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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舒舍予)三十年代在齐鲁大学授课和创作之余暇，常到趵突泉听大鼓书，到国货商场听相声或“说武老二的”。当时趵突泉南院是个小商场，货摊鳞集。泉池西畔和南畔搭建两座茶厅，都是大鼓书场。室内玻璃窗下摆几张方桌，可饮茶听说唱。窗外泉水喷薄，窗内鼓板叮当，琴声歌声悠扬，应该是消遣的好地方。 ——张昆河《老舍爱好民间文艺》(载《海岱寻踪》) 千佛山、大明湖和趵突泉，是济南的三大名胜。这三大名胜都曾经留下老舍游历交往的身影，走进他所作的散文和小说之中。 济南三大风景名胜之中，老舍似乎对大明湖情有独钟。1930年老舍到济南齐鲁大学教书之后，开笔所写第一部长篇小说便是《大明湖》。这部长篇小说完稿于1931年齐大放暑假之前。1932年春，老舍发表散文《更大一些的想象》，所写也是大明湖。1937年春，老舍又发表了散文《大明湖之春》。 不过，虽说在这三大名胜之中，老舍写大明湖的篇幅为最多，但其实老舍写得最为详实和故事最多的，那还得说是趵突泉。老舍在济南教书四年有半，其中三年多，就居住在距离趵突泉近在咫尺的南新街上。当年从所居南新街54号茅舍小院出来，步行百余米便至胡同北口，左手边为国货商场，隔街对面即为趵突泉南门。 因而那时便经常有人看到老舍先生——齐鲁大学新文学教授舒舍予，时不常地就去趵突泉喝茶，端坐泉畔茶社，品茶赏泉听书。 逛趵突泉时称吕祖庙赶集 今昔趵突泉有很大不同。若想领略当年老舍饮茶趵突泉的情调氛围以及内中细节故事，还需对此有所了解才成。 简言之，那时趵突泉尚无公园之说。当年的趵突泉并不仅仅是一处风景名胜，更是一个闹市场，世人以“吕祖庙集”习称之。城乡各色人等都来逛趵突泉。有来赶集买便宜货的，有来赏泉看三股水的，有来品茶听大鼓书的，也有前来烧香还愿，找庙内道士算卦、占卜吉凶祸福、询问仕途前程的，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与老舍同时代的江苏文人倪锡英写过一本名为《济南》的小册子，其中对当时的趵突泉曾有如下描述：“趵突泉，在济南南关外吕祖庙内，名称上是一个泉，实际上却是一个极热闹的旧式市集，那是和北平的天桥、上海的城隍庙、南京的夫子庙同一典型的通俗市场。每逢阴历的二、七日，便是集期;一个月中有六天逢集，也是趵突泉更形热闹的日子。在这些逢集的日期，济南城里的居民，城外的乡民，都远远近近地赶到趵突泉来，把整个趵突泉内外的街路上全都塞满了人。有的是来交易的，有的是来买东西的，有的是来鉴赏泉水的，有的是来喝茶听书的，还有一些简直是无目的而来，他们是来看热闹的。在这种种不同的驱使下，大家都赶到趵突泉，名之曰'赶集’。” 当年老舍也曾时常来趵突泉“赶集”。而事为今日读者所耳熟能详，则缘于其散文名篇《趵突泉的欣赏》。文章写于老舍夫妇在南新街54号小院居住整整一年之后，作为“济南通讯之四”，于1932年8月6日发表在上海潘光旦主编的《华年》杂志第一卷上。 老舍在《趵突泉的欣赏》中，盛赞了趵突泉的“三股水”。  旧时趵突泉 其曰：“泉太好了。泉池差不多见方，三个泉口偏西，北边便是小溪流向西门去。看那三个大泉，一年四季，昼夜不停，老那么翻滚。你立定呆呆地看三分钟，你便觉出自然的伟大，使你不敢再正眼看去。永远那么纯洁，永远那么活泼，永远那么鲜明，冒，冒，冒，永不疲乏，永不退缩，只是自然有这样的力量!” 老舍此番前来趵突泉是从南门进而由北门出的。故而在欣赏趵突泉之前，是先写到南门内的闹市场和泉池畔的鼓书茶棚。 “进了门有个小院，差不多是四方的。这里，'一毛钱四块’和'两毛钱一双’的喊声，与外面的'吃来’联成一片。”“到了泉池，北岸上一座神殿，南西东三面全是唱鼓书的茶棚，唱的多半是梨花大鼓，一声'哟’要拉长几分钟，猛听颇像产科医院的病室。” 显然，老舍对当时趵突泉闹市场的杂乱无章，以及国民的蒙昧落后是颇有些微词的，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而对梨花大鼓那一声拖腔的形容，则不无幽默夸张的成分，是不可看得太实的。 老舍在这里没有说他是否也曾走进泉池畔茶棚去听大鼓书。因为题目是趵突泉的欣赏，再写如何听大鼓书，就有点节外生枝了。不过，老舍在短篇小说《歪毛儿》中还是透露出了点消息。 小说写作者去家附近赶山水沟集时，发现在角落摆旧书摊的落魄者，正是在京城上中小学时的发小“歪毛儿”。当年放学后两人常去小茶馆听评书。把老同学带回家中喝酒，随即劝说道：“'那好了，这儿就是你的家，不用走了。咱们一块儿听鼓书去。趵突泉有三四处唱大鼓的呢：《老残游记》，嗳?’我想把他哄喜欢了。” 齐大国文系学生之所见 “国文系有同学惊讶地发现，老舍先生居然会去趵突泉茶社那种地方听大鼓书，消息在班里传开，一时成为轰动新闻。”昔日在南城根卫巷张宅临街书房里，白发苍苍的张昆河先生曾对笔者如是说。 济南已故著名文史专家张昆河为老齐鲁大学毕业生，1933年考入齐大文理学院国文系，业课教授即为舒舍予老舍先生。20世纪80年代末，笔者曾多次前往拜访，聆听先生漫谈济南掌故与齐大往事。 “当时齐大学生人数很少，国文系33级只有一个班，男女生总共就十多个人。大家久闻老舍的大名，不少同学上中学时就读过《老张的哲学》和《赵子曰》，知道这位幽默大师。作为《论语》半月刊长期撰稿人，舒舍予师又荣获一个'《论语》八仙’的称号。故而同学们对这位论语仙人的一举一动都感到兴趣，都十分留意。” 于是，有国文系同学路过趵突泉时，走在花墙子街上往里张望，恰巧透过茶社玻璃窗发现，老舍正端坐在茶社内桌旁的藤椅上，一边品着清茶香茗，一边津津有味地听女艺人演唱梨花大鼓书。 而张昆河本人则发现，老舍还曾在劝业场内空场子上听“说武老二的”演唱山东快书。那是一个大冬天，老舍穿了一件棉袍，袖手坐在一条破板凳上，撂地艺人斜披衣衫光一只膀子，连唱带打“说武老二”。天太冷，周围并没几个人，唯老舍是最忠实之听众也。 从《末一块钱》到《鼓书艺人》 老舍在济南时的20世纪30年代是大鼓书的黄金时代。当时趵突泉吕祖庙前泉池畔东西南三面都有茶社书棚。泉池西畔为观澜亭茶社，泉池南面为四海春茶社，来鹤桥以东还有望鹤亭茶社。此外吕祖庙文昌阁内也设有茶肆和书场。这些茶肆茶社多为大鼓书场，有女艺人在那里演唱梨花大鼓。 望鹤亭茶社名角荟萃由来已久。20世纪20年代，“万人迷”李德扬在望鹤亭说相声轰动济南府，据说军务督办张宗昌听得高兴，把麻将桌上赢的钱一呼啦，一把赏赐给了“万人迷”。20世纪30年代韩复榘主鲁，先后在此献艺的女鼓书艺人，有黑姑娘、白姑娘，“四大玉”之谢大玉、李大玉，有乔清秀、杜大桂、鹿巧玲以及花氏姊妹等人。 当年趵突泉畔这些茶社书场内，玻璃格子窗下摆放几张方桌藤椅，桌上放置细瓷盖碗茶杯，以供茶客饮茶听说唱。窗外泉水喷涌、飞珠溅玉，窗内鼓板叮当、琴声悠扬。茶客悠然自得地仰靠在藤椅上，品茗、听曲、观景一举三得，确乎是闲适雅致得很。 不过雅致归雅致，当时齐鲁大学的师生，却是极少有人光顾这种场所。原来当时进茶社听大鼓书流行“点活”和“捧角”。大学教授不愿涉足于此，是觉得丢份儿掉身价，不屑于与那些士绅商人纨绔子弟为伍。穷大学生倒是喜欢瞧瞧女艺人的漂亮脸蛋，去捧捧坤角，只可惜囊中羞涩，兜里没钱。 有意思的是，1935年老舍创作了一个短篇小说，题目叫《末一块钱》，写的就是茶客“点活”捧角的故事。小说写了一个穷大学生“林乃久”手攥着仅剩的一块大洋去“翠云楼”茶社去捧坤角。两位年轻女鼓书艺人“金翠”与“史莲霞”是姊妹俩，穷大学生林乃久爱上了其中更为清纯的妹妹史莲霞。可见老舍对此间情景十分熟悉，观察体味已非一日。 老舍1938年在武汉遇到流亡鼓书艺人富少舫和董莲枝。富少舫艺名“山药蛋”，流亡之前就在韩复榘办的“进德会”杂艺场内说唱滑稽大鼓。董莲枝绰号“盖山东”，去南京夫子庙献艺前也曾在趵突泉望鹤亭演唱。在武汉时，老舍曾跟着富少舫学唱京韵大鼓，给董莲枝编写过梨花大鼓新鼓词。1939年流亡到重庆后，老舍常去“升平书场”听两人演唱大鼓书。  老舍《鼓书艺人》英译本 1946年老舍应邀访美，在美期间，老舍写了长篇小说《鼓书艺人》。小说1952年在美国出版英文版。1980年马小弥从郭镜秋英文版译回中文出版。小说人物和情节主要取材于老舍在重庆与“山药蛋”富少舫和其女富贵花父女二人交往的经历。不过你若拿当年短篇小说《末一块钱》和这部长篇小说《鼓书艺人》对照阅读一下，便不难发现其中有老舍在济南趵突泉等处茶社书场听大鼓书的影子在。 《末一块钱》中写了一正一反两名女鼓书艺人;《鼓书艺人》中也设置了一正一反两个女鼓书艺人。小说中描写“方翠莲”和“史莲霞”登台亮相的文字也十分相似。而且让她们开口演唱的也都是同一段鼓书曲目《大西厢》。因此不妨说，短篇《末一块钱》即为后来长篇《鼓书艺人》之萌芽，人物故事在老舍肚子里酝酿已久，从短篇到长篇其间有一个酝酿发展完善的过程。 鼓书声远去望鹤亭犹在 趵突泉几经沧桑流变，经治理扩建，已成为一座优美静雅的公园。往昔闹市场的喧嚣和杂乱，早已不见踪影，但也似乎少了一点人间烟火气。1998年为纪念老舍先生一百周年诞辰，济南电视台文艺部拍摄了一部文化电视专题片《老舍与济南》。是年9月初老舍子女舒济舒乙先生应邀重回济南故地寻踪参与电视专题片拍摄采访。  舒济和舒乙 当时趵突泉在来鹤桥头东侧望鹤亭茶社南面泉池岸边立了一块铜牌，将老舍散文名篇《趵突泉的欣赏》一文镌刻在上面。舒济舒乙两位先生曾并排站立在这块铜牌下合影留念，那天正好是老舍长女舒济女士65岁的生日。 济南趵突泉公园如今称为“天下第一泉风景区”。济南以泉城独步天下，趵突泉名列百泉之首。外地人来济南一游，莫不来此赏泉品茶。假若你对趵突泉的前世今生有所了解，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老舍在趵突泉畔茶社书场赏泉品茶聆听鼓书女艺人演唱梨花大鼓的情景，这壶用天下第一泉沏的茶水，是否会品起来更有味道?(作者：李耀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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