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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经》注析(1-3):何为“道”

 奇花一朵朵 2024-05-01 发布于陕西

  

关于版本

《道德经》又称《老子》,世间流传81章,前37章是道经,后44章是德经,版本据统计超过100种,流传比较广是西汉河上公版本和三国时期曹魏国的王弼版本。

在原文上都有些文字和断句区别。

西汉河上公版本主要是从修身修道的角度去解读,王弼版本则是探究哲学和玄学理解。

马王堆西汉墓出土帛书《道德经》甲乙本,是德经在前,道经在后,不分章节,文字与现在流传版本差异较大,个别句子次序也有不同,比如流传版本中的“国”字,在帛书版本中是“邦”,推断西汉以来为了避讳刘邦,所以将“邦”改为“国”字,且甲乙本对比也是有文字区别,说明在西汉之前已传抄不同版本。

由于帛书甲乙本都有残缺,因此通常都以甲本为主,乙本为补。

即,河上公本、王弼注本、帛书甲乙本

  


第1


【河上公本】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jiào,注:边界、边际)。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王弼注本】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jiào,注:边界、边际)。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元,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甲本】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嗷()。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眇(妙)之门。

【乙本】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嗷()。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眇(妙)之门。


【注释】

①恒:传世本为“常”,是为了避汉文帝刘恒的讳。此处恒应理解为恒常不变的,固定的。

②异名同谓:传世版是“同谓之玄”。“谓”本义是“告诉、讲诉”,“异名同谓”是指名称不一样,可讲述(呈现)的道理是一样的,表示“两者”都遵循同一个原理在运作。而在传世版中,这个原理被忽略,直接把“两者”变成了“玄”,把道学变成了玄学。从此,“道”被蒙上一层无法揭开的面纱,变得可望而不可即,愈发与大众远离,成了遁世无用之学。


【译文(甲本为准,乙本参照)

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道,就不是永恒不变的“道”;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名,就不是永恒不变的“名”。无,是天地的开端,有,是万物的根源。所以,常从“无”中观察天地的奥妙;常从“有”中寻找万物的踪迹。有和无,只不过是同一来源的不同名称罢了。有和无都是幽昧深远的,它们是一切变化的总门。

【解析】

这是《道德经》的第一章。本章开篇名义:“道可道,非常道。”初步揭示了“道”的真正内涵。

道是中国古代哲学的重要范畴。

老子是第一个把道作为一种哲学范畴提出和加以阐释、论证的思想家。道作为老子哲学的核心,贯穿其思想体系始终。

关于对老子道的认识和诠释,历来众说纷纭。

有认为,道是精神性的本体,是脱离物质实体而独自存在的最高原理,主张老子的道论是客观唯心主义。有则认为,道是宇宙处在原始状态中的混沌未分的统一体,主张老子的道论是唯物主义。

一般认为道是宇宙的本原及万物运行的规律。陈鼓应在其《老子译注及评介》一书中引用杨兴顺的观点,将道的基本特点归结为:

一、道是物的自然法则,它排斥一切神和“天志”。

二、道永远存在,它是永存的物质世界的自然性。道在时间与空间上都是无限的。三、道是万物的本质,它通过自己的属性(德)而显现。没有万物,道就不存在。

四、作为本质来说,道是世界的物质基础“气”及其变化的自然法则的统一。

五、道是物质世界中不可破灭的必然性,万物都从属于道的法则。道摧毁一切妨害自己的事物。

六、道的基本法则是:万物与一切现象,处于经常的运动与变化中,在变化的过程中,万物与一切现象都转化为自身的对立物。

七、万物与一切现象,都处于相互联系的状态中,这种联系通过统一的道而完成。八、道是我们的感官所不能感知的,但在逻辑思维中,它是可以认识的。由是观之,道在天地生成以前就存在于浩瀚的宇宙中,当天地生成以后,道就在万事万物中发挥着自身的作用,贯穿万物的生成、生长、发展、消亡的始终,作为一种自然规律客观地存在着。

一提起道,我们不免会在头脑中想象它的模样,然而我们的想象往往带有很大的局限性和主观性,真正的道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它是客观存在,但又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正所谓“大道无形”。

我们凭主观想象臆造出的道的样子,不是真正的道,只能称为名。“名”这个概念也是不能用语言和文字来描述形容的,语言文字的局限性比想象的局限性更大。如果用语言文字来描述道,只能与道背道而驰。既不能用语言又不能用文字来描述道,那如何才能认识道呢?鉴于语言文字的局限性及道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有通过抽象的概念,即“无”和“有”这两个名来一窥道的真正面目。

所谓无,是指天地生成以前的混沌状态,说明天地是从无中生出来的。所谓有,就是存在的意思,它代表一种正在孕育万物的状态,是万物的生母,即万物是从有中孕育生产出来的。

所以我们可以将道理解为一种无的状态,一种有的能力,它的本原是无,却可以生出天地万物。正因如此,我们可以采取无的态度去体认道的玄妙。道的原始是空无,我们要想体认大道,就必须抛却所有的杂念,将自己回复到毫无思想意识的婴儿时期,达到一种完全虚无的境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体悟到道的奥妙和玄机。无和有是我们必须把握的两个概念,它们是打开“众妙之门”的钥匙,只有通过它们,我们才能领悟道的实质。

所谓“常无”,就是一种永恒的无,或叫“大无”;与此相对应,“常有”就是一种永恒的有,也叫“大有”。我们可以通过这种忘却自我一切的常无,体悟到天地初生时的“妙”;通过这种包容万物的常有,观察到万物未生前的“徼”。妙,按汉字的组字法,可以拆分为“少”和“女”,少女不但处于妙龄,而且是纯真、纯洁的象征,这里用在道中,可以理解为天地的本始。徼的本义为边界。这里引申为开端、端倪的意思。在这里,不论是常无还是常有,都只是对宇宙大道中的某一状态的描述,还停留在概念这一层面上,都是名。常无在前而常有在后,所以概念的“相名”也就不同了,但它们都是由大道生出来的,都是对大道的发展和变化,统称为“玄”。玄意为深奥而不可理解、不可测知。“大道无形”,变化多端,变化来变化去,就构成了天地万物的“众妙”,即老子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回过头来看原文,我们不难发现,文中着重讲了这样几个概念:道的概念、名的概念、无和有的概念、妙和徼的概念、玄的概念。这些概念统称为“名”,借用老子的一句话“名可名,非常名”来说,这些概念并没有真正地揭示出道的真正内涵,这是因为“道可道,非常道”,任何言语和文字都无法揭示出道的真义。我们学习和研究这些概念就是为了更好地理解道,它们可以作为理解道的桥梁。


  



 王弼《道德经注》

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事造形,非其常也。故不可道,不可名也。凡有皆始于无,故未形无名之时,则为万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时,则长之、育之、亭之、毒之,为其母也。道以无形无名始成万物。万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然,玄之又玄也。

可以言说、可以区分、可以命名的道与名,是针对于具体事物、具有具体形态的,不是抽象、永恒、普遍的。所以真正的大道是不可言说、不可命名的。所有的事物都来源于无,所以没有形象存在也就无法给任何东西命名的时候,是万物的初始阶段。等到事物有了形象、有了 名称,就生长、发育、自立、成熟,所以说名称是万物之母。道以无形无名的状态开始分化出万物。万物自出现到完成都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这样,所以说道是极黑的黑,深远而不可见。

妙者,微之极也。万物始于微而后成,始于无而后生。故常无欲空虚,可以观其始物之妙。徼,归终也。凡有之为利,必以无为用;欲之所本,适道而后济。故常有欲,可以观其终物之徼也。
妙,就是事物最微小的单位。万物都是由这些极微小的东西构成的,要经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过程。所以没有欲望、没有杂念就能观察到构成物体的微小物质。徼,是事物的归属和终点。凡是存在物具备了被使用的物质基础的,必须由一种非存在物使它与其他事物发生关系从而产生作用。欲望只有适于道才能得到满足,或者可以说欲就是道实现自我的一种形式、趋势。所以常有欲望,可以以它来观察事物发展终末的形态。

两者,始与母也。同出者,同出于玄也。异名,所施不可同也。在首则谓之始,在终则谓之母。玄者,冥默无有也,始、母之所出也。不可得而名,故不可言同名曰玄。而言同谓之玄者,取于不可得而谓之然也。谓之然,则不可以定乎一玄而已。若定乎一玄,则是名则失之远矣。故曰玄之又玄也。众妙皆从而出,故曰众妙之门也。
这里所指的两者,是“始”和“母”。同出于哪里呢?同出自于玄。名字不同,因为它们的表现形态不一样。在开头叫做“始”,在终末叫做“母”。玄,是形容看不见、也听不到的,没有实体存在,不能够被人们觉察的事物,是“始”和“母”共同的本源。因为玄的这种性质,所以我们无法感知也就无法命名,所以不能管它们都叫做玄,而这里老子说都叫做玄,是因为无法感知才姑且这样命名的。因为无法感知而都叫做玄,所以就不能说它们是性质完全相同的玄。如果说它们都是一种玄,就与它们无法感知的性质相矛盾,就错得离谱了。所以说玄之又玄。所有的构成事物的微小物质都是从玄而来,所以说玄是众妙之门。


苏辙《老子解》

莫非道也,而可道不可常,惟不可道,而后可常耳。

今夫仁、义、礼、智,此道之可道者也。然而仁不可以为义,而礼不可以为智,可道之不可常也。惟不可道,然后在仁为仁,在义为义,礼、智亦然。彼皆不常,而道常不变,不可道之能常如此。道不可道,而况可得而名之乎?凡名皆其可道者也。名既立,则圆、方、曲、直之不同,不可常矣。
可以言说而无法概括全面的不是道,只有无法言说的,才具备抽象、普遍、本质的性质。现在我们说的仁、义、礼、智,就是大道里面可以拿来讲明白的一小部分。但是仁和义不同,礼和智也不同,仁或义它们个别的道是不能说明其他事物的,所以不是抽象、普遍、本质的大道。大道无法言说,它体现在仁中就是仁,体现在义中就是义,礼和智也是这样。像仁、义、礼、智这些都是具体的、表面的概念,而道是永恒不变的,道无法被言说、无法被辨识也无法被影响,所以保持了永恒不变的状态。道是不可言说的,当然更不可能给它定下名字了。有名字的都是可以言说的具体事物。区别于他物的名字既然有了,那么它圆、方、曲、直的特性也就与其他事物有区别,当然就是具体、个别的了。


自其无名,形而为天地,天地位而名始矣;自其有名,播而为万物,万物育而名不可胜载矣。故无名者道之体,而有名者道之用也。圣人体道以为天下用,入于众有而常无,将以观其妙也;体其至无而常有,将以观其徼也。若夫行于徼而不知其妙,则粗而不神;留于妙而不知其徼,则精而不变矣。
自从无名的混沌有了形态而成为天地,天地就各就其位,开始具备了可以被命名的性质。自从天地有了名字,它们分化为万物,万物发展变化,名字数不胜数,无法全部记下来。无名的是道的本体,有名的是道发挥的作用和影响。圣人自身与大道相合而为天下发挥作用、影响,在众多的人与物中而忽视自己,体察构成事物的微小物质的变化;了解了没有形态的道却仍然关注着具体的事物,是来观察它们之间的界限、区别。如果只知区别而不了解普遍存在于万物之中的无形的规律、精微,则粗陋而不透彻;停留在精微物质的识见而不知道具体事物之间的界限,是虽精深而不知变通。

以形而言,有、无信两矣,安知无运而为有,有复而为无,未尝不一哉。其名虽异,其本则一,知本之一也,则玄矣。凡远而无所至极者,其色必玄,故老子常以玄寄极也。言玄则至矣,然犹有玄之心在焉。玄之又玄则尽矣,不可以有加矣,众妙之所从出也。

以形态来看,有与无确实不同,人们哪里知道无运化而成为有,有变化而成为无,它们何尝不是统一的呢?它们的名字虽然不同,但本质却是相同的,知道它们的本质是同一的,思想就如同深黑色一样深不可测了。凡是遥远深邃而见不到头的,它的颜色必然是深黑的,所以老子常用玄来比喻极致。说玄就足够了,但是玄还有它内在的一面。“玄之又玄”就完全了,不能再增加了,构成万物的精微物质就是从这里来的。

【经典解读】

在这一章里,老子重点介绍了他的哲学范畴——“道”。

道到底是什么,其属性是唯物的还是唯心的?古今中外学者对其争论不休,意见纷呈。有人说老子讲的道是基于世间万物运行之理而提出,是以物为基础的唯物主义;有人则说老子的道是虚无缥缈,脱离现实的唯心主义,是他所认为存在于物质之上的超越万物的本源。

与老子年代相距不远的韩非子在《解老》中这样说:“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故日道,理之者也。”他将道与物区分为两种不同的存在,即“道者,万物之所然也。”同时,万物还须遵循道,这是“之所然”的含义,这表明了道的二元属性,它不是像宗教哲学和唯心主义、唯物主义哲学那样以一种存在掩盖另一种存在,也不是将两种存在的关系颠倒或模糊,而是清清楚楚地说明两种存在,一种是物,另一种是道,道是物质与精神的结合,它是一种超越普通存在的存在。

可以说这种说法与《易经》的“一阴一阳谓之道”相合。在《易经》之中,阴阳既是构成天地间万物的本源,又是世间万物运行的终极规律。阴阳交合而生万物,万物的生老病死、兴衰存亡又无不遵循着阴阳消长的大道。

《淮南子》中说:“……道之可以弱,可以强;可以柔,可以刚;可以阴,可以阳;可以窈,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可以应待无方……”“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日月以之明,星历以之行,麟以之游,凤以之翔。”更是明确地提出了道为万物之本,道为万事之律,它变化无穷,无所不在。

老子的“道”是两千年来中国传统哲学、传统文化的重要源泉。

当今社会,有很多人习惯了大都市的生活,灯火酒绿,车水马龙,山珍海味,歌舞嘈杂,然而在这繁华与光彩之下,难以掩饰的是人类心灵上巨大的空虚,和精神上的压抑与窘迫。那种出于生物本性的对于天地自然、万物规律的思考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弗洛伊德的“快乐原则”说就论述了文明给人类带来物质利益的同时,也给人类的精神带来了极为沉重的压抑,这是文明之一大缺憾。面对这些压力和精神、心灵上的迷茫,更多的人开始研究博大宏深的中国传统文化,《道德经》便是其中最重要的智慧源泉之一。人们相信老子所言的“道”,能指引迷茫的人找到归途,能引导狂躁的心灵恢复平静,能让失落的人重新燃起希望。


【哲理引申】

物生道,还是道生物,这个问题又回到唯物与唯心的争论之上,很难说得明白。但世间万物并非混乱无章的,它们都遵从着一定的规律,这是肯定的。所以说:万物皆有其道,天地有道,故能长存;日月有道,故能常升;君子有道,故能周行天下而不困。

对于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我们来说,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有道”的。从生老病死到衣食住行无不遵守着各种规律,道德法律、规章制度乃至人内心的各种原则、底线都规定了我们如何行事,如何做人。人类在长期的文明积淀之中总结、创造出了这些“人生之道”,也必须时时刻刻遵循着它们,没有这些社会就会变得混乱,组织就会陷入瘫痪,个人也会迷失、不知所从。古今中外的圣哲贤人们提出了很多治国之道、齐家之道、修身之道,指导着人类在茫茫历史之中不断前进。

春秋时楚国的令尹子文就是一个在行动中坚持大道的人。他家中有个触犯法律的人,廷理把他抓了起来,但听说是令尹的家人就放了,子文找来廷理责备说:“设立廷理就是要管犯王令国法的人,那些正直的人持掌法律,柔和却不屈服,刚烈却不折服,现在违背法律而把犯人放掉,这是作为法官却不公正,心中怀有私念,这不是说明我有结党的意思吗,你怎么能够违背法律呢?我掌握如此高的职位,是给官员和百姓做表率的,官员和百姓们有的人有怨言,我也不能免于法律,现在我的家人犯法,你因为我的缘故而放了他,那我的不公正在国家就彰显了。我掌握一个国家的命运却让别人听到我有私心,这就违背了我所坚持的道义,不如死了。”于是他将其家人交给廷理,说:“不给他判罪,我就死。

”廷理不得已判了那个人的罪。楚王听说了,来不及穿上鞋就跑去子文家中,说:“我年纪小,执法官员安排错了人,让你委屈了。”因此罢黜了廷理,而且抬高子文的地位,让他管理内政。国家的老百姓听说了之后,说:“令尹这样公正,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行为源于意识,意识源于信仰。你心中坚守什么样的大道,决定了你将会做什么样的事情,也决定了你将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正确的“道”铸就伟大的人格,错误的“道”则导致错误的人生追求。信仰和坚持
中华古今美德,吸取中华民族各个时期的伟大智慧成果,战胜偏执和无知,为实现“中国梦”而不断奋斗,这也许是《道德经》能提供给我们最重要的启示了。



  


第2章 功成弗居

【河上公本】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知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

【王弼注本】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甲本】

天下皆知美、为美,恶已。皆知善,訾()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意(),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居,是以弗去。

【乙本】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注释】

①天下皆知美、为美,恶已:帛书乙本和传世版是“知美之为美”。并认为老子想要表达的是“知道美为什么是美”,所以才进行了修改,加上一个“之”字。然而对于主语后加“之”的运用,全文比比皆是,本章就有不少,不至于单独在此句遗脱;而且“知美之为美”言语累赘,也不符合通篇行文风格。如果这里要表达的是知道美的概念从而有了恶的概念,那么“天下皆知”就明显多余。所以综合来看,“知美、为美”应当是两个动作,讲的是老子所处时代的社会普遍现象,而并非是“美”的概念。“知”,本义是谈论和传授经验,使他人知道;“知美”,指把某种标准定义成美。“为”,做、从事,“为美”,指为了美而做变美的事。

②有,无之相生.......后之相随:这一段如何断句,如何理解,参考德经中“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乎其易也,为大乎其细也;天下之难作於易,天下之大作於细。”“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作于虆土;百仞之高,始於足下”前后语义一致,所以应该是,有,是从无中生出来的.......;传世版中“有无相生”显然语义与通篇文意对不上


【译文(甲本为准,乙本参照)

天下的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丑的观念也就出来了;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恶的观念也就产生了。“有”和“无”互相对立而产生,困难和容易互相矛盾而促成,长和短互相比较才形成,高和下互相对照才有分别,音和声由于对立才显得和谐动听,前和后彼此排列才有顺序,这是永远如此的。因此,有道的人用“无为”的法则来对待世事,用“不言”的方式施行教化;让万物兴起而不加倡导,生养万物而不据为已有;抚育万物但不自恃己能,立下了功勋而不自我夸耀。正因为他不居功,所以他的功绩就不会失去。


【解析】

知美、为美,老子认为这是病态的,就像现在以瘦为美,十个人就有九个喊着减肥,恰恰印证了老子是多么智慧啊!人们给善立了标准,都知道什么是善,从侧面证实了当下“不善”已经太多太久了。当然“善行”是好的,我们应该为善,只是这个善到底该怎么定义才是我们该思考的问题,本人不信任何宗教,见过多次三跪九叩上山的,我只是默默把道路两旁垃圾捡干净了,那些垃圾跟虔诚的善景实在不搭了。“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作于虆土;百仞之高,始於足下”我们所看到的高大上都是由细微累积起来的,所以我们或许不该去定义何为美丑何为善恶,遵循天道而不人为地去改变它就可以了。


【导读】

老子通过美与恶、有与无、难与易、高与下、长与短等事物表象的相互对立、相互依存关系,说明世间万物相互联系、相互统一的规律,确立了对立统一的永恒普遍法则。然后,在这种辩证观点的基础之上,又提出了圣人处世、治世的无为之道。

【解析】

本章主旨讲的是“道”的内涵。
 
天下万物,在表象上都可以分为真善美和假恶丑两个对立的方面。美的可以造成恶的结果,善的可以造成不善的影响,任何美善的事物,本身都包含着不美不善的一面。一切事物也都处于运动变化之中,美转化为不美,善转化为不善,乃是大道运行之必然,亦是事物发展之规律。若把美的事物当成永恒的美,把善的事物视为绝对的善,那必然会事与愿违,终究会导致不善的结果的出现。
 
老子说明事物相互依存及变化发展的规律,并提出了一些基本的行为准则,即“无为”、“不言”、“弗始”、“弗有”、“弗恃”、“弗居”等。这些准则在老子道论中是深得于“玄德”的体现,也是老子道论的基本行为主张。
 
当然,人类作为宇宙中的一个小分子,和宇宙中的其他事物一样,都是由肉眼看不见的分子、原子、中子、中微子等基本元素转化或组合而来的,所以人和其他事物是同源的,没有本质上的不同,都是由大道衍生出来的,所以也都处于永不停息的运动和变化中,而且和其他物体同样可以相互依赖、互相转化。
 
人类从生命一开始,到最终走向坟墓,从来没有终止过变化。在此过程中生过病,犯过错,当然也享受过成功的乐趣,体验过失败的沮丧,也因而知道了什么叫对错、什么叫荣辱。可在这布满荆棘和矛盾的人生道路上,无论是享受幸福和喜悦,还是体验迷茫和无奈,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既然这样,那又何必给自己制造那么多的苦恼?所以,面对荣辱、得失、成败、哀乐、爱怨,为何不能泰然处之?其实,矛盾的产生是因为人人们的头脑中有了知识的概念。矛盾导致两个方面的结果,一是好的结果,一是坏的结果,可人们总是喜欢接受好的结果而难以接受坏的结果,缺少应有的从容和淡定,因而滋生痛苦迷茫,或是悲痛欲绝。
 
大道无言,大道无际,它孕育了天地万物,并使天地万物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和巨大威力,但人人们始终无法对其进行准确的描述,任何概念和范畴都是牵强的,都没有恰当的概括出大道的真义,正是因为这种不准确、不完全、不真实的概念直接影响了人们对大道的领悟,所以也就无法真正融入大道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境界中去。而圣人明白大道的绝对性和它的真实内涵,他们能抛弃和超越人类的自私和贪婪,采取顺其自然的态度来对待人和事,这种无所作为的处世哲学看似消极,其实是一种真正的、积极的人生态度,是对人类自身精神境界的提升。他们能真正理解大道并和大道融为一体,顺应自然和各种变化,也就无所谓“得到”和“失去”,因而也就没有忧愁和烦恼了,这也是智者和凡人的区别。

王弼《道德经注》

美者,人心之所进乐也;恶者,人心之所恶疾也。美恶犹喜怒也,善不善犹是非也。喜怒同根,是非同门,故不可得而偏举也。此六者,皆陈自然,不可偏举之名数也。自然已足,为则败也。智慧自备,为则伪也。因物而用,功自彼成,故不居也。使功在己,则功不可久也。

美的事物,是人心所趋向、喜欢的;恶的事物,是人心所远离、讨厌的。美好和邪恶就像喜怒一样,善和不善就像是非一样,都是同一事物的两面。喜怒有着相同的根源,是非来自同门,所以不能偏向哪一个。“有无”、“难易”、“长短”、“高下”、“音声”、“前后”等六者,都是自然如此的,不能偏爱、执着其中任何一个侧面。事物自然地生发就已足够,人妄加干预就会失败。智慧自然地存在于我们心中,虚妄的动机和作为不是真正的智慧。根据事物的本身特点去利用它,自然能获得成功,并非自我的作为产生的结果,所以也不以功臣自居。如果硬把功劳放在自己头上,那么成功就不能维持太久。


 苏辙《老子解》

天下以形名言美恶,其所谓美且善者,岂真美且善哉?彼不知有无、难易、长短、高下、声音、前后之相生、相夺,皆非其正也。方且自以为长,而有长于我者临之,斯则短矣;方且自以为前,而有前于我者先之,斯则后矣。苟从其所美而信之,则失之远矣。当事而为,无为之之心;当教而言,无言之之意。夫是以出于长短之度,离于先后之数,非美非恶、非善非不善,而天下何足以知之?
天下以事物的形态和名称来区分善恶,所谓的美而善的东西,真的是美而善的吗?人们不知道有无、难易、长短、高下、音声、前后是依靠对方的存在而存在的,是在相互比较中显现的,两者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说是正确的、无所偏倚的。比如自以为自己长,而与比我长的相比,我就是短的了;如果自以为自己在前面,而与比我靠前的相比,我就是靠后的了。只看到事物美的方面就说它美,那差得远呢。处理事情,不要有以自己的意愿改变它的心思;教导别人,不要有以言语妄加指导的想法。如果有人能超脱于长短、先后的计较,做到不善不恶的
中庸,天下还有什么值得他挂虑的呢?

万物为我作而我无所辞,我生之为之,而未尝有、未尝恃,至于成功亦未尝以自居也。此即无为、不言之报。圣人且不知其美且善也,岂复有恶与不善继之哉?圣人居于贫贱,而无贫贱之忧;居于富贵,而无富贵之累。此所谓不居也。我且不居,彼尚何从去哉?此则居之至也。
万物以自身的发展变化为我服务,而我不妄加辞令,我创造、作为,但不据为己有,不以此凌驾于他人之上。取得了成功也不以功臣的地位自居,这就是无为、不言的回报。圣人不知道美和善,哪里还有恶和不善与之相对呢?圣人处于贫贱的地位而不为贫贱忧虑,处于富贵的地位而不为富贵牵累。这就是老子所说的不以自己所处的环境将自己定位。我尚且没有处所,别人能把我往哪里驱赶呢?这是居处的完美状态。


【经典解读】

老子对美恶、善不善、有无、难易、长短、高下、音声、先后等的论述,是中国哲学史上最早系统而深刻地揭露事物之间对立统一规律的文辞,这也是老子哲学思想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老子以矛盾法则为基础,深刻地指出了,世间万物的发展变化都是在矛盾对立的状态中产生的。对立着的双方互相依存、互相联结、互相转化。这种相互之间的变化是自然万物的根本性质。

本章,老子首先提出一种对立统一的世界观,然后在其基础之上探索“圣人”治国处事的方式,即“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通过顺应天地大道,世间最根本的那些自然规律而达到一种内与外,大与小,个人与集体的和谐。很多朝代,尤其是战乱刚刚结束之后,社会复苏的时候,老子的思想对于治国、治家来说就极为重要。比如汉初实行黄老思想,提倡无为而治,使国家在秦末的战乱废墟上逐渐恢复过来,实现了著名的文景之治。

需要指出的是,老子提出的无为而治的方法论并非是毫无作为,相反它是大有作为,在遵守事物客观规律的基础上,在掌握主次矛盾的基础上的作为。无为是指不违反世间大道,不肆意妄为,不对事物的正常发展横加干涉。比之于汉初,就可见无为而治并非不治,有国,有吏,有法,但国策宽松,法律温和,官吏治民能顺应民意,劳役税收皆能体谅民力,合符节气,故能“无为为之而合于道,无为言之而通乎德”(《淮南子·原道训》)。

老子所提出的一系列辩证统一的对立面在人类社会生活中亦随处可见,善恶、是非、强弱、祸福等,都蕴含着丰富的哲学思想、人生真谛。在生活中只有知道这些,才能从黑暗中发现光明,从困境中找到希望,茫茫乱世中坚守一方清净;只有了解这些,才能做到不断进取,居安思危,正确地思考所遇到事情的是非善恶;只有清晰地认识到这些才能透过事物的表象,去观察它们的本质,寻找隐藏在表象内部的真实,才能站在更高的角度去纵观万物。

【哲理引申】

“道”贯穿于天地万物之间,盛衰存亡,生死病老无不依道而行。春耕夏锄,秋收冬藏,是农民种地应该遵从的规律,晚种或是早收都必将违反植物生长之道,使生产受损。“揠苗助长”便是最好的例子,将麦苗硬生生地拔出来,不仅不会让它生长更快,还会导致枯萎。小到教育儿童,大到国家的治理、社会的改革无不如此。

秦朝末年各路诸侯相互征战,中华大地一片荒芜,刘邦击败项羽称帝后又先后进行多次剿灭异姓诸侯王的战争,最后虽然统一天下,但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民众,到处都是一片颓废景象。又经诸吕之乱,到汉文帝刘恒登基时,国库空虚,民力凋零,社会陷入了停滞之中。

汉文帝清晰地看到了国家、社会破败萧条的状态。他并没有立刻采取严厉的法治政策,而是采用了无为而治的方针。首先,实行轻徭薄赋,减轻人民负担。进一步降低田租的税率,按“三十税一”征税。这是中国封建社会田赋税率最低的时期,而且以后长期未变。其次,鼓励生产、发展经济,增加政府财政收入。劝课农桑,鼓励人民开荒,开放山川泽林,任人们进入开垦。再次,提倡节俭,禁止浪费。汉文帝在位期间,官室苑囿,车骑服御,都无增加。他曾经想做一个露台,预算报上来,需要百金,他便放弃了这一想法。他说:“百金相当中产人家十家的财产总和了,我继承先帝的宫室,还常觉得羞耻,怎么能花百金建露台。”为了减免人民税赋,他还减少自己的开支,裁减侍卫人马。最后,实行集权与分权相结合的管理体制,在国体上实行了郡国并行制。允许地方因地制宜地实行一些惠民政策,如齐国工商业发达,又有渔盐之利,便不征农业税。吴国则有铜山、海盐能获巨利,故无赋税。

汉景帝时继承了文帝的治国思想,他重用晁错,提高粮食价格,促进农民生产的积极性。汉景帝还下诏不接受地方贡献的锦绣等奢侈物品,并禁止地方官员购买黄金珠玉,否则以盗窃论罪。

文景二帝还抑制豪强,废除严厉的刑罚,实施更加人性化的法律制度。经两代的休养生息,使当时社会经济获得显著的发展,封建统治秩序也日臻巩固,西汉初年,大侯封国不过万家,小的五六百户;到了文景之世,流民还归田园,户口迅速繁息。列侯封国大者至三四万户,小的也户口倍增,而且比过去富实得多。农业的发展使粮价大大降低。文帝初年,粟每石十余钱至数十钱。据《汉书。食货志》记载,汉初至武帝即位的七十年间,由于国内政治安定,只要不遇水旱之灾,百姓总是人给家足,郡国的仓廪堆满了粮食。大仓里的粮食由于陈陈相因,致腐烂而不可食,政府的粮仓有余财,京师的钱财有千百万,连串钱的绳子都朽断了。


  


第3章 圣人之治

【河上公本】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xiàn)可欲,使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王弼注本】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xiàn)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甲本】

不上贤①,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智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

【乙本】

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智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矣。


【注释】

不上贤:传世版为“不尚贤”,“上”和“尚”在古代通用,但侧重点有所不同,尚是推崇之意,上则是在之上、拔高之意。


【译文(甲本为准,乙本参照)

不推崇贤能之才,使人民不争名夺位;不以奇珍异宝为贵重之物,使人民不做偷盗的坏事;不炫耀可贪的事物,使人民不产生邪恶、动乱的念头。因此,有道的人治理天下的方法,是要净化人民的心灵,满足人民的温饱,减损人民争名夺利的心志,强健人民的体魄。要常使人民没有伪诈的心志,没有争名夺利的欲念。使那些智巧之人也不敢肆意妄为。以无为的态度去处理政事,就没有治理不好的。

【导读】

春秋时代的大动乱、大变革中老子深刻地认识到,盲目尚贤的危害,他主张“不尚贤”、“使民无知、无欲”,他设想要人们回到一种无矛盾的“无为”境界。


【解析】

本章是老子对无为而治观点的具体论述与见解。
 
老子鲜明的提出圣人之治在于无为的观点。只要心里没有贪念,就不会有不满及争夺之心,从而使自己达到一种纯朴自然的状态。要使社会物质条件丰富,民众就不会为温饱而起纷争,生活安逸自在,达到一种理想的境界,民众为了能使这种美好生活永远延续,就会自觉地维护这种和谐共处的状态。即便有一些自认为是的人想改变这种生活,民众也不会同意,从而使有智巧的人也不敢有所作为。
 

老子还说,不要使民众产生志向,但是要使民众的体格强健起来,有了强健的身体,就不会有痛苦产生;不崇尚贤者,就不会产生志向,志向是人心滋生贪欲的前因,如果内心存有志向,人们就会为了实现自己的志向而不择手段,这是恶行发生的一个前提。不以难得的货物为尊贵,那么民众就不会为了得到这些难以得到的东西而产生偷盗之心。老子还特别提到,作为最高统治者,首先不要存有欲望,而应与民众一样达到无知无欲的境界,因为民众是以圣人为榜样的,圣人如果有欲望表现出来,民众就会觉得不知所措而出现混乱。最后,老子说,能做到这些,就是无为而治,就没有不能治理好的地方了。

王弼《道德经注》

贤,犹能也。尚者,嘉之名也。贵者,隆之称也。唯能是任,尚也曷为?唯用是施,贵之何为?尚贤显名,荣过其任,为而常校能相射。贵货过用,贪者竞趣,穿窬探箧,没命而盗。故可欲不见,则心无所乱也。心怀智而腹怀食,虚有智而实无知也。骨无知以干,志生事以乱。

贤,就是有能力。尚,是以美好的名节嘉奖的意思。贵,是形容兴隆。如果能做到人才能否任用一律依据才能,有没有嘉奖又能如何?如果能做到器物能否使用一律依据功能,贵重价格高又能怎样?崇尚贤能、显要名节,荣耀大过了作为,需要经常拿两者相比较才能使获得的荣耀和做出的贡献相匹配。贵重的物品大家都愿意使用,贪婪的人拼命追逐,就好像进了门又想进箱子那样地渴求,连生命都在所不惜地抢夺。所以见不到可以引起欲望的东西,也就没有什么使心迷乱的。要让百姓心中怀有智慧而腹中怀有食物,心中虚无才有智慧,腹饱才能没有迫切的欲求而不去用智谋手段谋求温饱。骨骼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坚强地支撑整个身体,虚妄的想法和动机则惹是生非而引起混乱。


苏辙《老子解》

尚贤,则民耻于不若而至于争;贵难得之货,则民病于无有而至于盗;见可欲,则民患于不得而至于乱。虽然,天下知三者之为患,而欲举而废之,则惑矣。圣人不然,未尝不用贤也,独不尚之耳;未尝弃难得之货也,独不贵之耳;未尝去可欲也,独不见之耳。夫是以贤者 用而民不争,难得之货、可欲之事毕效于前,而盗贼祸乱不起。是不亦虚其心而不害腹之实,弱其志而不害骨之强也哉!

崇尚贤能,则人们耻于比不上别人而相争;珍视难以得到的器物,则人们不愿意别人有而自己没有,所以不择手段地谋取;见到能引起欲望的东西,则人们怕自己得不到而产生混乱。虽然这样,天下都知道这三样能引起灾祸,想废除抛弃它们,这样就糊涂了。圣人不是这样,不是不用贤人,只不过不崇尚,不以贤人为榜样罢了;不放弃难得的器物,只不过是不那样珍视,不让人们觉得它是宝贝;不丢弃可以引起欲望的东西,只不过不让人们注意到而产生欲望。所以启用贤者而人们不相争,难得的器物、可以引起欲望的东西都放在前面而盗贼祸乱不兴起。这不也就像心灵空虚而不影响生活的温饱,意志薄弱而不影响骨骼的强壮吗?

今将举贤而尚之,宝货而贵之,眩可欲以示之,则是心与腹皆实也;若举而废之,则是志与骨皆弱也。心与腹皆实则民争,志与骨皆弱则无以立矣。不以三者眩之,则民不知所慕,淡然无欲。虽有智者,无所用巧矣。因三者之自然,而不尚、不贵、不见,所谓为无为也。

现在崇尚贤者、珍视宝物、展示可以引起欲望的东西,就是精神和物质生活都充实了;如果把这些都抛弃,那就是灵魂和肉体都虚弱了。精神和物质生活都充实,人们就会相争;灵魂和肉体生活都虚弱,人们就无法维持生存了。不展示上面三种东西让人们眼睛迷乱,人们就无所倾慕、偏爱,而恬淡没有欲望。虽然有聪明机巧的人,也无处施用他的智巧了。让上面三种东西的自然地按规律发展,而不人为地崇尚、珍视、展现,就做到了无为。

【经典解读】

上一章,老子提出了无为而治的思想,这里又继续深化,指出如何才能达到无为而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有人认为这是老子平均思想的体现,但也有人认为这是老子“愚民”的思想。我们在研究时依然应该用到辩证法的思想,既要看到它的局限性,也要联系老子所处的时代特征、这一思想提出的背景,看到它的进步意义。

春秋战国之世,诸侯纷争,国家兼并,百姓生灵徐炭者不计其数。各大国为了相互争霸,变法制、扩兵备、访贤才。尊贤尚才成为一时风气,许多学者也纷纷提出尚贤、尚才的主张。然而,当时很多所谓的贤才并非真正的治世之才,他们投靠一些野心家,争权夺位、抢占钱财、大国争霸、小国兴兵、士人奔走游说、挑动千戈,使天下更加混乱、道德更加颓废。于是老子才提出了“不尚贤”的主张。

这和其他学派的学者观点截然不同。孔子的学说极力崇尚贤者,教导弟子们要做“君子儒”,要“里仁为美”,之后的孟子荀子等无不提倡尚贤,要求“居必择乡,游必就士”。墨家更是将“尚贤”作为理想,希望把贤人政治推广到全国,让贤能之人做上级正首,做下级的楷模,从而达到社会稳步发展的目的。法家虽然韩非说过“贤智不足慕”的话,但其思想、政策还是重视贤人的,李斯的《谏逐客书》更是明确地喊出了贤才对于国家的重要。

对于我们现代人来说,无知无欲是很难接受的,信息的专制、消息的封锁都是一种退步的表现。但在两千年前,战火频仍、民不聊生的时代,无知无欲、与世无争的生活确是很多民众可望而不可求的梦想。《列子,黄帝》篇就提出了一个理想中的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拿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距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摘无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碳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可见当时的人认为痛苦来源于“知”,若能无知,则可无天伤、无爱憎、无畏忌。《庄子》也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老子及其思想继承者们相信,“知”是人类痛苦、厮杀之源头。“无知”使百姓们没有盗取利禄之心,没有争强好胜之志,这样做,就顺应了自然规律,就做到了无为而治。使人人都回归纯洁的、无知无欲的自然本性,以天地大道治理人事,天下自然可以得到治理了。

“不尚贤”、“使民无知、无欲”的观点虽然在当代显得过时了,但并非完全错误,正如前面所言,世间万物、天地大道都在不断地进化和发展之中,我们也不应该以固定不变的观点去解读老子的学说,而要对它进行更深的发扬和繁衍。比如“尚贤”要尚什么贤,如何尚贤,什么“欲”该有,什么“欲”该无。很多青少年盲目追星,致使现在的新闻媒体上到处都是明星大腕的八卦新闻,很多“粉丝”、“影迷”因为追星而耽误了学业,甚至做出了很多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这种社会上对歌星、影星的过分热捧难道不该进行深入反思吗?这样的“尚贤”是不是不如“不尚贤”呢?同样我国作为世界奢侈品消费最重要的市场,大城市的步行街上随处可见豪华的奢侈品店,很多名包、名表的价格超过普通家庭多年的收入。这种对名车、名包、名表、名手机盲目追求的欲望岂不是一种病态。此时,在一定程度上提倡老子“无欲”的思想不仅必要,而且十分迫切。

【哲理引申】

统治者是人民的榜样,他的所作所为都会影响到人民的处世方式。统治者如果不喜好稀缺难得的财货,不炫耀引起人民欲望的事物,人民就会安分守己,各操其业;反之,如果统治者骄奢贪婪,到处搜刮珍宝,竭尽嗜欲,其统治之下的人民也会变得心神迷乱,争财夺利。所以,历史上有道的统治者无不生活简朴,以淡泊无欲的心态治理人民;贤能的大巨,也都知道劝谏君主远离奢侈、欲望,以天下百姓为本。

奢侈、贪婪是人最大的错误之一,虽然他拥有整个天下,一旦被欲望所支配,生活奢侈起来,天下都将不堪重负,最终他将失去一切。商纣王初始继位的时候,并没有那么昏庸无道,历史上记载他是个很有才的人,思维敏捷,善于奔跑,力气大得可以徒手搏击野兽。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父亲才将帝位传给了他,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样一个聪慧有才的君主,一定会为股商带来复兴。然而,纣最终却成为了历史上暴君的典型,成为了殷商自己的灭亡者。

商纣王的祸患,要从一双筷子说起一一一双象牙做的筷子。纣王开始生活并没有那么奢侈,平时用度都遵照着先王的旧例。但一次,外邦使臣觐见,进献了一双精美的象牙筷子。纣王对这双筷子十分喜欢,每餐都要使用,还在朝堂之上拿出来给大臣们看。他的这一行为,被大臣箕子看到了,箕子立刻忧愁哀叹起来。同列的大臣不知缘故,便问箕子:“您为何看到了君王的象牙筷子便哀叹呢?我们国家虽然不大,但区区一双象牙筷子有什么可值得珍惜的?”箕子感慨道:“我并不是为了一双象牙筷子而心痛,我所心痛的是大王将要变坏了,这双筷子只是一个开端而已。”别人不能理解,箕子继续说道:“你们没看到大王拿着筷子那副骄傲自得的样子吗?这表明他已经放弃了先王简朴的生活传统,开始走向奢侈荒淫。他得到了那样的一双筷子,自然不会把它放在土制的碗盘之上,一定要有美玉雕刻的餐具才配得上它;有了美玉雕成的餐具,难道还会装清淡平常的食物吗?一定要装着野兽的心肝、奇鸟的肉髓才可以。有了这些以后,他肯定还不会满意,一定要穿精美华贵、缠金佩玉的衣服;一定要住雕栏玉柱、重楼叠阁的宫殿...这样必然要剥掠百姓、征发他们服徭役,长久下去百姓不堪重负,就会不满,怨恨他,斥责他,他也将对不满者进行镇压,用残暴的手段对待人民。那样他就失去民心了,我们的国家也就危险了。”

箕子所说并没有引起大臣们的注意,很多人都认为他是杞人忧天,对他的忧虑一笑而过,然而,事实却证明箕子的预言果然在纣王、股商王朝身上得到了验证。纣王的生活越来越奢侈,欲望越来越多,不断地耗费民力,满足自己的欲望。身边那些奸佞的小人,看到他如此,纷纷阿谀奉承,进献好玩、好吃的东西给他,加深他的迷乱,提出更加荒谬的建议,助长他的无道。那些忠正的大臣们再去进谏,纣王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大臣们进谏多了,纣王便感到厌烦,于是设立了炮烙之刑,来惩罚无辜的人,于是没人再敢劝谏。纣王又建造了酒池肉林,每日和宠姬、近侍在里面饮酒作乐,对百姓的疾苦不闻不问。

几年以后,股商的百姓要么放弃昏君,逃往国外,要么变得和纣王一样,只知道追求奢侈、享乐。天下的诸侯见到殷商无道,也逐渐生出了背叛之心。不久,西方的周武王兴师讨伐股商,纣王众叛亲离,大军临阵反戈,他只能逃到耗费民力兴建的鹿台之上,点火自焚而死了,殷商也随之灭亡。

纣王给后世的统治者们树立了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一骄奢淫逸一定会导致亡国亡身。所以那些志在天下的人,无不告诫自己远离奢侈、坚守淡泊无欲的生活。汉高祖刘邦开始进入成阳之时,立刻被秦官之中的珍宝、美人所吸引,素性居住在秦官之中,日日和美人饮酒作乐。大臣们见此,非常忧虑,于是樊哙、张良等人纷纷进谏,劝说道:“秦王正是因为贪图这些宝物、每日饮酒作乐而灭亡的,大王您刚进入咸阳就如此,难道是要步暴秦的后尘吗?”刘邦并非昏庸之辈,恍然大悟,于是封藏好所有珍宝,立刻离开了秦言。他没有看重那些“难得之货”,赢得了民心,最终取得了天下。

开创文景之治的汉文帝,也是生活简朴的典型。他身为天子,畜有四海,却从来不搜求什么珍宝财货。从前那些各地照例进贡的财货,他也一一取缔。有一次,地方献给皇帝一匹千里马,汉文帝见了并没有给进献的官员奖赏,反而下了一道诏书,命令冬地官吏,再也不要进献难得的货物,再也不要耗费民搜寻什么宝物。诏书中明确告知:“联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复来献。”

难得之货可以满足耳月之娱乐,但对于统治者来说害处多多。首先,它们带来的奢侈、享乐会消磨一个人的志向,让人在享乐之中不断沉沦。其次,国君崇尚奢侈,会给大臣、百姓都树立负面的榜样,带坏国家的风气。再者,统治者追求难得之货,难免就要搜刮百姓,浪费民力,引起人民的不满,最终失心,乃至国家。所以,无论一个人拥有多少财富,处于何等地位之上,都必提防欲望带来的灾祸,坚持简朴淡泊的生活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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