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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谁肤浅浮躁呢 | 若文·早茶夜读

 早茶夜读 2024-04-30 发布于北京

 

第1469夜


电影《本命年》剧照(1990年)

文 / 若文

前些日子与朋友谈起“思想的80年代”和“学术的90年代”。对于没有亲自经历过的时代,人只能凭借阅读资料去想象。但即使亲自经历,我们能看到,能记住的人与事毕竟少之又少,所谓亲身回忆也是一种戴有浓厚滤镜的想象。远了不说,就说新冠疫情期间前几年发生的人和事,恐怕很多人的感受都在变得模糊,记忆也会互相纠缠。突然脑洞大开,既然都是基于想象。那么中国古代两千年间的学术转变,与二十世纪百年间的文化变迁似乎有着结构上相似的某种联系。
梁启超用佛教生住异灭的概念来谈学术思想的演变。这种分类并不深奥,古人早把大自然分为春夏秋冬,是很朴素也很实用的观念。中国学术两千年间,我们将先秦诸子视为春天,那是百家争鸣,生机勃勃的时代;继而汉唐经学走上外王之路,经术的本质是强调学术的实用,制度上大有创举,开疆拓土的汉唐煊赫如同盛夏;将宋明学问的内圣之路视为秋日绚烂,程朱陆王在思想上达到了空前高度,奠定了今天我们对传统文化的许多基本认识。清代学术传统称为朴学,清代朴学的兴起有着内在的研究理路,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政治上清军入关,君主权力与思想钳制达到了巅峰,士人不得不走进书斋但也有收获。说起读古书,清人的专精可谓空前绝后。现代人就凭要玩手机这一项,便不能望清代学人的项背了。

二十世纪的中国社会思想与学术,同样有着类似的时代节奏。晚清以来思想启蒙,各种思潮、主义涌入中国相互交织碰撞,我们可以称为“启蒙的时代”。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救亡图存、强调革命,在对外和对内你死我活的惨烈斗争中。政治压倒了一切,可以叫“政治的时代”。学术与思想围绕着政治,总结规律,强调其作为斗争武器的实用性,可谓是轰轰烈烈。收获还是有的,比如马克思主义史学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传统学风轻视理论的问题,但当时很多成果在今天看来几乎没什么学术价值也是实话。
八十年代称为“思想的时代”。在北京秋天与春天都是转瞬即逝,气候宜人,充满怀念的好日子。八十年代是又一次的思想启蒙,而后秋风萧瑟许多学人陆续凋零。人世代谢本是常事,但经历过文化的断层后,老先生们的离开,感受是很不一样的。同样由于标志性的事件,时代进入九十年代称为“学术的时代”,甚至可以将今天都视为九十年代的延续。
有人说八十年代重思想轻学术,不无浮躁与肤浅,八十年代尽管有成就但并不健康。九十年代重学术而轻思想,强调的是扎实和深沉,但同样不健康。健康在我看来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我们几乎找不到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什么是健康呢?咱们先不说心理健康,行为健康和社交健康这些。只拿身体来看,其实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健康的标准和理想永远存在,鞭策着我们过更好的生活。  
说起八十年代的浮躁,翻起《读书》杂志会看到当时的文章和今天的口味有着极大的差异。到底差异在哪,我受限于能力还很难说到点子上。但也有一点相对直观的体现。

一个是八十年代的《读书》,恰如其名真的在谈读书,谈过去的先生怎么读书,谈自己怎么读书,谈读书的乐趣和体会,这样的体会往往很难能有深度,但体验来源于生命身处,自有味道。
另一个现象是许多小文章专门要为市面上的书籍挑错,有些错误本身就很低级,低级到今天看来根本不值得拿出来说,在当时却大大方方地发表出来。有那么几处甚至看来非常可爱:
有的文章考证北京历史上第一个公园,不是1914年的中央公园,即今天的中山公园。而是光绪三十年(1904年)开放东厂胡同的余园,那里原本是大学士瑞麟的宅子。按照这个说法,此地今天当为王府井大街东厂胡同1号社科院世界历史研究所。
有的指出《宗白华美学文学译文选》中错字“届时”误为“屈时”,“笨拙”写为“苯掘”。
有的针对《自学成才的故事里》怎么会有宋版的“二十四史”?清朝才有“二十四史”的概念,宋代人的概念里只有“十七史”。
还有诸如:
太阳系是银河系的一部分,而非“银河系是太阳系的一部分”。
钱钟书是江苏无锡人,而不是“浙江无锡人”。
“衣带渐宽终不悔”的作者是柳三变,而不是欧阳修。
西湖葛岭对联“孤影对邀林处士,半闲坐论宋平章”,这里“林处士”指的是梅妻鹤子的林逋,而不是民族英雄林则徐。
这些文字错误能够证明八十年代是个浮躁的年代嘛?
我看不能。今天这个时代类似的错误,只能更多,而不可能更少。只是犯错误的方式变了,随着电子输入和拼音打字,字形上的错字少了,但是字音上产生的错误更多了。问题关键不在于书中有错,而在于当时人们会非常认真地指出来给你看。至于图书编辑的机制和业务,跟今天相比也有所不同了,那是另外的事了。
那是一个清澈的时代,虽然有些浅,但所谓“浅”也是清澈能看到水底的清浅。


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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