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闵正威:父亲的丘陵 母亲的河

 大河文学 2024-05-10 发布于河南



凡发表于大河文学的作品,将自动同步发布于腾讯新闻、腾讯快报、网易新闻、360图书馆、一点资讯、顶端新闻等六大媒体平台,被多渠道传播。阅读量较高的文章还将发布于人气火爆的今日头条、百家号、搜狐新闻、简书等大河文学融媒体矩阵平台。需转载原创文章的可申请授权(编辑微信:dahewenxue2020)。大河文学投稿邮箱:dahewenxue@1

父亲的丘陵  母亲的河 

文/闵正威

都说父爱如山,但我觉得,我的父亲不是。

我的父亲如丘陵,远没有崇山峻岭的雄壮巍峨。

他有的只是一处为我遮风挡雨的小屋,一块低着头含笑不语的小麦,一株承载希望的果树,和一条蜿蜒崎岖的归家之路,但是他让我学会了坚强和谦卑。

都说母爱似海,但我觉得,我的母亲不是。

我的母亲如小河,远没有浩瀚大海的波澜壮阔。

她有的只是两鬓日益增多的白发,愈发弯曲的背影,额头上渐多的皱纹,眼角密集的鱼尾。但是她让我懂得了善意和温良。

记忆是沉重的,但记忆也是多情的。从叶到花或从花到叶,于生命自身则永远只在此刻。花和叶都是一种记忆方式,果实同时也是种子。生命是闪耀的时刻,不是过程,就像芬芳不需要道路一样。

凡是到达了的地方,都属于昨天。哪怕那山再青,那水再秀,那风再温柔。如果没有了记忆,再深的流连便成了一种羁绊,绊住的不仅是双脚,还有未来。

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到哪里,你都在命中。


父亲的丘陵


他,不足一米七的身材。他,寡言,深沉。

小时候,父亲总会带着我出门,紧紧牵着我的小手,慢慢地走。

我还太小,来不及理解大人的世界,和他一起走着。走累了,我央求他把我背到肩膀上去,在那里可以看到很辽阔的风景,仿佛伸手就能触及苍穹……

父亲兄妹共五人。伯父是老大,大姑排行老二,扎根农村。父亲排行老三,二姑在石水口水库管理局任后勤主管,小姑在子路镇砖瓦厂工作。

豫南地处大别山北麓,淮河南岸,地势西南高、东北低,地形多样。每年春天,漫山遍野的映山红竞相开放,如同燃起的熊熊烈火。即便是高明的山水画家见此情景,也会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我所在小镇属于丘陵地区,位于湖北、河南两省结合部,为亚热带向暖温带过渡区域,属北亚热带大陆性季风湿润气候,四季分明,雨量充沛。

三月三,去油盐罐打卡。南大桥有个喷洒农药的机场,那里曾经是我儿时的乐园。小镇与灵山相邻。念中学的时候,周末我常与同学骑车去灵山寺玩。

灵山寺,始建于北魏孝文帝延兴四年(公元474年),距今有1500余年历史,曾一度享有“国庙”之称,为佛教传入我国所建最早寺院之一。

最初的灵山寺分为七寺三庵,后来尼姑庵在战争中被毁,尼姑们没有安身之所,于是转移到灵山寺与僧人一起修行。这种僧尼同寺修行的现象是我国乃至全世界的一大奇观。

我童年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家乡的小镇度过的。我自然与伯父交集很多,时间跨度很长。

小时候,我是个话唠。因为好奇心的驱使,遇见感兴趣的现象或问题,我总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与同年龄的孩子相比,我懂事早,接受新鲜事物也快。

豫南皮影戏现在已经被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在那个年代,皮影戏是农村文化娱乐的主要方式。哪家若有婚丧嫁娶,通常会邀约当地有名的皮影戏班子来村庄或集镇上演出。

例如,谁家的长者过90岁生日,或谁家的孩子考入心仪的大学,或谁家的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等等,都会举行盛大的仪式,宴请本族男女老少。另外会送两场皮影戏助兴,引得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驻足、观看、欣赏。

豫南皮影戏一天三场(夜晚一场戏为灯戏)。皮影戏是按照场次计费的,通常在宴会前开始,热热闹闹,迎接八方宾客;仪式结束后还有一场,应该是对宾客表达谢意。经济富裕的家庭,也有送戏三、四天的。

当年,我是家族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父亲也曾经以这样的方式昭告家族和乡邻。为年长者庆生,为子女庆祝学业,实际上就是弘扬传统的“孝贤”文化。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很小的时候。暮色将至,我老早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戏台前,津津有味地观看皮影戏艺人举着皮影人物表演。

唱戏有对白,有道白,有锣鼓,有唢呐,也有琴、笙、箫等乐器。道白多于唱词,很多地方或引经据典,或加以农事谚语、民间笑话、乡村俚语。

艺人们会将皮影戏本土化,填上新调,讲当地话。开打时拍“惊堂木”,打斗激烈时,艺人加上大声疾呼、跺脚等动作,以增加舞台气氛。

那台上唱尽人世间悲欢离合,忠奸善恶,豫南皮影戏唱腔音乐蕴含有江淮地区民间音乐的元素,演唱时真假声转换自如,呈现出高亢明亮、委婉动听的艺术风格……在那样一个夜晚,却如同第一次听闻,空气稀薄得仿佛一点就着。

开始听时,我也是一知半解。听得多了, “隋唐演义”“ 封神榜”“ 三国演义”等晦涩的文化经典,在我幼时的心中慢慢生根。

曾经有一次,父亲去外地办事,伯父带着我去距离小镇五、六公里外的乡下看戏。上世纪80年代初,国家经济薄弱,物质匮乏,公交车很少。

那个年代的三大件: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哪家若有一辆“飞鸽”牌或“永久”牌自行车,那绝对算得上奢侈品。去的时候,我们步行。回来的时候,我们依然步行。

我跟在伯父的身后,与他深一句、浅一句的探讨皮影戏中的情节。伯父极力夸赞我的认知和理解。长辈们的夸奖,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我童年文化意识的萌芽,为我成年后的家乡情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成为一个真正的城市人,需要漫长的岁月,甚至需要几代人潜移默化的濡染和浸润,才能彻底洗净骨头里、血液里的泥土的气息。

哥哥年少贪玩,初中未念完,他就辍学了。他先去苏州务工,然后南下广州,进工厂历练。每逢春节,哥哥去湖北大悟县表哥(表哥当时任烟草局副局长)那里购买阿诗玛、帝豪等香烟,回豫南小镇贩卖,利用异地交易产生的差价来补贴家用。

那时候,国家对烟草实行专卖制度,政府禁止倒买倒卖。为了节省往返费用,哥哥每次购买三、四箱香烟。哥哥背负着沉重的香烟,冒着返程中随时被扣的风险,可以想象出当时他是怎样的提心吊胆,忐忑不安。

现在每每想起来,我内心充满了对哥哥的感恩,也有对自己深深的自责,一是哥哥只比我年长5岁,二是因为父亲身体不好,哥哥是长子,他很早就承担了养家糊口的责任。“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大姑是高中毕业生。那个年代,知识分子极少,她算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了。不知道什么原由,大姑嫁到距离小镇20公里之外的乡下。大姑父是那种夸夸其谈,想法永远多于行动的人。

大姑生育了2男2女。大表兄大学毕业后去了中建七局,跟随项目全国流动,据说购置了很多房产。

大姑与我们家的关系如同两根平行线,我不清楚成人的世界。印象中,她家我只去过一次。我只记得她家经营一间豆腐作坊,院子南边有一株曲折盘旋葡萄树。一条老黄狗趴在树荫底下,吐着红红的舌头……

二姑与母亲年龄一般大。二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针线活也不差。她自学成才,算盘功夫了得,无论账目多么繁琐,经二姑核对分毫不差。

机遇总是会垂青那些大脑经过充分准备的人!

经村里推荐,乡政府批准,上级部门考核,公示,二姑顺利进入石水口水库管理局,成为国家的正式职工。

1982年后,二姑举家搬迁,在县城北郊居住。姑父在县政府移民办公室上班,他内心细腻,待人实诚。他对朋友,对亲人,热情家常,倾力相助,口碑极好。无论长辈还是晚辈,对他尊敬有加。他对我们兄弟俩,更是视为己出。

1994年7月,我参加高考,姑父开着桑塔纳轿车送我去考点,中午准备好饭菜等着我回家。在我念大学期间,姑父不止一次去学校看望我。

1996年暑假,按照教育厅、团省委部署,我和几位同学去信阳谭家河参加省大学生社会实践活动。出发前,姑父陪我们一起聊天,提要求,给建议,安排行程……

只可惜,天妒英才。2001年,姑父参加县里体检,查出患上了肝腹水,情况危重。我立刻请假回信阳探望他。

尽管后来他辗转武汉协和医院诊治,因错失最佳治疗时间,病故的那年,他年仅49岁。因工作上的事情,我未能出席姑父的葬礼,这件事至今依然是我心中难解的结……

二姑生育了2个女儿。大女儿现在华南农业大学外语部任教,副教授。小女儿在上海工作。

小姑与父亲外貌最为相似。小姑善良,读书少,小姑父在食品公司上班。小姑生育了2个女儿。大女儿通过国家公务员考试,幸运地留在了上海市政府工作。小女儿在上海一家外资企业搞项目接洽,经常往返于香港与内陆之间。


母亲的河


母亲的娘家,坐落在湖北大悟县的一个小山村–杉树湾。

那里群山环绕,小桥流水,四季如画。通往村子有一座石板桥,绿草如茵,草长莺飞,沿河堤是成片的竹林云海。

下雨的日子,湿漉漉的天空,悠长的石板路,恍然到了江南。

母亲兄妹共4人。外公身材挺拔,慈眉善目。自我记事起,我就没有见过外婆。据母亲说,外婆特别漂亮,她去世的时候,特别年轻。在我的心里,一直勾勒着外婆的照片,一张美丽而慈祥的脸。

大姨排行老大,结婚后她去镇里了,大姨父是镇中学语文教师。

大姨育有2男2女。大表兄章B是转业军人,复员后在县烟草局任副局长,小表兄章H在天津从事房地产开发。大表姐丽君经营一家服装店,小表姐慧君在运输公司工作。

大舅为老二,舅妈善良贤淑,育有2男1女。母亲排行老三,小舅最小。小舅聪慧,他学习成绩优异被村里推荐上大学,因富农身份未能通过政审。小舅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小舅有些口吃,终生未娶。

母亲并不满足于她的父母期待她生活的方式——在小山坳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当她抛下她们的村庄,离开层层叠叠的梯田,执意来到陌生的小镇,毅然决然选择与父亲结合的时候,母亲坚定了一生的信念。

她克服了语言障碍、饮食习惯、思维差异等重重困难。每天早晨,她安顿好两个儿子的生活。偶尔做些里里外外的家务活。她依靠内心的某种精神力量支撑了好长一段时间。

人的生命里有一种能量,它使你不安宁。说它是欲望也行,幻想也行,妄想也行,总之它不可能停下来,它需要一种表达形式。洗衣服、做饭,就是母亲尽孝的一种表达形式。

印象中,每次回娘家,母亲都要帮外公拆洗被子衣物,从早晨洗到天黑。等我长大了,我才慢慢理解,那也是她朴素的价值观的体现。

中午的阳光正烈。远远地我看见母亲倾着身子在河边浣洗衣服。河边,只有她一个人。她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汗水顺着头发滴落。时间久了,腰酸腿疼。她站起身,揉揉胳膊和腿,看看远方的山岚,随即又俯下身子洗衣服。

有时候,我去叫母亲回家吃午饭。母亲较真,不洗完,不回去。更多的时候,小舅会准备一碗鸡蛋茶让我给母亲端去。2只土鸡蛋,搅匀,然后用刚沸腾的热水冲开,放盐、油少许……

有一次,外公过生日,父亲带我去杉树湾。那天,出发前,天阴沉沉的。到定远后,瓢泼大雨,没有公共汽车可以搭乘。

定远距离外公家仍有30公里。父亲决定抄小路。走小路不足20公里,但需要过一条河,河床大概有200米宽。

风和日丽的时候,河水清澈,鱼翔浅底,附近村民徒步趟河而过。每逢暴雨,泉水、雨水会顺沟壑而下。河水涨潮,往往在很短时间内发生。刚才细腻温婉的小河,片刻之间泥沙俱下,面目狰狞。

那日那时,河水暴涨,一浪高过一浪。有个艄公撑着长篙,已经有六、七个人端坐在木船上。父亲和我幸运地赶上了船。下雨天,外出的村民少。不然,若等凑够人数,搭乘下一次船,可能需要再等待一两个小时。

当小船缓缓划到河中央。忽然,一个旋涡将小船打翻。岸边,惊呼声一片。瞬间,船上的乘客如同下了锅的汤圆,在河水中浮沉不定。

那个时候的父亲,不足三十岁的模样。他思路清,反应快,身手矫健。丝毫不顾自己的安危……说时迟,那时快,父亲一把抓住我的衣领,艰难地将我拖拽到距离岸边不远的地方。

岸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群众,他们合力用竹竿将我们逐一拉了上来。顺流而下的杂草、树枝在浑浊的水中打着旋,猪肉、挂面、油条等浮浮沉沉地向远方飘去。

为了给外公过生日,我刻意穿的新衣服,裤子新烫的折痕笔直而僵硬。经过雨水、河水、泥水的冲刷,新衣服已经面目全非。我们如落汤鸡似的狼狈不堪。虽然脱离了危险,但我们依然惊魂未定,心有余悸。

成年后,我对河水仍然持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我总觉得,在河水的下面,似乎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儿时的经历对我影响之深,可见一斑。

人都散尽了,现场是一片狼藉。我的心荒芜得像一片废墟……

四周寂静无声,我的眼泪流了出来。真是的,又不是意外之外的,我怎么还是抑制不住悲伤?

这一切,如今都不在了。

父母去世已经多年,我成了没有爹娘的孩子。虽然他们形影已渺,但是他们的音容笑貌和如水的故事,却萦绕在我从未褪色的思念里。思念就像那呢喃不息的轻涛……

丘陵落日总是一成不变地渐渐接近地平线,被模糊的土地浸润似的吞食。吞到一半,人没了耐心,扭头走开。再回头,什么都没啦。一粒种子种进了心里。

时过境迁,我该如何描画曾经的美好?

突然间,我想起了河水,想起了浮萍。千萦万折的水,历险致远,永不改变东流入海的初心。即使遇到堤防障碍,就安于规范,即刻让自己清静下来,仿佛随遇而安。浮萍还有水流可借,以我看,人生如絮,飘零在这万紫千红的春天。



作者简介

闵正威,信阳人,硕士研究生。河南省西华县第一高级中学英语教师,中小学高级教师。河南省学术技术带头人,周口市专业技术拔尖人才,周口市青年科技专家。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