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说“要善待你的母亲,因为她下辈子不会再来;她的大半生都是为你而活,少给妈妈说一些难过的事,她怕帮不上你,更睡不着。”
“黄山西站”高铁开通之际,令我分外想念母亲,母亲去世一年多,母亲对我的养育之恩、就如对黄山生养的山水瀑布怀念,永远播洒我心。
母亲去世之前,2022年中秋节我最后一次回去,抱着卧床两年的母亲到门口沙发上呼吸新鲜空气、看外面的风景,妈妈总跟我讲:儿子啊,人没有来世。
我依偎着母亲、学着小时候一样,我来源于母亲,母子俩听着门外沙沙的三口杨树叶子。
母亲第一次出门,是我在广州安顿好了以后,我花了十几年时间,才在外面安定,从1990年我第一次出山去四川开始。
每一个母亲,都会为调皮且心怀理想的儿子流泪。
我是个心怀理想的人,一般人是为了赚钱活着,我是为内心的理想,这点,跟我写诗时一致。
这些年,从最赚钱的行业、跑到休闲体验新旅游去实验,我研发十五年,一人为了理想去战斗,造成我不能在母亲卧床之际,回去陪她,这是我永远的忏悔。
母亲走了,我的研发也差不多了,回来母亲再也看不见。
我若家祭、只有坟上告知天上的父母亲,高铁已经开通。
2004年秋天,我安排母亲和我一起飞广州,那时家乡的交通条件差、只有一条七八十公里的道路,到黄山市坐飞机要很远,母亲晕车、坐那段路难为了母亲。
黄山到最大的交通枢纽、地级市黄山市,只有一条坎坷盘山路。
造成我们懒得回去,回乡一次还不如去九寨沟丽江。
母亲自2004年第一次来广州,南粤对于她,是因为子女,妹妹家在深圳,我把母亲带着两边跑,农村的孩子都为尽孝顺。
母亲盼望我回家的时候,带她去天河城看电影、去各种菜馆吃菜、最喜欢跟我去菜市场,我们在广东琳琅满目的菜市场、买她没有见过的菜回去做。
我们吃母亲的菜都习惯了。
小时候,每天等到饭菜一香,母亲大叫一声“端饭吃了!”
我们就一齐回归到桌子下,听母亲分配菜。
小时候没油没盐、可我们吃的香。
夏天满天满屋的蚊子、母亲发明用芦溪河里的烂树桩、点燃了生浓烟驱蚊,造成我们从来不怕叮满的蚊子。
母亲来到了广东,是我们跟母亲最幸福的一段时间,每个周末我和司机带一后备箱菜回去,母亲说你也买的太多了。然后一家人煮饭吃。
母亲对我的教诲、一是勤劳、二是爱国、三是正义。
父母亲在黄山脚下、偏壤之地,养大我们,七十年代黄山农村过多小孩,父母吃尽比解放前更紧张的人间苦头、因为他们是父母的责任心。
我们自小跟父母因赤贫联系得紧密、日夜共享困苦磨难,所以对父母心知、最为感恩、因为我们家曾生死一线。
等到终于可孝、父母却不常在。
父亲于改革开放盛世前离去、母亲却活到了华夏民族盛世之时,带着满意和幸福的晚年离去、作为子女我们却因思念而不能释怀。
我们像巨石绑在父母脖子上、嗷嗷待哺的捆绑着父母紧张呼吸的几十年。
母亲于2011年离开广州,2004年后我接母亲到广东多次居住,她不习惯,每次来、皆吵着要回。
我接母亲来回多次,2010年在我家过了年,2011年,母亲七十三了,待到11月份,我开车回家,母亲严肃地跟我讲、她要回去了。
我为了母亲的健康,同意她回,每天她在阳台上、看着最小的孙子,已经太累了。
我同意妈妈回,就让外甥和她一起,我希望每天看到母亲、那是我的自私。我跟母亲在我家楼下照相,母亲在回家前喜笑颜开。
我知老母亲此次去,不会再归。
她离去前也跟我讲:来生再来了。
母亲六十几岁后,我们在大城市买房安定,才把母亲接过来,母亲在我家,我周末赶回、和姆妈团聚,大多时间母亲在家接送孙女上小学,跟我说话的嗓门清亮、听力跟年轻时一样,身体杠杠的好。
我带母亲去顺德吃大盘鱼、母亲说太腥了、吃不了;
我和母亲吃味千拉面、说太贵。
我和母亲吃肯德基、南海渔村,母亲不喜欢海鲜、爱吃黄山的重油重色腌菜。
去清远给母亲带笋子,母亲很喜欢,家乡黄山竹笋最多、炒腌菜习惯了。
有次带母亲去吃佛山的清水烫生鸡,烫一下放在碟子里用生抽蘸一下进嘴,母亲实在咽不下。
母亲为我们付出了,我们把母亲当作宝贝一样爱护。
母亲来来往往坐飞机,都是在屯溪下来,黄山风景区没有直达火车、只有一条七八十公里到黄山景区的汽车道、她老晕车,有次飞机晚点、我们在黄山机场等到天亮、候机楼太冷,我怕母亲身体不适,我说要是老家有火车站就好了。
现在高铁通了,我怎不是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感觉。
想起母亲第一次是2004年国庆跟我来,在黄山机场为了辣椒酱跟安检吵架。
到了广州,母亲一夜跟我清理她的瓶瓶罐罐。
母亲爱准备很多形状的瓶瓶罐罐,水果罐头瓶子的,只有母亲知道子女爱吃什么,一年四季,她在老家晒生姜、腌豆腐乳、腌山芋杆子、腌豆角、干豆角、过节做裹、端午包粽子,儿女们长大了飞走了,就搞给孙子们。我们回去,就问“老几,你要什么、带点什么走”。
我们在广东口味不同,却吃不厌母亲的手中,“五月节”(端午)包粽子最好吃,尖锥粽子在母亲手中、变戏法出来、用黄山新摘的清香大箬叶子。小时候我们五个团聚在老宅门口筲箕箩边,看天上的鸟和母亲在黄山溪里把糯米洗净、我们迫不及待,七手八脚伴着筲箕箩里掺上红绿豆,吃极美味的白糖端午粽。
老家把冬天的腌菜捞出来、悬晒竹竿上、乌黑叫“盐几”,母亲准备很多,虽然生活好了、不吃腌菜,我们却对小时候腌菜情有独钟,因为舌苔的口味习惯。
母亲做的土特产,是我们一生铭记,它是我们爱母亲、母亲爱我们、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一生的证明。
母亲生养五个子女、二十几个家族第四代,洪福圆满。
九十年代回老家,侄儿外甥们还小,我们放心在外省工作,也不太牵挂老家。
母亲养了一只小狗、每年都叫“小虎”,有时回家,她告诉我“小虎”被哪个短命死的打死了,她又养了一条。
老母亲在老宅养的狗永远叫“小虎”,看着侄子和外孙们跟着奶奶长大(外甥由于跟着一起长大、也叫奶奶)。
谢葳是最怕奶奶的,她常倚在墙角,问“奶奶可在哎”,因奶奶重男轻女、惧奶奶骂她。
奚梦遥每周末为了来和奶奶睡、会被姐姐当作一个交易的筹码,外甥是男孩。
谢晨挥舞棍子作为村里第一的辣手摧花使者,“辟辟”将菜地的蚕豆花、豌豆花、菜园南瓜花,作为妖怪扫得一根不剩,被人拉到奶奶前投诉挨打。
谢馨仪作为奶奶最小孙女,奶奶经常背着她、看着头顶黄山去镇幼儿园,所以谢馨仪到广州读小学后总记得奶奶的、读小学时奶奶又来接送。
谢彦钓鱼回来总会被奶奶拉到房里、要给长孙好吃的,奶奶会背着人把黄桶盖打开、轻轻地拿出吃的来。
侄甥们每个人都跟奶奶感情很深,周末全拥挤到奶奶家吃喝、夜里举剪刀石头布决出谁跟奶奶睡、输了的就大哭。
有时露着大脚趾头好几个人挤着跟奶奶睡。
九十年代、二零零几年那十几年我回家,常看着家族第三代跟着第一代的奶奶成长,作为第二代的牵头人我感到很开心,我出山就开始把家族带出来。
我们第二代在外面赚钱养家,第三代跟着奶奶在农村留守成长。
侄儿们都喊“小叔叔回来了!”像日本鬼子进村一样。
我就给侄儿侄女们发我在深圳带回的东西,带了长嘴相机给他们照相,在村里是新鲜货。
康师傅、百事、伊利、德芙、1500元一张的港币,都是我带给侄子们认识的。
家族第三代的节日,就是我们第二代们回家。
大家一下子涌过来,我给大家发奖品似的,发完,再来翻我的空包、嫌不够。
母亲的房间总聚着好多孩子,我跨过横七竖八的身子才走到电视机,地上黑压压的密密麻麻,大家一齐叫我“小叔叔别踩着我啦。”
母亲跟大家一起看《西游记》、《济公》、《新白娘子传奇》、《还珠格格》,大家看了上集、都清楚说着下集情节,竟然还看得哈哈大笑。
母亲养了一代代的“小虎”、“小虎”跟人一样,我每次回家、“小虎”就警觉地嗅着我脚,母亲就叫“小虎”说是我。
到二十世纪初,母亲的家族第三代都一个个长大,麻雀一样飞了,母亲热闹的房间、又回到一个人待在养大我们的老房子里,常一个人对着门外的广阔田园讲:弄你个姆妈、现在一个都不来了。
母亲亲自生养了第二代五个子女、又带大了第三代三个孙子两个孙女两个外孙子,这在农村是人丁很旺盛的、她很满意。
第二代的我们长大了都离开家以后,第三代羽翼丰满也离开家各自谋生。
从人气兴旺落到了门前冷清,母亲只好跟“小虎”更亲。
2004年我把母亲接到广州,她舍不得那条狗,舍不得她猪栏里的那码柴,说花了几百元买的(那时还没有推广液化气),那码柴火、二十年后还在,农村改革不烧柴火了,永远在老家的猪栏里放着。
“小虎”被母亲搁邻居家养几个月、飞去了广州,白云上妈妈最牵的还是那山那家那狗。
母亲2011年11月返回老家、老村子2012年拆迁,我死活没让老家政府拆我的老房子,为了保留家族纪念。
老村子拆没了、没水电、孤零零的我家老房子,她不能再住,老母亲搬到镇上,开始不养狗,没有院子养不了,住在镇街店面。
母亲一生爱钱,因为穷怕了,年轻时都是超支过生活、赊账买油盐、一年四季不见票子。
我们就给母亲钱,五个子女都给,母亲收钱乐哈哈,母亲最快乐是收到钱。
母亲晚年有钱花,却自己只吃那么一点点、就贴给老大和孙子们,孙子们长大翅膀硬了都飞,就买东西给左邻右舍,大凡到三口镇街上卖东西的,春夏的桃啊杏的、夏天的西瓜、土特产、秋天的板栗、冬天的野葛,都到母亲门前要喝,母亲必将买一点,买了就送人。
母亲跟三口镇街的街坊很好、她大方在三口街出名。
过年过节孙子们回到奶奶身边,母亲会给每个孙子红包,一直到2021年她卧床被人伺候,再也用不了钱为止。
我们会逗她、给母亲手中抓上一沓钱、让她体会手中有钱的快乐。
老太太在镇街十年,给镇街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母亲身后的“小虎”、永远留在了老村的老房子里。
过年我们回家,去老屋贴对联,这个黄山脚下的明清老宅,解放后五二年土改分给父亲,五五年母亲经相亲跟父亲结婚,我们都出生在这里、生长在这个老房子。
结婚时母亲十七岁、父亲三十一岁。
七十年后、父母亲结婚的老屋状如“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地方政府让我维修,我说没到退休时、修了没用。
母亲晚年时,总想回老屋,跟我们说梦见老屋,她在老屋六十年,生养了我们五个,回老屋是信念、叶落归根,我作为不孝子、却一直没能为老母亲实现。
我忙于我的理想、没空回老家操持此事,加上三年疫情。
母亲于疫情开始时跌倒卧床、于疫情结束时被病毒带走。
我们永远爱母亲、心里想念妈妈。
因为老村没了,姐姐去看也不方便,在镇街有人照顾,所以老宅母亲回不了,母亲在镇街一住就是十年。
最后没归去在我们一家人生养的老房子里。
这是我终生的遗憾。
母亲去世时,我内疚有三:
第一是、我没让母亲在老宅最后十年,
第二是、我花了十五年、立志要做的理想事情,等成功时母亲看不到了,
第三是、我没能坐方便的高铁、带母亲再来广州一次。
母亲晚年,我回家都是坐广州始发的老火车、买卧铺,火车上吃睡一夜,第二天到屯溪,到屯溪让老家出租车来接,七八十公里到家要花几百元,比我广州来的火车票还贵。
还要一小时,如果是坐大巴车就要两小时、还要到黄山汽车站等车。
我就常跟大地讲:妈的、什么时候我老家有高铁,我看母亲就方便了。
妈妈,现在高铁通了,我想回家带您坐高铁到广州、却只能来生。
——2024年4月26日凌晨
黄山西站开通首日、写于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