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竹庵蒙中／图文 巴渝书坛名家夏昌谦先生号巢云，别署荆蛮民。早年从晏济元、许伯建、黄笑芸诸位民国过来的老先生游。以天赋过人，加之转益多师，书画、篆刻卓然成家，深得其师友前辈们的推许。 认识夏老师二十多年。在有微信之前的十几年，除去书协会议、活动上的接触请教，私下的交往，令我受益更多，记忆更深。 最初我画了组水墨折枝花卉，装成个小卷子，托其多年挚友安为年老师请他题卷首。夏老师不仅题写，其后还写了几句鼓励晚辈的话。借取卷子的机会，跟随安老师一起，叩开万寿花园夏老师的家门，玩了半天。夏老师给安老的面子，加之见我对书画的痴迷，于是找了些珍藏的前辈书画真迹给我观摩。 渐渐更熟一些，夏老师也搬家到江北。有次相约到他天江鼎城新家，因为同有好古之癖，他兴致颇高，取出很多收藏的古物，诸如古砚、古墨、印章、拓本之类的给我欣赏。夏老师玩古，保留着老一辈人的诸多习惯，譬如爱用旧报纸做防碰撞损坏的保护包装，将古物层层包裹起来，放在柜子里。取阅时候，小心翼翼地层层打开，然后又仔细包裹回去。夏老师说他是从小就有收藏、整理、保存东西的习惯，如小学时期的作文本之类，至今都好好保存了下来。其珍藏的各类古砚，看样子，平日并不取来研墨使用，只是时常取出把玩。故砚池一律精心磨开，整理盘弄得光润清洁，各种石品一目了然，足见对此是真爱。 老一辈收藏家颇多捡漏的经历，夏老师这类故事也多。说起浩劫期间，他亲眼所见处理抄家物资。晚清很好的墨锭，胡乱堆放在旧货店橱窗里，不论年代早晚，一律一毛钱一锭。还有装在笸箩里极好的青田和寿山石，指头大小，最好的田黄石章，也就三块五块一枚。说到这些时他双目有光，语气至今在耳。 话题除去书画之外，还听他讲些巴渝书坛已故老一辈的掌故。夏老师的收藏与鉴古，是受鉴藏名家周萼生的熏染。动乱年代他去周先生家玩，被抄家后，家徒四壁的周先生，不知从哪里摸出个瓷杯招待夏老师喝茶，仔细看，居然是清中期仿成窑的斗彩杯，现在想来，真是特殊年代的别样奢侈。 夏老师和徐无闻先生年龄接近，交谊在师友之间。书法篆刻之外，又同好金石碑帖鉴藏。彼时渝中有此同好者甚稀，故而他常常坐长途公交车，颠簸几十公里，去北碚西南师范大学徐先生家玩。有回不巧，值徐夫人外出买菜，关门闭户独自在家的徐先生，因耳聋，无论来客如何敲门敲窗，皆埋首书堆，毫无反应。夏老师急中生智，遂从阳台翻进去，突然出现在室内，将徐先生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接着看清楚不速之客，开心极了，遂又得浮生一日把臂畅叙之清欢。夏老师翻出徐先生彼时送他的一些拓片，其上多有徐的题记，便是当年两人交谊的点滴。 夏老师的书法兼取碑帖，早年曾在李炼书房，见其四十多岁的大字对联，糅黄山谷、康南海一路。笔力雄劲，神采奕奕。后期示人的作品，则风格面貌更加强烈。融汇诸家，个人面目中，依稀能见到影子的，有齐白石、陶博吾，吴昌硕、康南海，甚至还有些陆维钊的影子，偶尔又兼杂些董其昌轻盈的笔调，用做调节。如此都被他化用于无形，笔下神采奕奕，真力弥漫，跌宕腾挪，给人以奇绝悍霸，不易接近，亦不可亵玩的印象。夏老师的篆刻亦是如此，爱用大开大合的空间腾挪，篆法变化也奇绝夸张。足见其人多奇思妙想，活泼生动，不拘成法，善学擅变，个性鲜明且才华横溢。不熟悉其人者，仅从其字上猜想书家性情，甚至会觉得作者颇有几分“飞扬跋扈”的错觉。 一般人，大都只能见到夏老师谦和含蓄的长者这面。这或许和他们这代人经历成长的年代，以及生存环境有关。自我保护的习惯，养成该说的不该说的，多数选择不说，即便说也是避重就轻，点到为止，把真的一面设防隐藏起来。随着交往深入，取得一定信任后，从偶尔谈话聊天露出细节里，有心的人，便能察觉这些表面包裹下，其内心清高与孤傲极有个性的另一面。所谓书为心画，也是作者的心相。 从他笔力雄浑，中气十足的字里，还能见出夏老师过人的精力。记得“非典”的那年，在南坪朱凯家，与几位书法界的前辈聚会。晚饭后大家写字聊天，几位六十多岁的老书家兴致勃勃，接下来居然打牌玩了个通宵。不会牌的我，实在太困，便倒在沙发上和衣而卧，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直到东方既白，醒来看看，牌局还在继续，几位一点不见困倦。尤其夏老师，玩了一夜，此刻似乎更加精神抖擞。所谓“一事能狂便少年”。人的天赋、能量，与个性、气质真是差异巨大。 人与人的互动联系，因十年前微信普及，发生了巨大改变。我移居大理后，除去偶尔回渝时小聚外。更多的联系，则是在微信里，比之前更为方便。我常将近作发给夏老师请教，他也总是给与关注和鼓励，互动比在渝时更多些。我的手机里，还保存着和他聊天的记录，以下是2019年前后他发给我的几段： “现在书坛风气是国展导向，评委操作。书者竞相仿效，可惜误了前程。年轻人专注国展，无可厚非。其实此道犹如考八股。博得功名后大可改弦更张，以古代大师为师，血战古人。” “近来微信上见兄的山水画上的一些题跋……。个人感觉与兄画风相比，字似严整拘谨了些，如果是我遇到此等情况，也许我会如此对待：1、将线条的粗细变化加强一些，增加节奏美感。2、在一段时间内，更强调书卷气，引入赵、董意趣，以丰富褚风的表现力。提高一点线条的弹性，以参康乾名家的技巧，并略带一些行书风采，或许能使字更显雍容华贵，儒雅大气。3、前不久曾见兄所书《兰亭后序》，甚佳、很完美，许师用笔得二王神龙兰亭墨本与松雪翁法，研习许翁字，必有所获。拉杂写之，仅供参考。” “我所见兄的画作……，最出彩者在折枝，一两枝横斜去也，初看似挺拔苍秀，细赏则如锥画沙！大千先生与晏老之画派不乏挺劲外露，而兄之画意则含蓄内敛，实属不易。愚见此类画风，兄尚可再坚持一些时日，自由柳暗花明之佳境也！” 翻阅这些微信里的聊天文字，大都是对晚辈的爱护与鼓励。曾给我很多信心和精神上的支持。年月日时历历在目，重读犹在昨日。翻看夏老师微信，头像依然那么亲切熟悉，仿佛昨日还在留言点赞。约好的大理相聚，随着夏老师突然的驾鹤西去，也成了永远的遗憾。 微信互动，除去向他请教书画，夏老师还很关心我身处他乡的日常琐屑。诸如地震，疫情等等，反复叮嘱，注意安全之类。那年杭州保姆纵火案，引发全民关注，夏老师详细了解我们家请家政阿姨的情况，发了大段文字，一再提醒我们注意，很多事别让外人知道太多，人心隔肚皮，多个心眼，留点余地安全些。重读这些聊天，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令人感动的真诚关切。那位平时总将自己包裹起来，说话爱打“太极拳”，骨子里却是清高、孤傲的夏老师，内心深处，也有极少为外人察觉的，温暖慈爱的一面。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夏老师的离去，转眼已近四年。 洱海边散步，看天上白云苍狗的变换，常忆起那些给与过我帮助与爱护的师友。夏老师号巢云，而今归去，也许真就住进了眼前这一朵朵彩云中，遨游太虚，逍遥自在，成为名副其实的巢云居士了。  夏昌谦老师 书法作品选       夏老师为我书画作品所作的两件题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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