硕(《浊水漂流》)、陈健朗(《手捲烟》)、贾胜枫(《流水落花》)、何爵天(《正义回廊》)、祝紫嫣(《但愿人长久》)、卓亦谦(《年少日记》)、简君晋(《白日之下》)。更为重要的是,这批新导演将香港影坛搅动出新气象,他们的目光不再局限于大开大合的警匪片、动作片、犯罪片、喜剧片。而是更为注重社会议题与写实题材,以冷峻、收敛、反高潮的形式,用人文关怀贴近边缘弱势群体与底层大众的生活。《浊水漂流》是流浪汉的居住问题,《窄路微尘》是疫情期间贫民的生活困境,《白日之下》则紧盯着孤独老人、残障人士群体,与日渐消亡的新闻理想主义。其实这所谓的“新·新浪潮”,也透露出一股旧有的熟悉味道。尔导甚至完全可以表示,自己年轻的时候就“玩”过现在这一套。 1986年在街头无家可归的人 V.S 2021年在街头无家可归的人:1986年对新闻伦理的怀疑 V.S 2023年对新闻伦理的怀疑:毕竟尔冬升是“首部剧情电影计划”的重要推动人,也在新人导演的作品中担任监制,可能会有他的偏好与意见。但更多的时候,是在时代的种种局限下,新人导演在无意中无可奈何地走上了尔冬升曾经的选择。年轻导演,最能拍出来的,便是自己感受到的、看到的、关切到的世界。连尔冬升自己执导的首秀,也是与自己看到的社会景象密切相关:1986年我转做幕后,很偶然地被街上的一些流浪汉吸引,我找到一些社工,才知道这些流浪汉里有些是精神病人。 拍警匪片,一颗子弹都要钱,只有2、300万的预算,顾了这头就顾不上那头。“有得拣(挑选)的话,我当然想拍Netflix那些大制作。正如刚才提到,为何新导演拍来拍去都是这一类写实社会题材?因为没得选。”没有钱,就没有机会,连带着没有经验,连动作拍摄都不太会。有钱有经验,想打开市场的话,依然要面临无形的枷锁。这不给拍、那不给拍,跟观众的观影期待越来越远的,也不仅仅是香港电影。只是在分级制度下可以自由随性的香港电影,对束缚的不适表现得最为明显罢了。在整体行业收缩的情况下,“港片小阳春”处处面临的,依然是寒意。这让Sir想起30年前的金像奖开幕,哥哥张国荣的开场辞:“1993年是香港电影艰苦经营的一年,物价飞涨,人工和成本相对增加。”“但是入戏院看港产片的朋友好像越来越少。所以有人就话,港产片已经到了一个不可翻身的地步。”也正是这一年,尔冬升的冷门题材《新不了情》被选中了,既被观众选中了,也被金像奖选中。这部爱情电影,处处流露的,是打不死的草根气息,仿佛是尔冬升给彼时萎靡不振的港片市场的一封加油信。30年后的他,退居到了幕后的幕后,依然在为香港电影加油,虽然显得“口是心非”。一边说着“香港电影没了也很正常”,一边到处提携新人,帮着把关,帮着宣传。“任何一个行业都有前辈在教你,每一个行业都会有老人去世,中生代带新人,一定是这样。”“从我个人来说,我已经从演员当导演、当监制,我跟年轻导演合作,因为我有了经验,我只是利用我的经验去协助他们。”一边忙着为监制的电影宣传,跟着两位年轻导演跑上跑下。另一边在演技类综艺忙活着,想把“老带新”的传统也在内娱发光发热。另一面是市场火热但业务能力堪忧的演员,需要有前辈指点、纠正、传授。他监制的两部电影近日在内陆院线上映,豆瓣都上了8分,虽说都有新手导演的稚嫩之处,总体上质量并不差。《白日之下》开画15天,票房1130万;《年少日记》上映8天,票房1000万出头。有的,是因为看到了也存在情绪距离:这是远方的故事,与“我”不存在关系。但这些现象真的离我们很遥远吗?会不会只是我们看不见?就拿Sir正在码字的此时此刻来说,现实里正在发生——而《年少日记》正是对准了被压断了脊柱的,过早凋零的花朵。让我们看到那些选择轻生的未成年人,是否是因为通常所说的“太脆弱”“被惯坏了”“你们的生活比我们幸福太多”。 今天的新闻,除了一纸官方通报,以及对官方通报的搬运,还能让我们看到什么?这位学生是不是过得太不开心了,在家庭、学校、生活和人际关系中遇到了什么问题?社会能见度是会影响大众情绪的,大众情绪又会左右观影喜好。而真正的现实主义,无论电影如何还原、拷问、思考,依然无法点燃大众情绪,也就无法得到广泛传播。还有,现实的重压,连带着对深度思考的拒绝、对直面惨痛的回避。“好不容易有时间去看场电影,我是去找开心,而不是去扎心的。”Sir虽然觉得可惜,想要百花齐放,但倒也不想批评有这样想法的观众。对于每天活在996大山下、连看场电影都是奢侈的社畜来说,emo容易,快乐很难。舒心轻松地看一场电影,已经是贫瘠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小确幸”。尔冬升也说过,不要把电影想得太伟大,它的娱乐功能很重要。但接受娱乐,不等于接受被烂演技糊眼睛,也不等于接受被烂片子割韭菜。所以看到尔冬升来到内娱综艺场上当导师,观众欢欣鼓舞,拍手称快,就等着内娱大变天了。有的人还能凭借演技差出圈了,“黑红也是红”,奇葩演技反而成为了流量密码。连尔冬升之前怼哭过的郭敬明,都能凭借“郭式美学”“郭敬明是男星最好的医美”翻红。对于部分粉丝而言,爱豆能进郭敬明的剧组,是捡到宝了。因为同样在偶像剧赛道上,其他导演的审美更拉胯、审美更降级。因为糖水偶像剧,越来越成为“粉丝特供”,美就够了,哪里需要演技、剧情和逻辑?尔冬升骂得再响、跑得再忙,也只是杯水车薪、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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