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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宁海】吴德明 | 记忆中的父亲

 文化宁海 2024-05-11 发布于浙江

我的父亲离开我已有30余年了,每时每刻无不怀念。父亲52岁生我,78岁离世,我俩相处时间不到一万天。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父亲除了没留下任何物质财富外,赋予我的太多太多了。由于父亲52岁生我,又加上本人酒量尚可,朋友们呢称我为“五粮液”。虽然也有烂醉如泥时候,但被我拉下水的也不在少数,文人加酒鬼的雅号一直保留至今。

听我大姐说,父亲6岁时,我的爷爷被一场大病夺去了生命,奶奶一个人养鸡养鸭抚养三个小孩。父亲14岁时,我家养的鸡跳到了邻居的屋顶上,按当地风俗是极其不祥的大事。邻居天天咒骂,奶奶气愤不过,据目击者说,奶奶一个人坐在河边许久许久,然后一头扎进了河里。14岁没了爹娘的父亲求告亲戚资助,但吃到的全是闭门羮。

走投无路时,父亲用自己稚嫰的肩膀,扛起了11岁和9岁的两个妹妹的生活。他做纤夫、卖水产,三兄妹相依为命,勉强度日。两年后,厄运再次降临到父亲头上,据父亲回忆,有一天早上,父亲去宁波灵桥附近海鲜码头进货,路上遇到了两个国民党士兵,“小兄弟,别那么辛苦了,跟我们去当兵吃皇粮吧!”边说边卸下父亲肩上的担子,抓起父亲就走。父亲知道自己被抓壮丁了,连忙哭喊:“叔叔,我父母双亡,家中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妹妹要养,我们没有其他亲人了。没我,两个妹妹会饿死的,求你们放过我吧!”但仼凭父亲怎么哭求,两个士兵还是把父亲押到了湖州。到了兵营,连长见父亲个子太小,扛枪费劲,就安排父亲做了一名火头军。两年后,日本要进攻湖州的消息传到兵营,官兵人心惶惶,当官的撒腿就逃,父亲也扔掉烧火棍,逃回了宁波。一进家门,冷冷清清,父亲哭喊着两个妹妹的名字,但无人应答,四处打听,才知道两个妹妹由一个远房长辈做主,送给人家做了童养媳。尽管父亲四处托人打听妺妹消息,但旧社会政府机构涣散,两个妹妹一直了无音讯,而后兄妹就此失散了30余年。一直到我出生,才通过当地政府寻亲成功。

在我的印象中,我家从来没有拥有过自住的房子。我家兄妹五个,大姐大我20岁,下边全是清一色的男子汉。当时兄长们一个一个要办喜事,没房子可住,母亲天天愁眉苦脸,但父亲始终没担心过,还劝我妈,我有那么优秀的儿子,不愁没人要。父亲的话果真得到应验,而后四个媳妇各个“送钱送房”,成全了我们吴家子弟。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父亲坚强、乐观,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从来没见过他流泪过。但在我大姐婚礼上,父亲和我大表哥应该是酒多的原因,居然嚎啕大哭,我当时应该不到5岁,问我妈:“爸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妈说:“你爸吃的苦常人无法理解。”这也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父亲哭了。

父亲对子女关爱有加,我从没看到过我父亲吃过一块像样的鱼和肉,他吃的总是骨头和边角料,好东西总是留给子女和亲戚。自从我有记忆开始,父亲已是镇海造船厂的炊事班长了。宁波人喜欢吃咸蟹,父亲又有一手挑咸蟹的拿手活,每逢节日,邻居们都要求父亲从镇海帮他们买点咸蟹,父亲总是一口答应。但咸蟹也并不是每次挑得都是绝好,于是父亲会把最好的蟹给邻居,自己家吃稍差的。母亲有时也会埋怨,但父亲说人家信仼我们,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我读小学时,成绩比较出色,尤其文科成绩突出。我大哥当时已在部队当排长了,在那个年代,可是“大官”一个了,他有52元一月的薪水,很早就给我买《水浒传》《三国演义》这些书。我记忆力超群,每每一到下课,同学们都围着我给他们讲“三国”。上课铃响,全体迟到。老师上门告状,母亲一顿责骂,父亲往往一笑了之。小学时,我是校篮球队队长,铅球、手榴弹也是第一,在县级比赛也有斩获。力气大,人也仗义,每每遇到有同学欺负别的同学,我都会仗义出手。有一次一位同学欺负女同学被我打得鼻青脸肿,老师带同学上门告状,父亲当着老师面赔礼道歉,但一转身就告诉我:傻孩子,以后对这种坏小子,你专打他屁股,那样老师看不见,也不会伤人,男人应该要善恶分明,要有血性!

我10岁时,父亲已经退休在家,本可享受生活,但父亲比上班还要忙碌。父亲有两大绝活,第一可能是做过行贩、卖过水产的原因,父亲对数字特别敏感。因而退休后市场里做水产的经营户老叫我父亲去帮忙,当经营户刚刚称完重量,几元几毛几分父亲如数家珍,这速度完胜当时的算盘。第二是父亲在国民党军队里做过火头军,后来又做过大厂的饮事班长,烧得一手好菜。当时农村婚丧办酒席必请父亲当大厨,而且父亲又事必躬亲,大厨、帮厨一个人统包。经营户和办宴席的主人要给父亲一定报酬,父亲说乡里乡亲的要钱就见外了。于是我家虽没钱,但天天有卖剩的海鲜和宴席剩菜吃,这也算是我儿时最大的幸事之一。

父亲有一颗善良的心,由于听不懂普通话,《状元与乞丐》可能是父亲唯一一个可以深刻理解和体会内涵的地方戏 。那个年代要饭人很多,如果到我家来要饭,父亲总会邀请乞丐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母亲反对,父亲说人家今天落难,明天有可能就是状元。由于母亲坚决反对,往往采取折中方案,会把家里最好的菜往乞丐饭碗夹。

父亲退休后喜欢打麻将,而且有时上下午和晚上一天三场,虽然麻将输赢金额不大,但那时收入也少,牌友们付不起钱时可以打欠条。我只知道父亲76岁脑血栓躺床上时,手上还有人家欠他的好多欠条,我问父亲这些欠条咋办,父亲也很会调侃说,要藏着,帐不能赖,下辈子得叫他们还。

父亲一生好酒,一天有时要四顿,喝的是普通的加饭酒,但父亲自控能力极好,每餐三两,雷打不动。父亲晚年时,我工作也出成绩了,当时在局级机关做秘书,算是系统内能写的人物了,基层所也比较相信我,往往帮他们写好材料后,会送上两瓶白酒作为报酬。每次我拿回家给父亲,他说白酒他喝不惯,留着以后可以办大事用。有一次,单位十来个同事到我家聚会,喝的全是白酒,老爸也不例外。喝好以后,老爸就说了一句,这白酒真好喝!

这次喝酒后不久,父亲得了脑血栓,躺床两年再也沒喝过仼何酒了。直到老爸去世,我在坟头开了一瓶剑南春,慢慢地倒在地上。爸,儿子不孝,对不起你,当我有能力可供奉您喝好酒,吃好菜了,您却走了。愿我们下辈子仍旧是父子,养育之恩只能来世报答了。

作者:吴德明

1965年出生,曾就职于宁波鄞州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和鄞州区人民政府,曾在中央、省市级杂志报刊发表过多篇小型报告文学及研究类论文。

图片 | 濯清涟

审核 | 浩海紫烟

本期编辑 | 平安麒麟

文化宁海题字 | 无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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