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常永明
等刘长宽从邢家辞工时，邢粉粉已经习惯了这清静的生活。 门前，碾出一块五亩大小的平坦光滑的打麦场，麦场四周堆放着麦秆秸草，李家把大麦莜麦秆运回去作饲草，留下干硬的麦秸，挑个晴好无风的日子，让一个长工点燃烧掉。 刘老宽住进看场屋后，这麦秸便用来烧炕做饭。从邢家辞工后，老宽并没有马上到李家上工，他先是在小屋东边，搭了一个棚，上面把梱好的麦秸搭严实。然后把所有场收工具齐整地放在其中。小屋的外屋显得宽大多了。他又将李家酒坊三口磕破坏了的旧缸搬回来，用粘土泥修补一下，靠墙摆好，里面放了米面。 粉粉手勤，比起在娘家时，可以算作无所事事了。于是，把里屋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口水缸一小罈腌菜，擦洗得缸明罈净。锅台无尘，炕上无埃。两个人的被褥叠放得方方整整，她还把自己一件粉红的旧衬衫剪开，缝成了布单，苫盖在被褥上。这狭窄小屋里喜气盈盈。 其实，夫妻俩过日子，贫富固然有别。但过得舒心则是另外一回事。粉粉在前夫家时，典型的少奶奶，整日闲着。王家是享受型的地主。北漠草野，海参燕窝谈不上，但牛羊肉顿顿都有，而且东家小灶，烹炒煎煮，花样百出。但前夫王朝宗除了新婚半年内对粉粉“恩爱”一些，以后……这时的粉粉早已忘记了从前少奶奶的生活了。 老宽是个能给女人带来快乐的男人。粉粉尽管身子沉重了，但喜欢看着男人做营生。老宽做营生，有节奏，有程序，也有力度。就说这梱麦秸，扒子搂成堆，拧绳腰，一拉一梱，脚一踢成堆。然后用绳背上八梱，他把小屋屋顶密密地苫上一层，厚厚实实，又在屋西挨墙堆了一垛，屋后屋东同样堆成垛，把个小屋包围起来，只留正面。远望就是个麦草垛，落了雪，就成了一座小丘。除了晨炊夕烟，几乎整个融入雪原。麦场上，遗落的草籽杂粮，成了鸟类的饭摊，成群的野鸟，黎明即来，黄昏方去。叫闹飞翔，让充满生活情趣的一对长工夫妻格外欢愉。同时泯灭了富家女与穷长工之间那世俗距离。
即将临产了，夜间，夫妻俩仍然相偎而卧，隔着一层被，但粉粉仍能感到一种浑厚的温暖的男人味儿。入冬北风呼呼直吹，但这特别的小屋里，人睡得安稳安心。 人世间，有人把富日子过得苦涩悲凄，也有人能把穷日子过得充实快活儿。我们不少人把从前想得暗无天日，如果没有战乱瘟疫灾荒，北漠的平民，他们一度是安宁地生活着。 在年夜里，小长工连胜从羊场骑着一匹老马到了老宽家，在场面最南端点了一堆火，他俩恭敬跪地祭拜天地，然后响了几挂鞭炮。连胜高兴地绕着旺火说：“宽宽大哥，你说福神会到咱们穷人家吗？以往咱们都是替东家迎神接福的。”老宽笑着回答：“神灵不会嫌穷爱富的。” 小屋里，粉粉费力地炒菜，煮饺子。烫了一壶酒，三个人又一次地在一起过年守岁。 初一，连胜匆匆赶到邢家羊场去了。但是粉粉妈则让根寿赶马车送了过来。女儿要生了，她日夜揪心。同时，带来了小米豆面红糖之类孕妇的食物，一个包裹里，是给外孙准备的被褥衣裳…… 女人生孩子，在当时称作鬼门关。那时候，女孩结婚早，有十四岁就生儿育女了，粉粉已经二十四岁了，当时是高龄产妇，粉粉妈不时瞅着女儿笨重的身子，并吩咐老宽提前说定接生婆。 这接生婆，并不是经过专业培训过的妇科大夫。是民间传承下来的一种职业。有的偏僻山村，一个胆大心细，又生养了四五胎后的女人，便帮人接生了。经常有妇女因难产而亡。此地方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出名的接生婆，名叫冯小巧，人们尊称巧婆婆。家住南卜子。远近几十里的人家，都请她接产。近年来晚上不出诊。据说有一次夜半，一小后生拉一头小毛驴请巧婆婆接产，这小媳妇生了个龙凤胎，顺生顺产，她本想天亮再回去，可这小后生很执拗地坚持马上送巧婆婆回家，并说天亮就回不去了。那媳妇笑了笑：“婆婆，不方便留您老人家。”说着从头上拿下一枚银钗，递给巧婆婆。无奈之下，巧婆婆便骑驴上路。到了家门口，小后生又给了她一叠官金券。酬劳够丰厚的了，哪知天亮一看，银钗还是银钗，那炒票却是冥币。从此后，巧婆婆再也不敢晚上出门了。 风闻此事，刘老宽提前在正月初八带了礼品去见巧婆婆。这巧婆婆生得小巧，尤其一双手，更是白皙小巧。天生一个接产婆。人很和善，一说是邢寅卯的女婿，便热情地招呼老宽，家中供奉的送子观音。当地有奶奶庙，庙中供奉的应该是送子菩萨，当时人叫送子娘娘。求子的，孩子生病的，还有要生孩子的，都会到这奶奶庙里祭祀。这些已远离我们当代了。 巧婆婆把老宽的礼品摆放在菩萨神位前，老宽焚香磕头。然后，向巧婆婆说了媳妇情况。巧婆婆再三告诫，肚子一疼，就赶快来接她。 二月初一夜半，粉粉推醒了老宽，要生了。粉粉妈赶快下炕烧水。百密一疏，老宽应该准备一头牲畜，岳父家那么多快马。老宽在丈母娘的唠叨声中，推门而出，撩开长腿，在朦胧的夜色中飞奔南卜子。 一会儿功夫，他背起巧婆婆，返回来了。巧婆婆年轻时，给穷人家接生，也常是徒步走来走去的，但让人背着出诊却是第一次。这个年轻汉子让她感动了，背上的她安慰着：“菩萨保佑，你放下我自个走。”老宽脚步更快了。 到家时粉粉已在生了，顶母生，已露出一只脚，这在当时是难产。粉粉妈不知所措。巧婆婆一进门，对粉粉妈说了句：“你们邢家的女婿抵得上一匹快马了。”言毕忙忙查看产妇，笑着说：“立着生，也是顺产，别担心。”
天亮辰时，一声婴儿哭在空旷的原野响起，巧婆婆笑盈盈地一边包裹孩子，一边念叨：“二月二，龙抬头。辰时吉，生龙儿。这孩子好命啊。” 刘家第二代，出生于一九三二年。奶名龙龙，巧婆婆起的，并说是菩萨旨意。大名刘润后，刘老宽想起爷爷的一句活：积善成德，润泽后代。 下一节，叫北漠乱离老宽显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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