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的经学研究,无论吴皖,大体皆持尊古的取向。沈钦韩推崇其乡前辈惠栋之学,间亦有染于惠氏尊汉泥古的偏弊,其治《礼》与《春秋》,即有排抵杜《注》孔《疏》过当、轻蔑六朝隋唐经说之嫌。[3]至其史学,则绝少治经的偏颇,更合清儒实事求是的学术宗尚,所撰《汉书疏证》、[4]《后汉书疏证》、《三国志补注》、《水经注疏证》,皆其选也。集部之学,撰《韩昌黎集补注》、《王荆公诗文集注》、《范石湖集注》、《苏诗查注补正》,大抵详于人物史实、典章制度之笺释,在他看来,非此不足以得作者用心之所在。[5]另有《幼学堂诗文稿》(《诗稿》十七卷,《文稿》八卷)行世。包世臣称钦韩所著“无虑四五百万言,皆出稽古心得,求是于实,无一语任意矜眩、罣误来学者。虽云注释,实可单行”,[6]虽或不免徇私夸饰,基本尚属公允之论。可惜的是,钦韩毕生穷蹇,生平撰著,太半未予椠行,殁后书稿多归上海郁松年,后遭兵燹战乱,散佚者夥。 与乾嘉考据学者埋首坟籍者不同,沈钦韩素持用世之志,对汉末三国史事的神往,溢于言表,但对陈寿所撰《三国志》,却深致不满,语带讥贬。其持论所以如是者,不仅缘于陈寿“统魏闰蜀”的著史立场,更因“是六十年中,将相名臣、智谋勇功之人,相望络绎”,“使人低徊俯仰而叹息不能已”,而陈寿叙事既“不能发微阐幽,表彰懿烈”,行文亦“览之闇然”、“诵之呓然”,较诸司马迁、班固等良史之才,实乃以“无文”、“无才而作史”者。评骘经典,进退学人,自可见仁见智,不必人人尽同,但似沈钦韩这般从史学、文学两方面,对陈寿及其《三国志》予以贬斥甚至彻底的否定,殊属罕觌。[7]案沈钦韩《幼学堂文稿》卷六《三国志补注序》云: 包世臣《行状》称沈钦韩“以裴氏注《三国志》意在补其褫脱,光耀沈落,而郡县镇戍之仅见一时、名物训诂之不类后世者皆阙,故为《补训诂》八卷、《释地理》八卷”一节,即据上引《三国志补注序》而作。案“意在补其褫脱,光耀沈落”,原序作“意在补其褫脱断烂,士之沈落光耀、饮恨终身”云云,剪裁实未允当;“《补训诂》八卷”,以己意增一“补”字,更与沈氏原书例名致歧,后来史传多袭其讹,滋误弥甚。[11] 沈撰《三国志补注》已无完帙传世。道光中,梁章钜撰《三国志旁证》,对沈氏《补注》时加援引,所引条目俱见于“《训诂》八卷”,因之笔者素疑梁氏所见《补注》已然佚去《释地理》,而独存《训诂》,或可为考察沈撰《补注》的流传添一佐证。盖钦韩身殁未久,《三国志补注》即趋散佚。《清史稿》卷一百四十六《艺文志二》著录沈钦韩撰“《三国志补注》十六卷”,当系合《训诂》八卷、《释地理》八卷而为一,但《清史稿·艺文志》的著录不经目验,殊不足以证明民国初沈撰《三国志补注》尚存完帙。今海内所存《补注》惟有两种,即分别藏庋于上海图书馆的稿本(索书号“线善756307”)与国家图书馆的钞本(索书号“04308”),皆属稀世之珍。 如前所揭,沈钦韩撰著,于其生前十九未能刊行,身后乏人董理,颇遭散佚。其能流存于今日者,固宜归诸善本之列。上图、国图所藏两种稿钞本俱属罕觌,有鉴于二者珍善的文献价值,聊依通行体式,试撰书录二篇于下,继以考论。 其一: 上海图书馆藏《三国志补注》四卷,清沈钦韩撰。稿本。二册。全书计九十九叶,每半叶十行,行廿一至廿四字不等。格纸由雕版印制,左右双边,白口,单鱼尾,版心下手题“织帘选著”,并著叶次。正文卷端首行顶格题“三国志补注”,题下署“吴沈钦韩撰”。卷帙依次为《训诂二之一》、《训诂二之二》、《训故二之三》、《训故二之四》。全书无序跋,无钤印。案此本四卷,仅居《三国志补注》“《训诂》八卷”之半。仅据诸卷目次,似为残帙,然以诸卷条目比勘陈《志》,《训诂二之一》、《二之二》属《魏书》,《训故二之三》兼有《蜀书》全部与《吴书》之前半,《训故二之四》属吴书之后半。诸卷次序井然,首尾完具,当属全帙无疑。诸叶勾画增删,痕迹昭然。察验墨迹,全书当出沈氏手录,殆无可疑。 其二: 国家图书馆藏《三国志补注》四卷,清沈钦韩撰。钞本。二册。计一百三十六叶,每半叶十行,行廿四字。版心手题“魏一”、“魏二”、“蜀”,下著叶次。全书工楷抄录。正文卷端首行顶格题“三国志补注”,题下署“吴沈钦韩撰”。卷帙依次为《训诂二之一》、《训诂二之二》、《训故二之三》、《训故二之四》。无序跋。卷首钤“霜厓秘籍”(朱文圆印)、“瞿安眼福”(白文方印)。案此本四卷,恰当《三国志补注》“《训诂》八卷”之半。然细绎诸卷条目,首尾全备,绝非残帙。《训诂二之一》、《二之二》属《魏志》;《训故二之三》属《蜀汉志》,不循陈寿“蜀书”旧题;《训故二之四》属《吴志》,书口无“吴”字,与馀卷有异。《补注》正文之下,间附案语,双行小字,偶署“浩案”,不识其人为谁。 案近代曲学巨子吴梅(1884-1939),字瞿安,号霜厓,江苏长洲人,与钦韩同籍。国图藏钞本既钤有“霜厓秘籍”、“瞿安眼福”二印,自经吴氏宝藏。检王欣夫《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著录此书,有曰: 知此书入藏国图之前,尝一度置于王氏学礼斋邺架。 今南京图书馆藏有沈钦韩著《水经注疏证》稿本,钤有“织帘藏书”、“织帘勘书之室”白文方印各一,“织帘”为钦韩别号,自可无疑。检沈氏铭状传记,俱无述及此号者。案王鎏《墓志铭》称述沈钦韩著书习惯有谓: 据此,沈钦韩所撰诸书,由起草至于刊定,中经数次增删,始由初稿勒为定稿。上图藏稿本,写录潦草,钩乙订补之迹宛然,至于究竟是移录原书批识而写成的初稿,抑或在撰写过程中反复增删而形成的“再稿”甚至“三四易稿”,殊难判断。持国图藏钞本与稿本勘较,文本内容相当(参见下表),训释诸条目前后一致。凡稿本增补之处,钞本已予补入;稿本芟刈之处,不复见于钞本;稿本改订之讹误,钞本遵而正之;稿本次序倒置之条目,钞本亦间为理顺。就此而言,钞本渊源于稿本,自可论定。 国图藏钞本《补注》正文之下,间附考案,以双行小字出之,偶署“浩案”。笔者寡昧,穷力考索,不能证实其人。[13]案语对沈注疏误颇能予以补正。如《训诂二之二》“《刘馥传》'以苫蓑覆之’”条,沈钦韩《补注》引《尔雅·释器》:“白盖谓之苫。”《注》:“白茅苫也。”又引《公羊传·定公元年》:“不衰城也。”《注》:“若今以草衣城也。”此条下附双行小注曰: 沈钦韩之学,本以训诂、地理之学见优,《清儒学案》称其“尤长于训诂地理”,[14]即是对其学术专长的准确把握。所撰史部诸书疏证,并以二事称誉于世。沈撰《三国志补注》专意于训诂、地理二端,除了针对裴注的阙弊,并借此一展其学所长外,其书体例当有取于胡三省《通鉴注》。胡注向以精擅训诂、地理考证著称学林,沈钦韩对《通鉴》及胡注备加推崇,一再表示过衷心的爱佩之情。如《幼学堂文稿》卷四《答王勤甫殳积堂书》: “《训诂》八卷”的撰著,因裴注在语言层面上,“而今不可晓者甚夥”,专意于“疏通发明”《三国志》及裴注中“理绝于旁通”的“名物训诂之类”。故而对词句的解释、文本的校勘、语源的爬梳、名物制度的考证,以至于史实的廓清,均是沈钦韩措意努力的方面,固不仅限于解明字词的意义。为此,他旁征博引,期与裴注互相发明,所用典籍多至138种,计经部31种,史部43种,子部60种,集部4种。魏晋以前古籍征引殆遍,唐宋以下亦尽力钩稽,旁及释、道二部,对同时人惠栋、王鸣盛所著亦时有参考,间下己意,务求其是,毕见沈氏学问渊雅,识见广博。稍不如意者,乃在其引书不甚规范,往往存在书名未克统一(如“《吕氏春秋》”与“《吕览》”、“《吕氏》”常相混用)、常具篇名而不及书名(如征引《史记》《汉书》《后汉书》传记率皆如此,又如称“《南中志》”而不称“《华阳国志·南中志》”亦是)、引书篇名时具时阙、引述内容与原文出入较大等问题,但此为古人著述惯例通病,似亦不必苛责,何况此书终属稿钞本,尚未刊定。兹就《补注》所引典籍,绘表如下,以便观览。 关于沈钦韩为“疏通发明”陈志裴注而措意的方面,兹以训诂、校勘及史实考订略为区分,并拈举事例数则于后,以见《三国志补注》的内容及著述旨趣。 (一)训诂与名物考证 对于《志》文及裴注化用之典故,首先援引古书,揭示语源,如: 1.《魏书·董卓传》注“六国蚩蚩,为嬴弱姬。” 《训诂二之一》:“见《法言·重黎篇》。” 2.《蜀书·诸葛亮传》“不能穿鲁缟者也”。 《训诂二之五》:“《汉书·韩安国传》语。” 对于难解的语词,征引他书以为阐释,如: 1.释《魏书·后妃传》“得名珰数具”之“珰”字。 《训诂二之一》:“《一切经音义》'珰,穿耳施珠也。’” 2.释《魏书·司马朗传》“遭阳九之会”。 《训诂二之二》:“《盐铁论·水旱篇》:'太岁之数,在阳为旱,在阴为水,六岁一饥,十二岁一荒。’张世南《游宦纪闻》:'王湜跋《肘后备检》论云桓灵卑弱,得阳九之数十。’阳九,奇数也,为阳数之穷;百六,偶数也,为阴数之穷。太乙数中,专考阳九、百六之数,以四百五十六年为一阳九,二百八十八年为一百六。大抵岁运值之,终有厄会。”(案《游宦纪闻》“得阳九之数十”,“十”当作“九”。) 相关名物制度的考证,亦钩稽文献,梳理原本,得其确证,如: 1.释《魏书·武帝纪》注引《曹瞒传》之“五色棒”。 《训诂二之一》:“《注》:'造五色棒。’《古今注》:'车辐棒也。汉朝执金吾,金吾亦棒也,以铜为之,黄金涂两末,谓为金吾。御史、校尉、郡守、都尉、县长之类,皆以木为吾焉,用以夹车,故谓之车辐。一曰形似辐,故谓之车辐也。’按《钟会传》有'白棓’,《通典·御史中尉》有'赤棒卒’,则车辐棒固有五色也。《宋史·仪卫志》:'柯舒,漆黑棒也,制如车辐。’” 2.释《吴书·孙皓传》之“鬼目菜”。 《训诂二之五》:“《释草》注云:'江东有鬼目草,茎似葛,叶圆而毛,子如耳珰也,赤色丛生。’《政和本草》:'鬼目味酸平,无毒,主明目。一名来甘,实赤如五味,十月采之。’” 3.释《魏书·公孙瓒传》注引《典略》之“皂囊施检”。 《训诂二之一》:“尚书所下制书及臣吏上封密事,皆皂囊盛之。灵帝特诏问蔡邕灾异,以皂囊封上。《文帝集》'上书囊以为殿帷。’《东观汉记》'建武七年。旧制,上书以青布囊素裹,封书不中式,不得上。’则常行封书,不以皂囊也。《续汉·祭祀志》'封禅有玉检,又用石检十枚。’《周礼·司市注》'玺节,印章。如今斗检封矣。’然则囊外用木札检括之,复施印,如今夹板文书也。” (二)校勘 沈撰《三国志补注》多涉校勘,所得结论颇有功于陈《志》,如 1.《魏书·文帝纪》:“置百户吏卒。” 《训诂二之一》:“此'百石卒史’之误。《隶释》:'元嘉三年,司徒吴雄、司空赵戒言:“鲁相乙瑛书:孔子庙有礼器,无常人掌领,请置百石卒史一人,典主守庙,掌领礼器。”’则此亦当为'百石卒史’也。魏修孔子庙碑,事在黄初元年,志作'二年’,误。洪氏于此碑,仍作'百石吏卒’,盖惑于史之讹文耳。” 2.《魏书·王朗传》注引《魏略》“折秔米饭也。” 《训诂二之一》:“'折’当为'淅’。曹操意谓朗当军兴饥俭之时,犹食精粲。” 3.《魏书·卢毓传》“黄门李丰。” 《训诂二之二》:“'黄门’下脱一'郎’字。” (三)史实考订 《志》文及裴注所陈史事,或时代甚远,尚需诠释,或违背真相,有待辨证,则贯穿故籍,考镜源流,如 1.释《魏书·管宁传》注引《魏略》之“给廪日五升”。 《训诂二之一》:“盖汉法,贫老不能自存者,所给口分之数。《后汉·安帝纪》'元初六年,诏赐民尤贫困孤弱单独谷,人三斛。’” 2.辨《魏书·杨俊传》注引《世语》之“汉明帝杀几二千石”之讹传。 《训诂二之二》:“按明帝无巡幸杀二千石事。《汉书·食货志》'天子始出巡郡国,天子始出巡郡国,东度河,河东守不意行至,不辩,自杀。西踰陇,卒,从官不得食,陇西守自杀。于是北出萧关,从数万骑,行猎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盖讹写'武’为'明’也。” 《补注》取证稠叠,立论谨确,大致有如上述。近代大史学家陈垣撰《日知录校注》,自述其书旨在“溯其史源”、“校其异同”、“正其偶误”,表彰者奉为注史佳构,[17]窃谓沈撰《三国志补注》亦有以当之。 清儒董理文献之绩,远迈前人,作为史部文献中的要籍,前四史的研究更是蔚为大观。仅以《清史稿·艺文志》为据,所著录的清人《三国志》研究著述即包括陈景云《三国志举正》四卷、潘眉《三国志考证》八卷、杭世骏《三国志补注》六卷、钱大昭《三国志辨疑》三卷、赵一清《三国志注补》六十五卷、沈钦韩《三国志补注》十六卷、梁章钜《三国志旁证》三十卷等十五种,这还没有将王鸣盛《十七史商榷》、钱大昕《廿二史考异》等札记体著述论列在内。据今人梳理,“总计有关专著五十馀种”。[18]若依体裁分类,这五十馀种《三国志》研究著述大致可分作专著与札记两类,而专著又有注释与补撰两种形式。就注释一体而言,杭世骏《三国志补注》、赵一清《三国志注补》、钱大昭《三国志辨疑》、潘眉《三国志考证》最属名著,持沈钦韩《补注》与诸书相较,殊无愧色。 盖沈撰《补注》之长,首在谨守论学尺度,摒弃意气之争。《四库提要》称杭世骏《三国志补注》“掇拾残剩,欲以博洽胜之”,因而造成了“细大不捐,瑕瑜互见”的偏蔽,[19]所评至当。清儒考古之业,虽然口称尊古信古,察其著述持论,却常意在“胜古”,非独杭氏为然。由顾炎武提出的“古人之所未及就,后世之所不可无”(《日知录》卷十九),最足以体现清儒著书立说的标准,但考辨过当,便生意气,所论即难免偏颇。试就沈撰《补注》而言,对于裴注多所辨正,大异于此前赵一清《三国志注补》“疏不破注”的做法,足见其意实欲“胜古”,非仅在“补”耳。但若无确证,绝不轻易否定裴注;即使裴注有所失误,亦点到辄止,极具分寸,不事过分批判,诋斥前修。其次,沈氏《补注》不斤斤于字句的校勘训释,而重在名物制度的考证、古今地理的沿革及相关史实掌故的诠解,较之钱大昭《三国志辨疑》、潘眉《三国志考证》等以治经之法治史、重在考订文本的著述风格,[20]多有出入。所可惜者,其书持说谨严,胜义纷披,但旨在集成的梁章钜《三国志旁证》,对《补注》采撷麤疏;近人卢弼撰《三国志集解》又无缘获睹原书,仅从沈钦韩《后汉书疏证》采录其说,其书之功用实未获充分展现。[21] 在清代学术史上,沈钦韩一向被划归为吴派学人,《清儒学案》置之于惠栋与陈奂之间,许为吴派承先启后之人,称“吴中学派,定宇(惠栋)前茅,南园(陈奂)后劲,先生其中权矣”[22],根据的正是他经史考证上的卓越成就。考绎沈氏著述,其学深具乾嘉朴学风范,但揆诸其生平议论,钦韩对当身考据学风,每每致以不满之辞。如言“古之人穷经史百氏,循精深远大之旨,亦不遗名物度数之细。然后道和性灵,模写物象,托为文词,不急于炫耀,而大名随之。今人之意向,于编摩研削时,大都为荣利耳,不(否)则以是博名高耳。”[23]与同时包世臣、李兆洛、沈垚等有志经济之士的见解,真不啻异喉同曲。时异势易,催逼着知识人社群游离于学问与世务之间,相较于惠栋、钱大昕、王鸣盛等前辈学人,沈钦韩已表现出对考证学旧轨的疏离。值汉宋争衡之日,桐城方东树撰《汉学商兑》,专向汉学发难,语多偏激,而钦韩为《商兑》题词称: 盖其著述风格博雅笃实,固近汉学质朴一面,而精神实不囿于经典考订,对宋学同情甚深。寄意经世,尤非龂龂以考据为务者比。[25]晚清史学经世思潮,钦韩实有力焉。今人于沈氏经史考订、诗文注释著述多有研究,对其学术整体尚乏裁断,余因考论沈撰《三国志补注》,旁涉及此,因发其覆,顺终吾篇。 附识:小文脱稿之后,曾呈请漆永祥师指教,诲我良多;后又经匿名审稿专家是正,谨致谢忱。文中疏误,责在作者。 [5]钱钟书先生在选注宋诗时,即将《王荆公诗文集注》、《苏诗查注补正》视为历代整理研究王安石、苏轼诗文作品的重要注本。参见钱钟书《宋诗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页49、71。 [6] [清]包世臣《艺舟双楫》卷四《皇清敕授修职郎安徽宁国县学训导沈君行状》,页70。 [7]详参[清]沈钦韩《幼学堂文稿》卷六《三国志补注序》,页二十二A。一向以轻易臧否著称的李慈铭论陈寿《三国志》,云“承祚固称良史,然其意务简洁,故裁制有馀,文采不足。当时人物,不减秦汉之际,乃子长《史记》,声色百倍,承祚此书,闇然无华”。但较诸沈钦韩这段偏激的评语,也显得平和甚多。语见[清]李慈铭著,由云龙辑《越缦堂读书记》,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页244。 [8] [清]沈钦韩《幼学堂文稿》卷六《三国志补注序》,页二十二B。 [9]案《四库提要》称“(裴)松之注捃摭繁富,考订精详,世无异议”,可以徵见时论趋向。[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四五“《三国志补注》”提要,中华书局,2003年,页404。 [10]《清儒学案》述及《三国志补注》的撰作缘起曰“以裴氏《三国志注》专补事迹,而典章名物阙焉,故为《三国志补注》十六卷。”徐世昌等编,沈芝盈等点校《清儒学案》卷一三五《小宛学案》,中华书局,2008年,页5294。 [11]匿名审阅专家指出,“观世臣文意,焉知此处非'为补’连读,而未必为书名也”,自足成理。但即便如是,后此面世的如王鎏《宁国县训导沈君墓志铭》、桂文灿《经学博采录》卷十一“沈小宛学博钦韩”条、《清史列传》本传及支伟成《清代朴学大师列传》等文献俱误称“《补训诂》八卷”,追溯根源,则不得不推之于包世臣的记述。 [12]王欣夫撰,鲍正鹄、徐鹏整理《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年,页867。 [13]案王欣夫据案语中所云“映江钱夫子”,指出其人“为钱映江绮弟子,亦吾乡人之学有本源者,惜已无考”。《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页867。 [14]徐世昌等编,沈芝盈等点校《清儒学案》卷一三五《小宛学案》,页5293。案友人王鎏尝述及相识中“沈君小宛、徐君星伯、沈君子敦,虽古贾耽、刘敞之徒,未之或先也”,以钦韩与徐松、沈垚并举,又况以贾耽、刘敞,同样是对沈钦韩精擅地理之学的肯定。王鎏《<海录>序》,引录自陈润成等编《张荫麟文集》,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年,页1747。 [15]精熟《资治通鉴》,引为撰著新史的标准,成为晚清史学的新潮,如著名学者丁晏(1794-1875)即以“熟于《通鉴》”而“经世优裕”称名。与丁晏论学绝似的沈垚(1798-1840)也极为重视《通鉴》,推为著史楷模。撰有《晋略》的周济(1781-1839),在该书《自序》中称“事即前史,言成一家。将以喻志适用,匪侈博闻。什七折衷,依于涑水。庶几无悖于资治之意云尔。”(《四部备要》本《晋略》卷首)就此论之,沈钦韩对《通鉴》的推崇,并引为史学著述的典范,实启晚清风气之先。 [16] [元]胡三省《新注资治通鉴序》,冠于《资治通鉴》卷首,中华书局,1956年,页23。检《幼学堂文稿》卷六《水经注疏证序》:“余少读此书,罔有津涯,长年综览群籍,稍通地理。其山川郡县,得陵谷变迁之繇,历代割度之制,证以专门名家之书,(中略)取信于本朝《一统志》。四十卷中,以今之地望,准向之水道,支流入大川,大川又为支流,古通今塞,昔在今徙,散碎华离,皆可提挈。郦氏博物洽闻,单辞微吐,皆中书掌故,亦略究所出。”《水经注疏证》是沈钦韩地理考证之学的代表著述,此节所述,或可与亡佚的“《释地理》八卷”相印证,供吾辈揣摩原书撰著旨趣与方法。 [17]关于此书内容旨要,参见陈智超为之撰写的前言。[清]顾炎武著,陈垣校注《日知录校注》,安徽大学出版社,2007年,页1-9。 [18]杨耀坤《清人的<三国志>研究》,《文献》1989年第4期。杨先生将清人《三国志》研究著作分为两类,“一类为专著札记,另一类为补志”。关于清代研究《三国志》的代表著述,杨文已作详述,堪称允当,故小文不复就诸书再作赘论。 [19]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四五“《三国志补注》”提要,页404。同参拙文《继往开来的急就章:杭世骏<三国志补注>平议》,《书目季刊》五十五卷第四期。 [20]王鸣盛主张的“读史之法与读经小异而大同”,代表了考据学家治史的共同认识和研究态度。说见[清]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序》,《十七史商榷》卷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页1。 [21]这里顺带一提,沈钦韩对三国史的研究并不尽见于《三国志补注》,平生所撰如《汉书疏证》《后汉书疏证》《水经注疏证》等著述中涉及的对三国史事、制度、地理、语言方面的考论颇多,这些内容不妨视作对沈撰《补注》的补注。 [22]徐世昌等编,沈芝盈等点校《清儒学案》,页5293。 [23] [清]沈钦韩《幼学堂文稿》卷四《赠殳三庆序》,页二十三A-B。王国维论清代学术,以为“国初之学大,乾嘉之学精”(《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沈钦韩精擅地理沿革、史实制度的考证,务求其“精深远大”,而“不遗名物度数之细”,兼具清初“学大”、乾嘉“学精”的特征。前揭包世臣《行状》称沈氏之学“博闻兼综,同符顾、钱”,无愧解人。 [24] [清]方东树纂,漆永祥师点校《汉学商兑》,凤凰出版社,2016年,页13。需要指出的是,这段题词,貌似雅重其书,实际上或许更着眼于《商兑》一书对汉学弊端的针砭。沈钦韩对当身考证学风,每每致以不满之辞,批判汉学家务于琐碎、蔑弃词章而趋利赴势,这恰是方东树攻讦汉学的主要方面。二人立场固异,用意亦别,但指摘汉学的弊端却差相仿佛。 [25]参见[清]沈钦韩《幼学堂文稿》卷七《与刘孟瞻书》,页二十七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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