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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缑城️ 43】城中巷(八)

 文化宁海 2024-04-30 发布于浙江

几乎所有魂牵梦萦的怀念,都来不及好好道别。

                  ——《一个人的缑城》

     城中巷(八)    

文 摄/ 顾方强

(八)

学校在大操场上,还进行过一次露天的大型文艺汇演。演出的这天下午阳光明媚,全校师生和周边的走拢百姓,把位于操场中心的表演场地四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墙头和树上都是人。

这次汇演的一个节目,曾给小城带来过长久的谈资。这个叫做《卖糖 》的自编节目,是个揭批坏人的戏,据说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这人所犯的罪行,现在听起来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叫做教唆犯。海生一直都弄不太明白,这教唆犯到底是教了人家什么,教到什么程度才算犯罪。

城中小学自编剧《卖糖》剧照

记得戏中的教唆犯名字叫马三通。海生曾听姆妈念起过这个人,说他住在她们厂的后水门,是个跑江湖的变戏法人,顺带贩点粮票什么的,偶尔也能成功替大家带回些许紧销货,老少无欺很讲信用。周边的孩子们也都很喜欢他,他经常会给他们讲一些外面世界的趣闻,偶尔会在孩子面前露一手戏法。他出事时海生姆妈说,这人也是倒糟运了,呒班上也呒地种,总不能喝西北风过日子,贩点粮票被游街,逗个小孩又被抲起来。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犯过教唆这样的事,那个时代好多事情都说不清。

节目开场首先由陈丹饰演的一个少年,斜包着书包,一左一右地晃着小脑袋,有节奏地摆动着双臂,迈着可爱的垫步,一纵一纵地跑进了场。

不一会在大家的一阵哄笑声中,由锦龙哥扮演的卖糖佬戴着礼帽,摇着方言叫做卖糖摝的拨浪鼓,抽着嘴唇迈着小碎步,鬼鬼祟祟地担着货郎担上场了。

他们之间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海生在人缝中没看清也没听清,只是到了节目的尾声,海生看到在着急地抵赖着什么的教唆犯,被学校的工宣队员和几个红小兵揭穿后,就被一把揪住头发,反扭住手臂押送出场。

这时位于操场当中央心的陈丹,在被一脚踢翻的货郎担旁边,一手握拳抬起手㬹横在胸前,一手直臂向后高高扬起,在身后站着丁字步遥指着前方的一众演员面前,迈着坚定有力的弓字步,劲着头颈倾着身体,以重获新生继续前进的姿势,结束了整个节目的表演。

汇演结束之后,海生常常学着节目中教唆犯的台词,摇头晃脑地说着玩:糖儿香、糖儿甜,吃吃玩玩喜洋洋,读书苦、读书乐,读书有个啥用场。有回终于把已经批评过他的钱老师,听得火冒三丈,一把揪着海生的耳朵牵到办公室,让人去叫他阿爸来带人。

海生阿爸来到学校听到告诉之后,马上火药纸捻点着一样,伸出撮头差点没把海生的脑门给戳穿,大声轰隆地训斥着,抬手就要动手,急得钱老师按着桌子慌忙起身,一边左拦右挡着,替海生讲起种种好话来,当时的场面一度让海生觉得,把他阿爸气得气急败坏的人,是钱老师而不是自己。

这个只演过一次戏的大操场的南面,是个经常做戏的学校大礼堂,一般上下学期各演一次。戏当然是学生自己演的戏,压轴出场的一般是校舞蹈队。校舞蹈队的男女队员,都是从长得好看、生得活络的学生中挑选出来的,他们每天起早会在大礼堂进行训练。女队员长大后不好意思夸自己漂亮时,往往会不经意地提醒着说,自已曾在学校舞蹈队怎么样怎么样的情由来加以点明。

学校大礼堂没有前门,都是从位于大操场的后门进出的。这大礼堂的式样很古老,与老祠堂有几份相像,也许本来就是个祠堂。里面虽然很大,还有两个四水归堂的天井,从天井照下来的阳光,像两根光柱似的立在哪里,整个礼堂还是给人黑黜黜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压下来。

下大雨的时候,归堂天井的房檐头水,会像倒一样落下来,落在天井下面只有半张乒乓球桌大小的石板池里,嗵嗵声地落得开水烧滚似的翻滚起来。石板池里只有两个水果罐头一样大小的流水洞,海生老是担心水会满到大礼堂来,但是水从来都没有满上来过。

这座坐北朝南的大礼堂,堂前还有一个石板大道地,道地的正面有一座檐角翘得半天高的六角形阁房。沿着阁房两侧的围墙伸展开来,和道地东西两侧的厢房一起,把大礼堂合围成一个完整的院落。

黑夜都要到这里来过夜似的,这个大礼堂总是比别的地方黑得早,黑得黑。天色夜暮暮的辰光,里面就黑得要把人吸进去似的,让海生心生怯意不敢进入。

在海生读五年级的时候,晚上漆墨黑的大礼堂里,亮起了一帘朦胧的灯光。不知从哪里调过来教数学的俞老师,还有梳着齐耳短发的俞师母,住到大礼堂的厢房里来了。

平常大都空着的大礼堂两侧厢房,共有大小不一的房子十多间,每间房子的立面,都是上下砖墙,中间格子窗,外加一扇上面格子下面木板的木门。这些连成一排的整齐的格子窗,让海生觉得这里才是教室才对。

这里的厢房大多是空着的,只有最大的那间厢房,被当作上音乐课的教室。这间教室平时放着一架风琴,架着一块黑板。每个班级上音乐课的时候,大家都是掼着长凳,到这里来上课的。在教会我们哆来咪法嗦拉西哆之前,钱老师就教会了我们唱国歌。记得当时国歌里有几句歌词,与现在是不一样的。

后来钱老师还教了我们许多首歌,同学们唱得最顺口的一首歌,是《火车向着韶山跑》这首歌,一开头就是呜——轰隆隆隆轰隆隆隆的歌词,好唱得放开腔口就能唱出来,可钱老师说你们不能这样用白肚腔来唱,你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一定要带着向往的心情,深情地去唱。小城方言把直漓漓地拉得一点都不婉转的拉肚子叫拉白肚,一个人讲话或唱歌的腔调被称为白肚腔,这难听得惹人嫌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海生一直不理解什么是深情地唱,直到一个下午,海生看到自己的班主任钱老师,一个人在大礼堂的主席台上,一边烫手似的弹着风琴,一边领着全校同学,在弹唱《不忘阶段苦牢记血泪仇 》这首歌时,才知道深情地唱,就是把自己当作歌中的人来唱。

钱老师上台领唱前,刚带我们从位于小北门路的武庙参观回来,当时武庙里的关老爷塑像,已经是连渣都找不到了。已经成为文化馆的武庙大殿,放着一组由文化馆创作小组模仿的收租院雕塑作品,前来接受教肓和赶热闹的人络绎不绝,真的比市日还要闹热。

等钱老师领唱好、工宣队王队长讲话后,大家就回教室去吃忆苦思甜饭了,这是每学期开展一次的忆苦思甜活动。

整个忆苦思甜活动其实早上就开始了。这天早上,大家按钱老师要求,每人手臂挽着一只竹篮,带着一只洋铁碗一双箸来上学。不少同学都是当当响地一路敲着来的。上过一二节课之后,学校放假让我们去田洋畈挑野菜,各自回家吃过中饭,把野菜带回学校送到食堂,然后集中去展览馆或大礼堂接受一番教育后,大家就开始回教室吃野菜。野菜是学名为马齿览的野草,溪坑与田岸边长得到处都是。现在这个野菜成为热门菜了,据说可以缓解因为大鱼大肉吃多了以后的多种不适。

钱老师说谁吃得多,谁的阶段感情就深,谁就越能成为接班人。这忆苦思甜的野莱并不好吃,不放一滴油一粒盐,掺上糠一样的麦皮,连切都不切就整株清水落锅,一锅熟之后,分盛在脚盆一般大小的铝面盆里,或直接盛在吊水的铅桶里,抬到各班教室的讲台上。这时侯钱老师进行一次再教育后,大家就捧着碗上去,让钱老师盛上一碗,回到座位开始吃忆苦思甜。

五年级那次的忆苦思甜,钱老师一脸欣喜地表扬了海生,表扬海生不仅把碗中的野菜吃得一干二净,而且还主动要求加了一碗。面对钱老师表扬的这个意外之喜,海生即兴奋又不安。海生之所以要求再加一碗,是因为这天上午早饭没吃,去南门外挑野菜的海生中饭也没有回家去吃。没回去中饭,是因为那天上午,恰有民兵在南门外的南岸,用三角撑撑着一挺重机枪,对着凤凰山脚在实弹打靶。

海生在弥漫着一股硫磺气息的靶场边,一直粘着在外围担任警戒的民兵阿叔,央求他们在中午休息的时候,能让自己上去摸一把重机枪。就这样一直到吃野菜时,本来肚皮里就好像养着一条龙似的海生,大半日下来两餐没吃,吃两碗野菜真的不算多。何况平日几乎没肉吃,肚里没有多少油水,饿也是不经饿。

对了,钱老师在大礼堂音乐室教的最动听的歌,是一首她没教完的歌,每当蓝蓝的天上白云飘这句歌词的旋律响起时,海生的心不由得就会飞到辽阔的草原上去。自从坐在姆妈的膝盖上,感受着吹在自己后腮颈上的热气,在一个夏日闷在剧场看了《草原英雄小姐妹 》这部动画电影后,加上钱老师教的这首悠扬的歌,海生就更加向往去遥远的草原了。

海生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梦,在遥远得只剩下尽头的草原上,和草原英雄小姐妹一起,在暴风雪中看护公社的牛羊,我不知道渐生华发的海生,是否还拥有如此辽阔的一个梦。

文 摄 | 顾方强

编 辑 | 平安麒麟

审 核  | 浩海紫烟

文化宁海题字 | 无禅

文化宁海工作室出品

【一个人的缑城】第4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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