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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国俊师承讲记】蛔厥​(乌梅丸方证)

 ZDW的图书馆 2024-05-13 发布于湖北

近几年,我先后问过几位中医研究生,蛔厥是什么病?有人答是吐蛔、厥逆;有人答是胆道蛔虫病。他们都没有看过江老的著述。

让我们先看一看蛔厥的出处。

《伤寒论》辨厥阴病第338条载:“伤寒脉微而厥,至七八日肤冷,其人躁,无暂安时者,此为脏厥,非蛔厥也。蛔厥者,其人当吐蛔。今病者静,而复时烦者,此为脏寒。蛔上入其膈,故烦,须臾复止。得食而呕,又烦者,蛔闻食臭出,其人常自吐蛔。蛔厥者,乌梅丸主之。又主久利。

江老说,这个蛔厥证,古今不少医家都被“蛔厥”二字印定了眼目。以为蛔厥者,顾名思义,蛔虫所致之厥逆也。如喻嘉言说:“蛔厥则时厥时烦。”程知说:“蛔厥者,手足冷而吐蛔。”近人则多以腹痛、吐蛔、厥逆作解,或与胆道蛔虫病画等号。江老曾见数例蛔厥,患者既不腹痛吐蛔,也不厥逆,却与上条所描绘的“静而复时烦,须臾复止”的特征性证候完全符合。

如患儿江某,女,1岁半,麻疹靥后阵阵心烦。初以为麻后余热,予养阴清心之剂无效,而烦躁亦频。患儿每见家人进餐(甚至闻碗筷响动声)即索食;甫入口,烦躁顿作,摔碗抛匙,不容制止。江老踌躇几天,不解其故。一日,又亲见患儿坐在床上,嬉戏自如。其母偶予桃片糕一片,刚入口便尖声呼叫,揭帽脱袜,爬下床来。江老欲观察其究竟,便示意其母勿止之。但见患儿沿地辗转、滚爬呼叫,大约1分钟才安静如常。江老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蛔厥吗!为什么会恍然大悟?乃因当时的情景激活了大脑的内存,“今病者静,而复时烦者……蛔上入其膈,故烦,须臾复止。得食而呕,又烦者,蛔闻食臭出……”于是方证对应,予乌梅丸去桂枝、附子、干姜、细辛,加使君子、鹤虱、槟榔等驱虫药。服一剂,第二天早晨,大便下如污泥,中有蛲虫无数,或死或活。从此不再得食而烦躁。

又如住院患儿王某,男,5岁,也是麻疹靥后阵阵心烦,须臾复止。烦时咬人,还自咬手指手背,双手感染化脓。西医诊断为“麻后脑病”,治疗十余天无效。江老亦断为蛔厥,方证相应,投以乌梅丸加减几剂,连日下蛔虫数十条,烦躁乃止。

江老晚年曾多次感叹,每忆蛔厥治验,未尝不遥想张仲景当年,若非亲眼目睹蛔厥的临床特征,如何能描绘得如此形象生动,精细入微!而后人重复张仲景当年的治疗实践,果然获得高效,不亦乐乎!谁说中医不能重复?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

1981年秋,我奉命协助江老撰写参加南阳会议的论文。江老口述的第一则医案就是蛔厥案。口述其治疗经过之后,江老意犹未尽,归纳了三点:

第一,要背诵原文,忠于原文。

江老说,蛔厥证出于《伤寒论》第338条,本条原为“脏厥”与蛔厥的鉴别诊断。脏厥的症征是“脉微而厥……躁无暂安时”,为阴寒内盛、阳气欲绝的险证;蛔厥的症征为“静而复时烦……须臾复止,得食而呕,又烦”,为上热中寒、寒热错杂之证,有虫患。名曰蛔厥,却未言厥逆,是因为厥逆并不是蛔厥的独特症征,亦不是必然出现,此与脏厥的通体厥逆毫无鉴别意义。

江老强调,张仲景描绘的蛔厥的独特症征,与他亲眼目睹的完全一样,说明张仲景原文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是从临床中来,都具有准确而深刻的含义。所以我们读原文时,不可顺口读过,浅尝辄止,就像俗话说的,“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而省疾识证,岂可浮光掠影,马虎草率,就如张仲景批评的,“相对斯须,便处汤药”。

江老还说,第一案的女患儿原是蛲虫为患,可见蛔厥的虫患不只蛔虫一种。若非亲眼目睹,怎能有此发现?联想到日本多数学者,不管是主流派还是非主流派,都主张结合临床研究《伤寒论》,主张把《伤寒论》与病人结合起来研究。若为研究而研究,纸上谈兵,则毫无价值。这种治学态度和方法,值得我们借鉴。

第二,要正确对待后世的新见解。

后世医家诠释蛔厥,从病因(虫患)、病机(上热中寒,寒热错杂)着眼,推测其可能出现腹痛、吐蛔、厥逆等症,是出新之处。近人用乌梅丸加减治疗胆道蛔虫病,可收安蛔驱蛔之良效,此亦源于张仲景而扩充之、发展之,引申触长之,可师可去。

不过应当明确,发展归发展,经典归经典。不晓此趣者,难免“数典忘祖”之讥。

第三,不可一见“厥”字便以为手足逆冷。

张仲景创造性地发展了《内经》的厥证学说,把厥证总结为“凡厥者,阴阳气不相顺接,便为厥。厥者,手足逆冷者是也”(《伤寒论》第337条)。江老认为,张仲景所定义的“厥者,阴阳气不相顺接”,乃是一切厥证的总病机;而“厥者,手足逆冷者是也”,是指寒厥与热厥的共同症征,而不是指一切厥证都会出现手足逆冷。例如,以气机逆乱、突然昏倒为主症的厥证,包括气、血、痰、食、暑厥等,就不是一定出现手足逆冷。

江老进一步概括出“厥”的涵义,一指突然昏倒,不省人事;二指肢体或手足逆冷。这样理解,就执住了牛耳。但还不能把诸般厥证的症征囊括无遗,而必须具体厥证具体分析,掌握其独具的症征,方能遣选针对性强的高效方药。若一见“厥”字便望文生义,而意会为必然逆冷或昏仆者,去道远矣!

江老的蛔厥案介绍完毕,我还要多说几句。乌梅丸寒热、刚柔、补泻并用,泻厥阴、和少阳、护阳明,属于整体性调节,因而适应范围广,运用机会多。古今医家治验多多,然而径用乌梅丸速愈“正宗”蛔厥的典型医案,迄今为止仅有江老的两例,因而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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