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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蔺堵车的那些事

 古蔺同乡会 2024-04-30 发布于四川

古蔺堵车的那些事

陈大刚

堵且肯定堵

投胎为古蔺人,命中注定要比泸州其他县区的人经受更多磨难。比如,从1980年代中期到2010年代初期这20多间走过来的古蔺人,只要是出门到泸州,都必须经历闹心的堵车。
“堵车”只是一个普通的词组,但在那些年月,却是压在古蔺人头上的一座大山。
从古蔺启程,基本上出县城就要开启堵车模式;泸州回程,出纳溪城区,“堵车”就像旧时剪径的毛贼提刀弄棒跳出来。古蔺出门堵车,如果用中学数学里那个“有且仅有”的霸道概念来类比描述,就是“堵且肯定堵”。
堵车花样多得目不暇接,仿佛老天爷到处都在给古蔺人挖坑——这叫堵你没商量!

道路改造堵——这20多年中,古蔺到泸州的路经历了叙蔺路由石子路改建为水泥沥青路,叙永县城环城路与纳溪城区道路改造,321国道扩建为西南出海通道大纳路。一古蔺客车司机说,“每个运动古蔺车都摊上。” 改路“运动”一来,就要堵车。比如,道路取直或降坡度,有的施工段就要放炮炸山,提前20分钟开始拦车警戒,炮响后又要等上10来分钟核对清理爆破现场。不过,这还只是小堵。如果是集中突击施工,就要全线封路,出现大堵。比如叙蔺路古蔺段改造就曾有几个月封路,连蚊子也飞不过去,古蔺就只有绕道贵州土城,经赤水合江到泸州,或是绕道双沙镇上大纳路——除了要多走几十公里,还要翻更多的大山,条条蛇都咬人呀。 

 修补路堵——大纳路开通后,正逢社会经济快速发展,公路上跑的车突然增多,特别是大货车多。尤其古叙煤田开发后,公路上到处都是运煤的重车,还有装建筑沙石的大车。那些车载重标的是两吨半,却装得堆出山尖,至少有20吨;标4吨半的,得装40吨这个数。不堪重压的大纳路,到处坑洼,百孔千疮。于是一年四季都在修补。只此一条独路,凡修补施工路段,就要立横杆拦车单边放行。一般 30分钟放行一次,由一戴红套套的人指挥,对面来车尾车将牌子交与红套套,红套套则将牌子交与待行前车,如同交换战俘。
交通事故堵车——由于路窄弯多坡陡车流量大,古蔺到泸州就车祸频发。尤其是江门峡——重车将路面两边轧下去,中间隆起脊背,当地人称“鱼鳅背”。秋冬多雨水冰凌,车上去就打滑,不知就里的外地车,经常吃这鱼鳅背的霸道,轻则侧翻路上,重则摔到20多米高的岩下,滚进永宁河中。许多司机谈虎变色,将10多公里长的江门峡称为死亡峡,甚至说它就是谋财害命的江洋大盗——高速开通前20多年间,江门峡翻车丧命上百人,最多一次20多个。每次翻车现场处置必堵。
车辆故障堵——这个来自于路车大战。重车将公路辗轧成豆腐渣,公路则以坑洼作刀枪奋起反击——你是我的克星,我就是取你命的杀手。冤冤相报中,车当然处在下风,就经常出现爆胎、底盘挂烂之事,甚至还有车大梁与传动轴损坏。如果是大货车出这种事抛锚,基本上就是一车坏道,万车莫开,往来车尽管心中有“十万匹草泥马在奔腾”,都得乖乖陪着修车。
    纠纷堵——纳溪上马与叙永江门等场镇,向来以路为市,遇到赶场天,摆摊占道,人不让车,就是自然堵;两车相对,遇到司机脾气上来,互不相让也要堵;如果有车轧死家畜或者辗坏老乡东西,纠纷一起还是堵——就有一重庆司机在叙永正东场上轧死了一只母鸡,主人叫来10多个人拦车,以鸡生蛋,蛋生鸡的生生不息循环计算,要司机赔偿上千元。两面车只有乖乖停下来跟着学数学。
自然灾害堵——这个主要发生在古蔺德耀关到箭竹坪路段。1995 年5月31日,古蔺特大洪灾。在这场史称“5·31”洪灾中,烟地弯路段几乎是半边山体垮塌,将几公里长的公路全部掩埋到泥石流下,动用了驻泸工兵团抢险,几个月后才通路。2008年1 月,箭竹坪冰雪封冻,差不多一个星期不通车。

顺便一说,箭竹坪是古蔺人外出必经之地,山高、雾大、路险,冬天山凹上那风能把人的耳朵割下来,附着在大山中的羊肠山路,仿佛是一根颤抖在风雪中随时要折断的细线;山道上走着的人,就是一条可以省略的虫虫,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风雪吹走。车在山路上爬,累得“呼哧――呼哧――”上气不接下气。如果是雨雪天,车子要是一个动作整左或者整右弄下岩去,基本上就等于飞机失事。第一次到古蔺的外地女子大多要吓落魂,惊抓抓尖叫不敢看车窗外面……

伤心总是难免的

说到那些年古蔺人摊上的堵车,一个西南师范学院毕业后在重庆工作的人这样神总结——《圣经》上说,人因偷吃禁果就有了原罪,被罚出伊甸园时,上帝诅咒女人要经历十月怀胎痛苦,男人要经历田土中劳作。古蔺人不知是不是在偷吃禁果之外还有原罪,上帝就多给了一重诅咒——出门必经受堵车!
多了这样一重诅咒,古蔺人伤心当然总是难免的。
一个毕业后在成都发展的成功人士,曾谈起他上大学时堵车经历。怀揣录取通知书的好心情,还没到正东就被烂路抖得所剩无几。天又狂热,大客车无空调,旁边妇女呕吐得死去活来,一车熏天臭气,他也晕车想吐,唯一念想就是让司机停车,一头跳进永宁河中。到江门峡,车堵成了长龙。他下车透气,一路数车,有l32辆。期间,亲自看到10个多男的路边屙尿。触目惊心的是一穿白裤女子手提一大布包,通红一张脸往路边山上灌木丛里钻,那白裤上张牙舞爪出几摊鲜红血迹。后来向女友说起这事,女友分析估计是堵车堵出生理失调,小女子提前来了月经。寒假回乡到箭竹坪时,遇上了路面冰冻不放行。回家心切,他就与几个也是外面上学的男女走路,天黑走到德耀关吃饭,包了一乡民的手扶拖拉机,半夜到县城,第二天一早坐班车回丹桂。女友第一次同他到古蔺,正东堵车时多喝了水,上山弯多弯急,司机为抢时间车又开得快,在离心力作用下实在憋不住,竟然把尿也甩了出来。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错误和挫折教训了我们——回成都时,女友一路上都不敢喝水。

1985年泸州从宜宾地区分家出来自立山头,就不断有人调泸州工作。夫妻去泸州有先后,这就出了新的牛郞织女。有一家是女方1993年先去。上班一月后的一个大星期(那时分大小星期,大星期耍两天),周五请了半天假,坐12点的班车回古蔺探夫。那天运气就像打牌时手气特臭,所有大名堂都背了。总计坐的车爆了两次胎,遇一次塌方、三次单边放行、两场车祸,其中一次是晚上8点过出叙永县城两货车相撞,一死一伤,事故现场处理完毕已是凌晨,进入古蔺地界,又遇大货车断梁大修。男人一晚没睡,又无电话可询,迷糊中尽做车祸噩梦。第二天上午8点过,女的才双眼通红归家,两人相拥都是伤心泪。
那些年不少古蔺司机一上路就提心吊胆。有年夏天,一辆古蔺到泸州大客车在江门峡避让对面拐弯占道不减速大货车时,处置不当摔进永宁河中,大货车则撞向左边山岩侧翻公路。事故中客车上一半人丟了命,一半人不同程度伤,司机两根肋巴骨折断。多年后司机回忆,头天晚上梦见自己穿了大红新衣裳,像电视剧中场景一样在唢呐声中聚媳妇。按古蔺上年纪的人迷信说法,做梦“男怕穿女怕脱”,“男穿女脱”为凶兆。早晨出门右眼皮又直跳,犯了“左眼跳财右眼跳岸”。一路上神情恍惚。当天下了小雨路极滑,他根本没有时间刹车或避让,只是下意识将方向盘往右扳了一下,车就飞下岩,天空中响起一阵唢呐声,河水也飞了起来,之后就啥也不知道,醒来时人已躺在医院。此后,一听唢呐声他就条件反射头痛欲裂。那时古蔺有老人过世,许多人家都要请道士敲锣打鼓吹唢呐做道场,有这样场合,他一概远走高飞。

车上路是不是提心吊胆不知道,但上路有如“走麦城”却是不争的事实。古蔺公安局弟兄有个对比,都是省公安厅同时配发的警车,两年后古蔺的跑散架,泸县的还新崭崭的。1990年代初,郎酒厂车还少,广东一酒商曾用一辆日本丰田面包车抵款,就被当成好使唉的黄牛天天往“山”上撵,两三年下来,空调就失效。一次销售公司几个弟兄坐这车早上7点出发,一路颠簸,大热天又不敢关车窗,12点半到江门下车吃饭时,所有人脸上除了眼珠转,全是灰土。老板大笑,你们是一伙抢人的贼呀。
车伤不起,人自然更伤。县委机关开车的黄老三自嘲,古蔺司机与泸州其他县区相比,要少活几年。与他同时退伍的一个合江战友也在县委机关开车,几年后相见,战友是越活越春白,他则一脸菜色,头顶开始秃发,几条蚯蚓爬上额头“占山为王”。有比较就有伤害,一起去卡拉OK唱歌时,点歌的小女子问他战友,“帅哥,你要唱潇洒走一回吗?”轮到他时则问,“大爷,你要唱伤心总是难免的歌吗?”——他曾多次对外地战友说,自己这些年是投降在了那条路上,从没有伸伸展展跑过一天车,一上路内心就有“十万匹草泥马在奔腾”,不老得快才怪。还愤愤不平,说自己大把大把耗在堵车上的光阴,战友们却用来打牌喝酒唱歌撩妹,当然也有用来学习的,一分在江阳区机关的战友,就自考大专当上了公务员,还读了在职研究生,成了县处级领导。
外地人到古蔺也伤心。泸州建市后,市上就不断空降一些干部到各县区任职,空降到其他县区的人,都有一种“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欣喜若狂。而到古蔺虽是作掌控此地话语权的人物,却有个别人生出被发配流放心理,一旦调回市上,立马跳出脱离苦海,逃出生天的快感。曾有一司法系统空降古蔺任职大哥,认为自己被整,一次回到泸州,竟然向同事开枪——后被鉴定为精神病人。就不知是祖传的精神病,还是堵车堵的。

那些年外地人还真怵古蔺的堵车,能不来就不来。“5·31”洪灾时,古蔺进出都绕道双沙大纳路,只是这路也有多处洪水冲垮或是塌方路段。灾情发生第二天,市上组织救灾工作组下来,就有人建议叫古蔺到不是重灾区的叙永汇报灾情。其时的县长是大山水牯牛脾气,接通知时直接发飚怼了回去——如果是国民党的救灾工作组,我们就到叙永汇报;如果是共产党的救灾工作组,就到古蔺听汇报。当然是共产党的,沿途触目惊心的灾情都争先恐后向他们汇报。
当年可以不伤心的应该像中世纪时的真理一样稀少,如果有的话,堵车附近的人家可能勉强算。但凡大堵车时,纳溪叙永的路上往往会出现这样一道“风景”——乡民男女老少一脸笑烂,端着鸡蛋、包子、馒头、矿泉水、煮玉米、方便面向车涌来,场面好似“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只是那篮子与簸箕装的劳什子们仿佛得了神助,价格都要原地打几个滚。也不强卖,也不苦口婆心劝买,就慈眉善目温馨提示,昨天堵了三小时,今天估计还要长。一巴掌就把哈姆雷特王子“生存还是毁灭”之问,换成“吃还是饿肚皮”的世纪纠结,留给你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之地掂量。一个在四川大学上中文系的古蔺后生,就望着这些 “支前民夫”吃相感叹,他们不仅是工于心计的经济学家,还是大道至简的哲学家,做这小买卖实在屈才。

只有一个理由——上路

弱弱问一句,既然上路如此堵,路又是如此烂,不走行不?
古蔺人的回答是两个字的招牌——不行!
 古蔺地处苍山如海的大娄山余脉,属古夜郎国边缘。1949年以前,由于箭竹坪高山阻隔与匪患猖獗, 80%的山里人处于“不知有汉,更无论魏晋”的生存状态——外面的世界对于他们是虚拟的,是由外乡人或本地出去回来的人说的,即所谓“拾人牙慧”与“吃人嚼过的馍”,或是如同李太白诗所言,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而同时的泸州其他县区,就生活在“瀛洲”或离“瀛洲”10多米远的路边上。输在起跑线上的古蔺人,直到2000年代,还受泸州这个班一些同学白眼——古蔺同学是山旮旯里乡巴佬,没见过大世面,不合在一张桌子上喝酒打牌。
 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说,“人不是生来给驳倒的”。古蔺人当然要砸烂地域歧视,到“瀛洲”赶场。由此,他们必须上路,将“有且仅有”的数学概念,转换为“走且仅走”的生存胎记。

明知肯定要堵车,明知那路遍地坑洼又弯多坡陡,明知路上可能会有塌方会有泥石流,明知冬天路面可能要冰冻,明知江门峡是死亡峡,尽管头上顶着上帝增加的一重诅咒,尽管要把宝贵时间花在“草泥马”的堵车上,古蔺也别无选择要毅然决然上路——这就诞生了著名的古蔺八问。一问古蔺能不到泸州开党代会、人代会、政协会吗?二问古蔺能不外出招商引资发展经济吗?三问郎酒能不运出去,郎酒人能不到大江南北开拓市场吗?四问古蔺子弟能不外出当兵,外出求学吗?五问古蔺个体户能不到泸州成都重庆进货吗?六问在古蔺人民医院初查出癌症的人,能不到泸州医学院或成都华西医学院检查确诊治疗吗?七问在外工作的人能不回家探望生我养我的爹娘吗?八问农民工们能不春节返乡与妻儿老小团年吗?当然还可以天长地久地问下去……米兰·昆德拉说的“人生活在远方”这句话,对于泸州班上其他同学来说,更多是一种哲学意味,而对古蔺同学来说,则是一种现实生存模式。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上路,堵车;再上路,再堵车。古蔺同学的上路,具有一种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悲壮,也有武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英雄豪气,甚至还有一种春来时,321国道与大纳路边房前屋后、田边地头、山中山岗的桃花、李花、杏花、油菜花与映山红,交响诗般卓然绽放的审美。
堵车不是事,行路难也不是事。古蔺同学只有一个理由——上路!就像海德格尔说的,“人的本质是去远” ,在本文界定的20多年特殊光阴中,古蔺同学扑爬礼拜胼手胝脚的一次次上路,在堵车中悲壮的、英雄豪气的与审美的一次次上路,居然一次次将不可捉摸的“远”,化为了自己手板心中的“近”,将这方水土的人因堵车而导致的身心创伤,化为了诗意的共同记忆——  
古蔺经济走在了川南前例;郎酒开宗立派,引领世界美酒河赤水河左岸酱酒,成了天下两瓶最好的酱酒之一;黄荆原始森林这颗地球北纬28度线上的绿色明珠,成为川南最好的生态旅游胜地,没有之一;还给班上同学带来了麻辣鸡、赶黄草、丫叉黑毛猪、建新茶、马蹄碰柑等土特产 ;敲锣打鼓送出了成千上万怀揣录取通知书,“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的横豪学子,还有穿上军装,胸中涌动着“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的热血男儿——其中竟然有人走上了省部级领导岗位;还有在华西医学院成功手术起死回生的人,以凤凰涅槃的目光重新打量世界;还有小别胜新婚,春宵一刻时帝王来敲门也不理睬的夫妻;还有九旬老母亲在弥留之际,看到千里迢迢赶回跪孝床前的儿女时,给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个欣慰微笑……

古蔺的上路去远,不负斯山斯水斯土,不负老天爷也不负老祖宗,总算是尽了自己吃奶奶的力气,没有拖泸州发展的后腿,没有被其他同学摔出几条街,也没被时代大潮边缘化,甚至还尽其所能,为时代文明添了砖加了瓦,为大地增了更多栩栩如生的人间烟火。这就应了契诃夫说的“大狗在叫,小狗也在叫,这个世界才生动。”
公元2016年9月27日,对于古蔺来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标志性日子——川南最后一个县城终于开通高速。烟地弯、箭竹坪、江门峡从此被摔在了九霄云外 。“堵且肯定堵”的历史纠结,更新为“通且非常通”的不亦快哉。
就在那天,那个定居成都发展的成功人士,接到了古蔺发小的电话——古蔺高速通了,快点来!叫你爱人路上放心大胆喝水,高速路直,不会把尿甩出来……


文字|陈大刚

图片|丁政鑫、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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