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尘世走笔』母亲的消息树丨王淑英

母亲的消息树

作者：王淑英

炊烟从烟囱里萎靡不振地爬出来，像刚坐了月子营养不良的女人，脸色苍白、身子清瘦。风儿稍稍冒失一点，就把她撞散了架。在村外边拾柴火边玩儿的我，却能第一时间收到回家吃饭的消息——炊烟是每位母亲召唤孩子回家吃饭的消息树。炊烟里飘荡着的病怏怏的母亲从腔子里努出来的那声若有若无的吆喝：“吃饭咧——”

人多柴少，母亲烧火做饭，格外显出小家子气。虽说那消息树枝枯叶瘦，但丝毫不影响母子之间的心灵感应。我揉揉叽里咕噜叫的肚子，把拾的树叶或小树枝装进筐里，用脚踩实，背着筐朝家里飞奔，身后腾起一溜儿尘土。

今年，老母亲八十七岁了，烧了一辈子柴的她，仍爱柴如命。82岁那年秋天，她为了背一包袱花生蔓摔折了胳膊；84岁那年年底，为刨一棵墙角干枯的小杂树摔伤了股骨头。推着代步车，勉强能走几步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的柴火。收敛收敛、摆置摆置、把淋湿的摊开晒晒、把晒干的遮上盖上。她仄歪着两条长短不齐的腿，像企鹅一样摇晃着，虔诚地俯下身子，只因为脚下有一根被辗轧得散了架的玉米秸或几段枯树枝。母亲把它们拾起，掖在胳肢窝下、抱在怀里或放进代步车的小筐里。那稀罕劲，就像捡到了谁家嫌弃不要而她觉得乖巧可爱的孩子。

因为拾柴火的事，我们常常对她大发脾气并“威胁”说：“你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摔了可没人伺候你。”

“还能老摔呀，我结记着呢。”摔了两次跤的母亲，把摔跤归结为自己粗心大意，不承认上了岁数，腿脚不随。

为了阻止母亲拾柴火和烧柴火做饭，我把拍下来的禁烧标语给她看，母亲说：“你别吓唬我，我认字。人家说的是地里，可不是说不让烧火做饭。”一向通情达理的母亲，在阻止她烧柴火这件事上表现得不可理喻。

我们手把手教她用天然气灶、电磁炉，母亲连连摆手，你们也别教，学会了我也不用，烧柴火好着哩。我没招了，暗地里请求给她治疗骨伤的医生，让他们吓唬吓唬她，说再摔跤，可能瘫痪，起不了炕。医生反过来劝我们，老人能动，还是让她多活动。都这岁数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你们费费心，多看着点，帮着点。

放任自流后的母亲，更是整天瘸着胳膊拐着腿地补充、整顿和检阅她的柴火。不同级别的柴火，一把把，一捆捆，一堆堆，一垛垛，都臣服在母亲的脚下。母亲看着一院子柴火说，多像你们小时候，梯子蹬似的一群，娘呀娘呀叫着跑满院子。

做饭点火前，母亲先掐一把引火的玉米皮放进灶膛里煨着，那玉米皮比母亲的手还皱巴，还干巴；再抱一捆能起大火的干树枝；收一簸箕树叶，掺着烧，省柴还起火。一番艰难地排兵布阵后，母亲终于扔掉拐杖，淡定地坐上用玉米皮编的蒲墩。红红的灶火舔着黢黑的锅底，母亲干枯如柴的身子笼罩在一片金黄的光里。柴火涅槃为轻盈、柔软、洁白的炊烟。

我曾经认为母亲只所以烧柴火而不用天然气和电磁炉，完全是为了省钱。后来，我慢慢醒悟了，是母亲固执地认为柴火饭好吃，所以只要我们回家，吃的一定是柴火饭。

拥有了满院子柴火的母亲，烧火时豪横了很多。这种豪橫仅仅限于需要大火的时候。等到饭食将熟未熟只需灶里的余温煨着的时候，母亲急急忙忙把冒着火苗的柴火撤出来，把火炭也扒拉出来，用水浇灭，下顿接着用。一捂三分熟，蒸汽散尽之时，饭菜火候正好，母亲善于把功德圆满的最后一步交给时间。

每个黄昏，我都翘首遥望百十里外的家乡，遥望炊烟升起。快看，炊烟终于冉冉升起来，她披着夕阳的红纱，像母亲的身子一样歪斜着，但依依袅袅着，与云天相接，连离家最远的游子也能抬头看到。炊烟里分明还飘散着母亲信天游般的吆喝：“吃——饭——咧——”我久久凝望，谛听，感受着拂面而来的暖暖的烟火气。

炊烟，也是母亲向孩子们传递安好的消息树，这也许是母亲偏执地要烧柴做饭的另一个原因。

作者简介

王淑英，博野人，爱好写作，阳光正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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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王淑英

技术编辑：庞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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