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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黄金亮 系列文章： 【我会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小学生入学免去了识字的苦恼，而是要从汉语拼音学起，声母，韵母，前鼻音，后鼻音，卷舌音，平舌音……一番操作下来，搞得比旧学堂里背诵《三字经》，还要让人头大。刚入学几天，就听到一个流传的笑话，某年级的老师在课堂上领读生字，先是用“普通话”说“p-ai-拍”，然后又不经意转换成本地话念“p-ie皮球的p-ie”，学生们也跟着照读无误，丝毫没有衔接上的困难。 我虽然不会讲普通话，但我姥爷和姥姥都是解放初期移民边疆的北京人，平日里耳闻目睹，对普通话的发音并不陌生。我的问题出在书写上，拼音的第一个字母就是“a”，这个a反复写也写不好，总是把a的尾巴写得很长，这样，我写的a就如同一个小蝌蚪，头很小却拖着长长的尾巴，那时候也没有多余的纸张让你练习，于是每天放学后，炕沿下面平整光滑的炕墙就成了我练习的草稿纸，上面总是爬满了各种长尾巴的“a ”。 除了a的尾巴有点长，念书于我来讲，并不算一件困难的事。开学不长的时间里，就受表扬多次。其实老师表扬的，不是我，而是我妈和我爹。因为我妈给我缝的书包，最像书包的样子，书包的面料是用各色的条绒拼接成的菱形小块，一根结实的布带子连着两端，比买来的挎包还要神气。发下来的新课本，我爹用替换下来的旧年画，包上了书皮，书角上还刻意叠了四个角，干干净净的封面上，用工整的小楷写上“西街小学一年级一班黄金亮”，不多几个字，大小搭配，有横排，有竖列，显得整齐又不失生动。
同学们都去商店买本夹，而我的本夹也是我妈手工做的，用料是家里废旧的纸盒子、电光纸、废布头、旧鞋上拆下来的鞋眼。我妈夜里熬了一锅浆糊，在我已经进入梦乡时，把这些废料粘成了一件件比买来的本夹还要美观的艺术品，手工制造的本夹在炕头的褥子下面压了一晚上，第二天拿到班里，老师举着这些工艺品给全班同学展示，说大家回去也让家长照着黄金亮母亲的样子做。
受了几次表扬，不免就产生一些无名的骄傲，把自己写长尾巴a的事情也丢在了脑后。有一天放学留的作业有点多，课后玩得也累了，没等写完就睡了觉。第二天老师收作业到我跟前，我拿不出来，但又不服气，直接说老师我会了。老师愣了一下，说会了也得写。 到年底放假，通知书上有这学期的操行评语，上面写着“热爱学习，团结同学，尊敬师长，成绩优良”，不足之处是“骄傲自大，希望戒骄戒躁”，我心里想，我咋就骄傲自大了呢，是不是和不写作业却用“我会了”搪塞有关系？ “骄傲自大”成了我好几个学期的固定评语，这个缺点也像我写a时留的尾巴，跟了我好几年。 【窦老师】 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姓窦，这个姓很少见，刚学会查新华字典时，我去查了查，上面除了本意，只简单地说：姓。 窦老师当时也就三十岁左右，留着齐耳的短发，面孔有点发黄，中等个头，说话慢声细语的，从来没有发过一次火。你在课堂上睡觉了，她不会像别的老师甩粉笔头子惊醒你，也不会大声地训斥，总是先走下来，把手搭在你的额头上，看看你是不是感冒了；你犯了课堂纪律，她习惯性的动作，也是用手指轻轻点一点你的额头，仿佛我们的额头上有开启智慧的密码，需要时不时有人点拨一下子。 我没完成作业，在课堂上说“我会了”的时候，老师也这样点了点我的额头，我感受到这指头上，还有微微的她的温度，不由得鼻子一酸，流下了泪水，我努力想止住这丢人的样子，但还是控制不住。这时候，老师就又摸了摸我的后脑勺，耳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说“会了也得完成作业啊”，糟糕的是，这样一来我的泪就更多了。
西街小学旧址东校门 大概是二年级的期中考试后，学校安排每个班都组织锣鼓队，去给各科成绩前五名的学生家长报喜。我本来成绩还算可以，但关键的时候掉链子，这次考试，语文算术都没有排进前五名。这样一来，自己的小脑袋里，虚荣心有点受打击，觉得平时测验，十有八回都是前五名，怎么这次运气那么不好？正式报喜那天，站在队伍里，老觉得很多人都用嘲讽的目光在看我，内心紧一阵松一阵，七上八下，备受煎熬。忽然听到窦老师喊我的名字，我抬起头，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就听她说，黄金亮，你负责读喜报，你认的字多。 才走了一个学生家长的单位，我就发现了今天这件差使的好处。每到一地，大人们站出来围成一圈，锣鼓咚咚锵的一停，就轮到我手里捧着喜报上场了，红纸写的喜报上面有学过的字，也有很多没学过的，好在我基本能囫囵吞枣地大声读出来，念完了就给家长送上去。旁边的大人们窃窃私语，这个小家伙不大点儿，能认下这么多的字，都像看啥稀罕物似的盯着我，一边还使劲地鼓掌。尤其去了和我爹同一个单位的家长那里，大人们都认得我，都冲我爹伸大拇指，我爹一张平日缺少感情色彩的脸，少见地绽出了一丝笑容。 送喜报回来，窦老师叫我到办公室，还是用她的中指和食指并在一起，点了点我的脑门子，问期末考试能保证前五名不，我的眼泪又快下来了，赶紧回答说保证一定能。二年级期末考试，我语文和算术拿了双百，那是我上小学期间最好的成绩。 四年级开学的时候，窦老师没能和我们一起迎接新学期的到来，听说是生了病，上北京治疗去了。没了窦老师的四年级一班，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班里的学习气氛也明显不如以前。一天下午班会，新来的班主任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说是窦老师写给我们的。信上说，她的病正在治疗中，请同学们放心，希望同学们努力学习，听新来老师的话。在那个下午难忘的班会上，四年级一班的教室里，气氛凝重而严肃，我们像大人一样收到了远方的来信，也是平生第一次有爱你的人，从遥远的病床上带来了殷殷的嘱托，女同学们直接趴在课桌上哭了起来，男同学们都红着眼圈，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
窦老师的病整整看了一年多，第二年回来，我们班上的同学，不分男女，结成一伙一伙地去看她，她坐在炕上，以前有点蜡黄的脸竟然红润起来，人也胖了。窦老师家里，炕上、大红柜上，凡是能放东西的地方，堆满了同学们送来的水果，窦老师笑着拿起几个苹果，递给我们说同学们吃苹果，我一个人哪能吃了这么多。 窦老师据说得的是癌症，但竟然奇迹般地康复了。我知道窦老师一直还在西街小学，退休后也没有离开科镇，我还问到了她的电话，但一次也没敢打，生怕老师见了我现在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又会用手指点点我的额头，说你咋这么不努力呀，是不是又犯了骄傲自大的毛病了。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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