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维君说: 历史总是在重复自己的韵律,虽然表现形式不一样。 来源 | 投中网(ID:China-Venture) 编辑 | 高维君 朱啸虎总在做那个最先说破的人。
01 千万不要追求α 千万不要自视太高 问: 过去两年充满变数,人们的经验不停失效,一度令人无所适从。现在进入2024年了,你有什么相对笃定的判断吗? 朱啸虎:确实,过去两年的宏观环境、投资创业的方向都在发生变化,AI 时代真的日新月异,GPT出来以后,每个月都有大新闻,但核心还是能不能从“变化”当中看到“不变”。我的优点是记忆跨度稍微长一点,第一次互联网泡沫时,我在创业,第二次移动互联网时,我在做VC,感知比较深刻,我一直在想,哪些经验教训是可以学习的?
问: 所以你觉得长期经验没那么快失效? 朱啸虎:对。投资人要有长期的眼光和观点,才能避免重复交学费。你不能在移动互联网交过,AI时代再交一次。 问: 去年年底开始,你接受了不少访谈,表现得也游刃有余,和其他人的沉默形成了对比。你会刻意有段时间不说话,到了需要的节点再站出来讲一讲吗? 朱啸虎:没有,咱没这计划,都是写文章的同学来找我,年底了也想写个报道,我没有任何安排。 问: 虽然有点不太礼貌,但投中写文章说你嘴硬,你怎么想? 朱啸虎:我觉得挺好,很真实,我不是故意要保持什么东西,但目前就这个状态,我和LP也是一直这么讲。 问: 当时我们做了个总结,说你的大概逻辑是: 问:投得出去吗?答:我挺舒服。问:募到钱了吗?答:我还有钱。问:募得到人民币吗?答:我不想募大钱。问:退得出去吗?答:我有利润分红。问:什么时候能退?答:降息再说。
问: 你很早就开始喊现金流、喊盈利对吗?直到今天还在讲。当时的判断和现在一样,背后的逻辑有变化吗? 朱啸虎:对,疫情刚开始时我就说过(现金流的问题),但背后逻辑差很远。那时大家只担心疫情持续多久,问题还简单。现在翻篇了,更多的是宏观变化不确定,资本市场的退出也非常不清晰,这个周期,可能至少要以年、甚至5年为单位。
问: 外界对你喊话的接受度是不是也在变?一开始未必听得进去。 朱啸虎:对。听我们建议的企业家,都活得很好,不相信我们的都活得很痛苦,真的。而且说实话,以前没有成功过的企业家,都比较愿意听,以前成功过的,反而听不进建议。 问: 路径依赖比较重的? 朱啸虎:对,过去10年、20年成功过的,特别依赖成功路径,这类企业家反而今天很痛苦。 问: 去年“草台班子”的说法很火,它似乎变成了一个通用的框,套在谁身上都能祛魅,包括投资。但仔细想想,草台班子到底在谈什么问题?我理解是科学和理性的失效,在投资里,科学、理性作为工作方法可能也在失效,对此你怎么看? 朱啸虎:草台班子的说法挺好。所有人都别自视太高,我们过去20年所有的成功,都是时代红利,都是中国的巨大β,都是坐在中国的电梯上取得的,创业者、投资人一样。
问: 听起来像决定论,世界已经被决定好了,你被摆在什么位置,就会得到什么结果。 朱啸虎:不,你还是可以去选择追求什么β。
问: 那我们还能相信什么?信自己比别人踏实? 朱啸虎:也可以。但必须认清楚自己就是平均水平,就赚β的钱,赚β的钱容错率是比赚α的高太多了。初老人群这么大一个红利,每年2000万新增退休人口,再输也输不到哪里去的。 问: 你一边强调β,一边又感慨错过字节,字节可不是β。 朱啸虎:字节那会,确实没想明白一个应该想明白的关键点,从PC互联网到移动互联网,是从搜索到推荐。现在我在思考,从移动到AI时代,到底是从推荐到什么?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没人知道AI时代的关键行为是什么,是prompt吗?我不太相信。
问: 再回溯一个理性的问题。我们总能在市场和组织中看到很多漏洞,大家也在相互指责,都觉得对方有问题。然后互相揭发,说对方做投资时没有把理性当作工具。这一点,在二级市场最明显,股民最不理性,但一级市场现在被诟病的也是这个问题,投资被情绪推动。 比如大模型,即便项目那么贵,大家还是着急要把钱投进去,不投不行,这显然不是一个理性结果,而是身份决定了很多行为。你呢,存在这种情况吗?你是否也在真实看法和身份的情绪之间做对抗? 朱啸虎:人永远要在贪婪和恐惧之间有个平衡,这对投资人是永恒主题。但确实每个人都有FOMO的情绪。
02 要求分红 是绝大多数早期VC的共识 问: 不久前美国大模型公司Inflection和Stability都发生了“创始人跑路”。这事一出,是否证明这批人也露出败相了? 朱啸虎:越来越清晰了,美国大模型后面也没啥戏了。除了前面那4家傍了大厂大腿,相对安全,但是不是能坚持下去也不知道。
问: B端呢? 朱啸虎:B端更是价格战。你今天问创业者,肯定是哪个大模型便宜,就用哪个,只有那些特别难的场景下才会调用最贵的API。这个商业模式——说实话——大模型公司如果是自来水厂的话,估值不会特别高。 问: 作为案例,你怎么看待这两家创始人的“跑路”? 朱啸虎:非常典型。Inflection团队还可以,但没有专有数据,也没有专有场景,比起前面4个大模型,没有足够差异化,市场干嘛需要你?所以微软就把团队挖走了,当然也有避免反垄断的考虑,再给投资人一个本金加利息的补偿。
问: 所以Stability的案例,对中国企业有更大的实践意义。 朱啸虎:对,中国AI公司的融资已经到这了,如果还没有商业化落地,后面的路很难走下去——钱不是无限的,后续融资的条件可能会非常苛刻。 问: 前些年大家大谈非共识,按我理解,所谓非共识是在一个大共识基础上的小分歧,比如某个时点大家都在看同一类产品,有些人能领先一段时间投进去,结果就能赚到一笔更好的回报。 但今天这个市场,非共识的概念是否已经死了?看起来大家的策略差不多,投的东西也差不多。 朱啸虎:没有,我觉得这是你们那个角度的观察。非共识之所以是非共识,就是因为没人说。这条路特别冷,但实际有很多人在往里走,比如消费。
问: 你介意谈谈当下的消费投资逻辑吗? 朱啸虎:三年前,消费都是20倍甚至50倍PS,而且是未来12个月的PS,现在我只讲PE,个位数PE,而且是过去12个月的PE。不要给我讲故事,我只听PE。而且我作为早期VC都要求分红,我跟我的LP讲,5年靠分红能拿回本金,风险极其低。毕竟中国13亿人口,巨大的消费市场,每天都要消费的。
问: 这是投资策略的变化,还是金融产品的变化?以前风险投资是投进去,占小股,拿几年退出,跟LP分钱。你提到的分红,逻辑开始像滴灌通了,但那是完全不同的金融产品。 朱啸虎:我认为是资金来源、退出渠道的变化,造成了投资策略的变化,非常正常。 问: 这会是长期趋势吗?我们探讨了很多年,风险投资作为舶来品,在中国市场到底能不能长期持续下去,现在到底是短期策略调整,还是长期产品变化的开端? 朱啸虎:长钱的偏好,不是短期能改变的,趋势至少以3到5年为单位。这不像股市散户的钱,三根阳线就可以改变信仰。 问: 长期来看,风险投资的产品形态会变吗? 朱啸虎:如果是国资为主导的人民币基金,会的,它的行为偏好肯定极度厌恶风险。 问: 美元基金呢? 朱啸虎:美元的钱以后很难指望。以前我们后面一堆人(继续投),一年融个三四轮,现在回头看,是没人接了,那些以前很聪明的大美元PE也不来中国了,一些成长基金直接去投二级了。
问: 总结一下,3到5年内再观察,长期来看,风险投资可能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朱啸虎:已经变了,今天要求分红基本上是绝大部分早期VC的共识了。我们的投资人只会问,什么时候见到现金回流?你今天看不到IPO,只有靠分红,至少保证稳定的现金流。 问: 前阵子有篇文章说,朱啸虎的财富密码失效了,就是“最早投进去,最早退出来”那一套方法。你怎么看这个说法? 朱啸虎:那是3、5年前的投资逻辑,今天肯定不work。不仅中国,美国一样。微软收购Inflection,就给了投资人本金加利息,这么一家财大气粗的3万亿美金的公司,去收购一个创业企业,自己还放了不少钱在里面,也不过就是这个逻辑。
问: 可在大厂投进来后,有些大模型的早期投资人已经退了。 朱啸虎:那是极其少一部分钱,大钱要几十亿美金,已经不可能了,今天没有一家大厂会按这个价格来收购。 问: 你说,为什么还有人在这个节点谈“朱啸虎模式”?当年你用了一个不同于他人的策略,被大家认为是高级、巧妙的,但巧妙的东西现在失效了,人们会感叹。 朱啸虎:这不是我的逻辑,是市场的逻辑。
问: 我们谈谈 ToB,假设有LP请你把今天投ToB的“朱啸虎密码”分享出来,你会怎么讲? 朱啸虎:B端我们没有要求分红,我们要求不烧钱,每年保持2到3倍的增长,这是我比较喜欢的投资故事。中国B端的需求肯定在,社会肯定要往数字化转型,但B端的春天可能还要5年,所以千万不能烧钱。
问: FancyTech一开始你最近过好多次,当时投和现在讲的逻辑,应该完全不一样吧? 朱啸虎:FancyTech一开始是做内容聚合的,初始化数据很好,但我们投资的前提是必须转成AIGC才有可能做大。
问: 所以SaaS如果不搭上AIGC这班车,就彻底黄了? 朱啸虎:搭不上AIGC,你为客户创造的价值就不够厚。今天中国SaaS为什么比美国的销售周期长那么多?传统SaaS真的很难卖。美国为什么过去十几年投SaaS是最好的回报?销售速度快啊,每年两三倍,很快就做到1亿美金年收入了。 03 赚多少钱不重要,自我实现更重要 问: 最近听王德峰讲马克思的资本论,基础论点是资本是社会权力工具,那么只要付钱,就会行使权力,行使权力,就产生剥削。所以很多事在经济学上合理,从生产关系的角度看却未必。比如从经济学的角度,有人可以付20块钱雇你去买一杯咖啡,也可以付2万块钱雇你去买一杯咖啡,只要成交就是合理的。但从生产关系的角度,20块一杯咖啡和2万块一杯咖啡都是剥削,甚至2万块买杯咖啡,对你产生的剥削更严重。我一直在想,你的松弛感,是否就来自于作为GP,主动避开了更重的剥削(基金相对小)? 朱啸虎:我认为是的。2万块钱买一杯咖啡,跟20块钱买一杯咖啡,压力是完全不一样的。今天要保持松弛感,最主要的还是控制规模、降低预期,我花20块钱买一杯咖啡,我没有任何压力。
问: 你从业快20年,从来没有被FOMO控制过吗? 朱啸虎:我胆子比较小,对高估值、高价格有天生的恐惧,我宁愿去买一杯咖啡,按照咖啡价格进去,赌它未来有可能成为印钞机。但你说那是未来的印钞机,让我按一个印钞机价格投进去,我不信。 问: 你自谦的说法是胆小,但我理解是对人生的看法不一样。换个说法讲,这是工具的问题,有人会觉得拿一个数字当目标更纯粹,比如规模,回报,财富。你好像不一样,你似乎有别的目标,挣钱是随着来的。 朱啸虎:人和人的性格不一样。我小时候搞数学竞赛,做出一道很难的数学题,会特别有成就感,智力挑战对人的愉悦,远远超过钱。 问: 你有作品的压力吗?作为一名投资人,每隔一两年,就要拿出一个代表作,证明自己还能行。 朱啸虎:有,肯定有。你要保持还在桌牌上,至少要stay relevant ,要在市场上有声音。这个压力比赚钱大多了,赚多少钱不重要,自我实现更重要。
问: 我以为你跟别人抬杠、吵架是逗着玩,结果你是认真的?在辩论未来? 朱啸虎:没错。再说一遍,智力挑战给人带来的愉悦远远超过钱。而且现在我完全不觉得“大而美”,反而觉得“小而美”更安全,策略和5年前真是完全不一样了。 问: 你在乎作品,但你好像又不是特别介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你会关注一些很热的东西,比如Web3.0游戏出了一款NFT鞋,你也会买一双,大家都投大模型,你也热烈参与讨论,但那些人总会说“朱啸虎跟我们不是一路,他是个局外人”。别人这么说,你会失落吗? 朱啸虎:没有。币圈有太多人是投机的,对于那些人,我是局外人,毫无相关。币圈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和我关系还挺好的,经常在朋友圈互动。大模型也一样,现在做大模型应用的团队天天来找我,说就找我,只找我,要跟我探讨,这才是我想要的。 问: 马克思说资本的天生使命就是增值,进一步说,资本的核心目标就是要最大化剩余价值,那么,前提就是你要最大化生产力和生产资料。以这个逻辑看投资,前几年大家就觉得规模大的基金强一些,规模一上去,好像就是比小基金“容易”。你会有这种感受吗? 朱啸虎:说实话,5年前我真的是很不忿。为什么?融资太多了,后面我们跟不起,跟不动,价值都被稀释了。那时很不忿的,确实觉得大得好,大的可以持续下注,持续把价值保持住。
问: 当时为什么没再做一支成长基金? 朱啸虎:不敢。说实话,后面饿了么、小红书,我都觉得太贵了下不去手。其实还有子弹,但不敢打,天生胆小,没办法。 问: 我印象特别深,上次访谈你就反复说不要加杠杆,关键时候可以救命。这个看法是你从业多年一以贯之的,还是这几年突然觉得要克制? 朱啸虎:以前只是胆子小,现在是更加清晰意识到不能加杠杆。 问: 你所谓的杠杆特指钱吗?还是说人生? 朱啸虎:所有东西,都一样。 问: 过去一年你做的最有可能影响金沙江未来10年的决定是什么?? 朱啸虎:就是控制规模,提高安全边际,这是未来5到10年最重要的策略。 问: 不怕出现一个预料之外、理性推导之外的巨大利好吗? 朱啸虎:不急。一级市场的变化不像二级那么快,等到右侧交易完全来得及,只要你还在牌桌上,要改变起来很容易。现在我们就先苟着,先留在牌桌上,stay relevan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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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扫地僧一一 > 《180、企业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