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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10月30日，一架飞机孤独地在沈阳上空盘旋。东北“剿总”副司令杜聿明透过舷窗，看到整座城市的边缘烟尘滚滚，城外的公路上奔涌着无数条洪流——那是东北野战军攻城的大军与支前民工。 沈阳城中已是一片混乱，两天前，新一军军长潘裕昆、新三军军长龙天武狼狈逃回沈阳，带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廖耀湘兵团已在辽西覆灭，解放军的大部队即将兵临城下！ 沈阳附近的本溪、抚顺、铁岭、辽中等地守军不战自溃，如丧家之犬般逃回沈阳城中。 此时的沈阳就像一颗熟透的柿子，轻轻一碰就会坠落，守是肯定守不住的，但蒋介石却催着杜聿明去“布置防务”，杜聿明只得硬着头皮登机，当他神情忧郁地下令降落时，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打来电话。 王叔铭的语气中满是焦急，语速快得像是一个字赶着一个字，大喊道：光亭兄，你千万不要降落！我刚刚得到消息，北陵机场已落入共军手中，其他机场的情况还不明朗，等我请示老头子后再做决定！ 杜聿明心中一紧，悲凉的情绪涌上全身，马上又想到一个紧要的问题：东北“剿总”司令卫立煌还陷在城中，蒋介石不喜欢他，会不会设法营救？这位“陆军二级上将”毕竟是国军的元老级人物，如果落入共军之手，不但舆论哗然，国府也将颜面尽失。 他心乱如麻，吩咐转飞北平，抵达西苑机场的时候已是半夜子时，杜聿明神情恍惚地走下舷梯，猛然瞥见蒋介石在王叔铭陪同下，正准备登上旁边的另一架飞机，顿时如遭电击，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 老蒋看到他也大为诧异，忙将他拉到空军作战室，急切询问沈阳的情况，杜聿明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头道：沈阳可能靠不住了。 蒋介石沉默了，这对师徒神情复杂地低着头。半晌，杜聿明小心翼翼地问道：校长，是否考虑卫总司令的安全，派飞机把他接出来…… 老蒋还是没有吱声。一旁的王叔铭小心翼翼地插话道：北陵机场已失，东塔机场也开始落炮弹了，幸亏城里还有一座民航机场，我可以留下一架飞机由卫总司令调用。 老蒋仿佛没有听到，转向杜聿明道：你还有什么意见？ 杜聿明略一思索，答道：沈阳失陷是早晚的事，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营口和葫芦岛的部队撤走。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徐州方面…… 老蒋不耐烦地起身道：你先去葫芦岛待命。他一边说，一边大踏步走向飞机，杜聿明大急，忙推了王叔铭一把，王叔铭猛然醒悟过来，小跑着奔到蒋介石身边，结结巴巴地问道：委座，这个……卫总司令的事……是不是把他接出来？ 蒋介石不情愿地点头道：让他去葫芦岛指挥。
话说卫立煌将烂摊子丢给第八兵团司令兼第53军军长周福成，和参谋长赵家骧、新一军军长潘裕昆、新三军军长龙天武等人驱车直奔浑河民航机场，远远地隔着几里地，他就听到喧闹的人声，走近一看，傻眼了：机场里人山人海，急于逃亡的军政大员与家眷们扛着金银细软，围着地勤人员大呼小叫。 那架专属卫立煌的飞机款款降落，还没停稳，人们已经如开闸的洪水般，你推我搡、你争我抢地往飞机里钻，以至于连舱门都无法关上。 飞行员急得跳脚大骂，忽然心生一计，悄悄凑近卫立煌道：长官，请速速赶往东塔机场，我随后就到。 他指点卫立煌一行人离开后，装模作样地发动几次飞机，然后向人群大吼道：发动机故障了，所有人下去帮忙推飞机，不然谁也别想走！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不情愿地走出机舱，飞行员眼疾手快，猛然关闭舱门，飞机如离弦之箭般冲上跑道，载着乘客们辛苦搜刮的财宝扬长而去，只留下被骗者在深冬的寒风中凌乱，或呼天喊地、或哭天抢地、或指天骂地。 卫立煌匆匆忙忙赶到东塔机场，这里同样挤满蓄势待发的人群，眼巴巴地仰望着天空，只等飞机降落就开始百米冲刺。飞行员学乖了，硬是不开门，卫立煌在卫兵的保护下慌慌张张地爬上一辆卡车，卡车后门对准飞机舱门疾驰而去。 机场的守望者们及时洞察卫立煌的企图，发一声喊，手脚并用地攀上行驶中的卡车，车上大佬们疯狂叫骂，挥舞手杖、枪托劈头盖脸地乱打，然而疯狂的人群爆发出比士兵攻城还强悍的勇气，合江省主席吴翰涛、嫩江省主席彭济群等大员被挤落，摔得鼻青脸肿，痛失最后的逃亡机会。 机舱门一打开，卫立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至少七八只手推进机舱，他的副官把守在门口，对于妄图混上飞机的人抬腿就是一个飞踹，绝望的人们爬上机顶、机翼，一名军人打破机窗，将脑袋探进去，身躯奋力往里面蠕动。 卫立煌欣赏着这幅混乱景象，眼神中的焦虑越发明显，参谋长赵家骧急中生智，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家不要乱，后面还有四架飞机，我保证所有人都能走！ 他这信口开河的谎话还真唬住了不少人，赖在机身上的人犹豫着陆续返回地面，少数几个不肯松手的已不影响飞机起飞，最终他们被七零八落地甩落，非死即伤。 卫立煌有惊无险地降落在葫芦岛，暮色苍茫中，只见等候多时的杜聿明和侯镜如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卫立煌惊魂未定，长舒一口气道：咱们差点就见不了面了！ 卫立煌一行人走得仓促，来不及携带任何行李，杜聿明贴心地奉上一份大礼：每人两条军用棉被、一件棉大衣。
卫立煌脱身而去，沈阳城中尚有四个师的人马，加上地方武装的虾兵蟹将，拼拼凑凑也有八万之众。临时代理卫立煌司令一职的周福成召集众将，慷慨陈词道：我受总统重托坚守沈阳，决心和沈阳共存亡！现在城里弹药充足，粮食还能吃两个月，一定要和共军血战到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实在不行，就实行焦土作战，和沈阳同归于尽！ 他的激情演说并未赢得喝彩，将领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副军长赵镇藩指着地图，不疾不徐地说：会前我和大家交流过，这仗根本打不了，我们最坚固的第一道防线已被轻松突破，剩下的两三道防线根本和纸糊的没啥区别，我看应另寻出路。 第130师师长王理寰、新一军暂53师师长许庚扬等人纷纷附和，周福成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吼道：住口！你再敢胡说八道，动摇军心，小心我法办你！ 赵镇藩摇头苦笑道：军长，你不要执迷不悟了，守沈阳明摆着是一条绝路，连卫长官都跑了，还有多少人愿意为你卖命呢，明知是火炕，为什么非要往里跳呢？ 周福成额头上青筋直暴，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不要说了！总而言之，我是要与城共存亡的！ 会议不欢而散，赵镇藩和王理寰、许庚扬等人离开后，忙不迭派人出城和解放军联络，准备率部起义——确切地说，他们几天前就开始有条不紊地推进这项工作，万万没想到，周福成钻进了牛角尖，一门心思要做蒋家王朝的忠臣烈士，不管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三天前，周福成的女儿周长秀风尘仆仆地从北平飞抵沈阳，苦口婆心地劝他起义投诚，周福成最听不得这个，板起脸训斥道：你小孩子家的懂啥？ 周长秀坦陈道：我这次其实是奉组织之命来做你工作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主动放下武器，解放军一定会既往不咎，不会为难你的。 周福成“嚯”的起身，一把掏出手枪顶在女儿的脑门，强行压抑着怒气喝道：你快走！我怕我忍不住！ 书中暗表：周福成和他的53军出自东北军，自西安事变后便饱受歧视，周福成本人也备受冷落，得不到重用。在东北国军大厦将倾、大势已去的时候，他居然如此死心塌地地效忠老蒋，让他的老部下们都惊掉了下巴，打破脑袋也想不通。 赵镇藩等人顺利与解放军达成协议，还想争取周福成，于是径直寻到司令部，东北军元老王化一开门见山道：沈阳的所有军队、警察，包括你的嫡系部队53军，都已和解放军接洽，准备迎接解放军入城了。 周福成脸色大变，兀自嘴硬道：我看你们谁敢！ 王理寰笑道：我就敢，我们师全体将士都不愿白白替老蒋流血，我已组织人手在城内维持秩序，只等解放军来接收了。 赵镇藩和另外两名师长也表示不愿再战，周福成意识到自己已成光杆司令，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反正我死也不投降…… 众人见他如此冥顽不灵，又好气又好笑，一时拿他没办法，为了防止他留在司令部破坏起义大计，决定请他去“世合会”的银行大楼“休息一下”。周福成被送去后，木然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嚎啕大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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