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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坳垣(美 国)│ 研究(金瓶梅)的一条新资料

 思明居士 2024-05-12 发布于河北
马坳垣(美 国)│ 研究(金瓶梅)的一条新资料

1976年春天,当我还在史丹福大学代王靖宇授课的时候,舍弟泰来自芝加哥寄来一条他新发现的《金瓶梅》资料。

泰来这几年治明代书院制度和人文递进诸问题,不以转用前人习引的材料为满足,遍查明人文集和方志,数以百计。这样大幅度的翻检古籍,自然会有不少意外收获,这条《金瓶梅》新资料就是一例。

在明清说部中,《金瓶梅》可以说是蹇运重重,历代的文禁,书商的随意删改、都不必说,和成书过程有关的史料亦不过家寥几条,加上语焉不详,考证起来,确是煞费周章。某些专家退而求其次,采用连锁式的办法,由甲得乙,自乙推丙,据丙知丁、再从丁返甲,这种推证,治丝益素,一关误则全盘错失。最近见的几筒《金瓶梅》新研究,都显然走此途径,追源究始,还是因为史料的奇缺。对弥补此偏差,泰来这新发现,多少总会有点功用。

兹先把这条资料抄录如下,再略附解释:

《金瓶梅》跋

《金瓶梅》一书,不著作者名代。相传永陵中有金吾戚里,凭怙奢汰,淫纵无度,而其门客病之,采摭日逐行事,汇以成编,而托之西门庆也。书凡数百万言,为卷二十,始末不过数年事耳。

其中朝野之政务,官私之晋接,闺闼之媟语,市里之猥谈,与夫势交利合之态,必输背笑之局,桑中濮上之期,尊罍枕席之语,驵验之机械意智,粉黛之自媚争妍,狎安之从曳逢迎,奴佁之稽唇淬语,穷极境象,骇意快心。

譬之范工抟泥。妍媸老少,人鬼万殊,不徒肖其貌,且并其神传之。信稗官之上乘,炉锤之妙手也。其不及《水浒传》者,以其猥琐淫媟,无关名理,而或以为过之者,彼犹机轴相放,而此之面目各别,聚有自来,散有自去,读者意想不到,唯恐易尽,此岂可与褒儒俗士见哉。

此书尚无镂板,钞写流传,参差散失,唯弇洲家藏者,最为完好。余于袁中郎得其十三,于丘诸城得其十五,稍为厘正,而阙所未备,以俟他日。

有嗤余诲淫者,余不敢知,然溱洧之音,圣人不删,则亦中郎帐中,必不可无之物也。仿此者,有《玉娇丽》,然而乖彝败度,君子无取焉。

这篇跋文见谢肇淛《小草斋文集》卷二十四页三十下至三十一下。谢书共二十八卷,首有天启丙寅(1626)叶向高(1559-1627)序,原书现藏日本东京之尊经阁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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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斋集》书影

谢肇淛(1567-1624),号在杭,在明季颇负文名,著述等身,《五杂俎》就是他的作品之一。

关于他的行实,Leod-Zolzold及L.CarringtonGoodrich 合著有长传,收入《Dictio-naryofMingBiography》1368-1644(NewYork,1976),1,546-550,可参考。

其实只要对近人研究《金瓶梅》的文字稍为留意,对谢肇湖也不会太陌生。以目前已知的资料来说,最先拥有《金瓶梅》稿本的是董其昌(1556-1637),但他仅得前段,袁宏道(1568-1610)自他那里借得后,副录了一份。

这事见袁给董的信。据韩南的考证,那是万历二十四年(1596)秋间的事。后来谢肇淛又向袁宏道借来转抄,借了好一段时间仍不归还,致袁函问:“《金瓶梅》料已成诵,何久不见还也。”

袁宏道这封索书信,韩南以为写于万历三十五年(1607)。但魏子云则认为用来支持前后两次关于借书事件的两封信大有可能都是赝品。

现在有了这篇跋文,可知袁宏道确有部分《金瓶梅》稿本,而谢肇淛也确曾借来副抄。

至于韩南的论断,以为董其昌和袁宏道均无机会拥有整部《金瓶梅》,在此也可得到证明。还有,谢说他自袁处抄来的仅是全书十分之三,看来以前大家所说董和袁手上有的达半部书之多,可能估高了一点。

谢肇淛另自丘诸城(详后)处得十分之五。两个来源,有时间上的分别,大概这数字是指增补袁本所缺者而言。如此说来,谢所有便达全书百分之八十。

他既能说出全书该有多少,和“为卷二十,始末不过数年事耳”,好像首尾他都看到了。至于谢所说“弇洲家藏最为完好”,搭上和王世贞的各种传说,显是风闻之语。

使用这种资料,时有真讹(不一定是存心作伪)相混的危险,如何辨认,不致一笔勾销,往往是考证成败的关键所在。

魏子云另有一文《金瓶梅词话>的成书时代》,其结论有云:“倘使上述袁氏兄弟的文集,全部刻有那些论述《金瓶梅》的文字,自可证明《金瓶梅》一书早在万历二十四五年间,即流行于世。但也不能证明那个本子就是今之《金瓶梅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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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本

可能今之《金瓶梅》也是被改写过的。”这种迂回自卫之词,现有的资料是无法断明是非的。

但以当日稿本传抄的情形来看,而我们现在又确实拥有万历四十五年(1617)序本《金瓶梅词话》,离袁宏道谢世仅约七年(1617仅是上限,不能算是下限,但此本也有不是初刻本的可能),很难想象会别有一书同名而内容大异者插杂其间。

如袁本和今本之间仅是大同小异的版本分歧,除非我们要判断各版间的因承,否则便无关宏旨,因为大家讨论的对象是《金瓶梅》这部小说的成书年代,而不是个别本子的初刻年代。

时人常用的史料还有沈德符(1578-1642)《万历野获编》中的一段话,里面因《金瓶梅》而提及它的一部续书-《玉娇李》,并说沈德符在邱工部志充处曾看过。

魏子云因为觉得《万历野获编》这一条《金瓶梅》资料“全是瞎说”,连《玉娇李》也以为似无其书。

现在有了谢肇淛这篇跋文,《玉娇李》(谢跋作《玉娇丽》)的存在看来不必只靠沈德符一人的话。

邱志充本身自然是一关键。

韩南曾引乾隆二十九年(1764)《诸城县志》来说明邱志充为诸城人(并谓该志作邱志克),我未见该志,未知其详,但他另说邱并为万历三十八年(1610)及四十一年(1613)进士,这点则误。“邱”该为“丘”,清代避孔子讳,改丘为邱。

万历四十三年(1615)《青州府志》即作丘志充,内并有颇详细的生平资料。

丘确为诸城人,万历三十一年中式举人,三十八年参加会试,但未参加殿试,四十一年始成进士(二甲)。(会试合格,是贡士,殿试合格,始是进士。)

又据《湖南通志》(韩南已引),丘于崇祯间官至布政。换言之,藏有《玉娇李》的丘志充和借《金瓶梅》给谢肇淛的丘诸城,应是一人,此君对小说禁书可真兴致不少。

对《金瓶梅》的研究,我并未下过功夫,因觉得泰来这一新发现应该公诸同好,顺便略书己见。

这条史料的价值,和如何配合其他资料作综合研究,还是让大家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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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府志》内封

本文选自张兵、张振华选编《经典丛语·金瓶梅说》,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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