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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破产、父母离婚,13岁阔少变成迪拜打工人|深度

 为什么73 2024-05-13 发布于北京

原创 吴小宝 知音真实故事 2024-05-13 12:10
图片《乘船而去》,目前热映,豆瓣评分8.3分

4月12日,电影《乘船而去》在各大影院上映。

上映前,90后导演陈小雨写下这段话:“我的原生家庭变故太多,家族生意大起大落,四年级从富二代变成负二代,世态炎凉尽收眼底,父母也离婚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我像个拖油瓶,在父、母、亲戚间的家庭场所中被拉去推来,格格不入。至今还能听见记忆中,十一岁的自己轻声在角落中说:我没有家了。”

多年漂泊,每一次出发和回去,让陈小雨对家的理解,都更进一步,最终落到了电影里。以下是他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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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只会说:“你应该更好。”
纺织机的声音,吭哧、吭哧……一直在运作。
自从我的父母开办了纺织厂,他们就很少回家了。
改革开放初期,一部分农村人怀揣阶级跃迁的梦想,自学经商,我的父母也在其中。
他们跑遍行业,打听学习,逐渐在杭州开起一家小的纺织配件作坊,后来摸爬滚打,在镇上开办了两间纺织厂,有了自己的企业。
村子里的人,很感激我父母。因为父母的纺织厂,为大家提供了很多就业岗位,也增加了他们的收入,让更多人看到美好生活的可能性。
所以,大家对我也很呵护。每次去厂里,常常会有百来号员工围着我,叫我“小老板”,带我去各个车间玩。
我当时年纪虽然小,但对于父母的成功,以及家里有钱这件事,却能很直观的感受,毕竟有几百人在为我家工作。
只是赚钱这件事对于父母来说,没有尽头。就像人一旦攀上过顶峰,很难再向往山底。
他们从不掩饰对成功的渴望,我的母亲会直接在语言上表达,“要做人上人”,并要求我也应该如此。
她从没问过我本人,想不想。
小学一年级,我被父母安排在杭州的寄宿学校,他们觉得省城的教育更好,而我的家却远在镇上。事实上,学校和家的距离,和亲人的距离,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如噩梦般遥远。
我只有在周末,或者寒暑假才能回家,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学校。就算回来,基本上也看不见父母。
家里面通常只有我,外婆和比我大8岁的姐姐,三个人。父母则是不停地在外面跑生意,偶尔回来。
我们家,也不像一个正常的家,而是住在厂里面,其中一块是我们睡觉的地方。父母在杭州也买了房,平时空荡荡的,后来还被他们用来做更多投资和生意。
他们回家后,我们的相处和交流,也极少。
相对母亲而言,父亲会略多一点,他会和我下五子棋,教我怎么吃面不会烫到自己,教我做饭等等。不过这样的相处,也仅限于生意好、心情不错的时候。
和母亲的相处,又是另外的状态。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实际生活上的交流。
母亲每次回来,都会把她个人或者在公司里极高的要求和标准,直接延续在我和我姐的学习上。
我们也并没有让她和父亲操过心,我从小就是学霸,常常保持在年级前三。我父亲会觉得,保持这个水准就挺好。母亲不会,她认为拿了年级第三,应该继续拿第二、第一,第一还不够,还可以去市里,甚至省里比赛。
母亲从来不会跟我说“你已经很不错了”,她只会告诉我,“你应该更好。”
是应该,不是可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和母亲相处压力很大,透不过气。
但我又不得不继续努力,去讨得她的欢心和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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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雨与妈妈、姐姐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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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岁的少年没有家了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
前后,一大批工厂倒闭,无数工人面临失业。实业,如同一头被征服又重新苏醒的野兽,将无数人的梦想和家庭撕咬得支离破碎。
我们家也未能幸免。当时,我们的纺织厂主要依赖外贸订单。一夜之间,几乎所有订单全没了。
其实,崩盘的迹象早在两三年前开始显现。
大概11岁前后,我在上四年级,两间工厂的运营已是苟延残喘。起初,父母关闭了一家工厂,另一家勉强维持。不久,管理的混乱,资金的紧缺,最终难以为继。
我目睹了父母一手建立的事业一点一点瓦解。家庭氛围变得越发紧张,父母的争吵日渐频繁和激烈,他们的脸上很久没有出现过笑容了。
尽管我试图表现得足够好,成为一个懂事的孩子,努力学习,积极参与学校活动,希望通过这些行为给父母带来一些慰藉,很快我意识到,这些并不能改变什么,也起不到一点作用。
遗憾的是,这一切本不至于,全盘皆输。
这场危机暴露出父母在好景时没有妥善保留后手的短视,还有那瞻前不顾后的“赌徒”心态。他们把所有资产紧紧攥在手里,扔进一个更大的漩涡,最后什么也没留下,负债累累。
家庭的接连变故如同暴风雨后的连锁反应。外公去世,家庭破产,父母离婚并各自重组家庭,所有这一切都在我11岁那年集中爆发。
实际上,对于父母离婚,我并不感到意外。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继续一起生活只会更加痛苦。我只是希望,他们至少可以争取我,跟我商量一下。
某天,我被突然告知:“我们离婚了,你判给你爸。”
还没来得及消化,他们已经分好家了。
原本我要跟父亲和姐姐一起去阿联酋生活,那里我们还有一家可以维系生计的小店。不过父亲那边的经营出现了问题,他和我姐就先过去了。
我被迫安排,暂时跟母亲生活一段时间。
母亲已经重组家庭,又开了一家新的公司,招了几个员工,为了偿还债务,试图东山再起。
这家公司很搞笑,就开在我们杭州的家里面。
对我来说,那根本不能算作是一个家,两室一厅的空间,被改造成格子间一样的办公区,还有会客厅,次卧用来堆放外贸的一些货物,比如布类样品等。
母亲和我继父住在主卧,我完全没有自己的房间,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直接睡在会客厅的沙发上面。
每天早上8点,我必须在员工上班前整理好我的床铺,以免影响他们工作。
一旦有客人过来谈事情,我母亲就会让我下楼。她觉得一个小孩在公司里面晃来晃去,不太好。
很多时候我下楼转悠,看完地,又望天空,是一个真正无家可归的人。
我心情非常糟糕,特别没有安全感。虽然我理性地认为父母应该分开,各自重新生活,但当一个陌生男人突然出现和我一起生活的时候,作为一个小孩,很难适应。
有一年寒假,是我跟他们相处的尾声。那一年,债主直接到家楼下堵人,恐吓并威胁我们。
我母亲非常害怕,急忙带着我,在杭州单独租了一间房。她在房间里,把窗帘拉得死死的,甚至连灯也不敢打开。继父会在固定时间给我们带吃的,等我们吃完后又离开。来来去去,像探监一样。
在房间里,我不是做作业就是看电视。一边看《武林外传》,看见搞笑的片段也不敢笑出声。因为我母亲就在旁边来回踱步,痛苦地回忆。
她始终认为她非常委屈,觉得很多事情都是我父亲的错。母亲一边埋怨,一边哭诉,一遍又一遍。
有一天,是大年三十。我母亲和我继父觉得,一家人还是要一起吃个年饭。担心被债主找到,他们就近在楼下找了一家饭店,选了中午人比较少的时间,一家人吃“年中饭”。
吃饭的时候,继父说:“今天开开心心的,不去想过去的事情。”
一开始,氛围很好,可惜维持的时间极短,母亲又像鬼打墙一样,回忆、哭诉,而我则突然陷入到一种极其厌烦的情绪里面,因为这些话,我在黑暗里,听过太多太多了。
我觉得窒息、绝望,生活从此没有任何出路。踢开凳子,我离开了饭店,在街上一直走,一直走,想要逃离一切,甚至包括我的生命。
后来,母亲杭州的公司也开不下去了,她又去深圳华强北拾金。我去了阿联酋。
经历这一切,我一度对金钱这个东西,深恶痛绝。我觉得所有痛苦都是金钱造成的。父母在追求更多金钱的过程当中,蒙蔽了双眼。
我问过母亲,“离婚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争取我?”
“因为你爸分到更多家产,你跟着他可以继承一些,这里面有我一起打拼的部分。但是无论判给谁,妈妈始终是你的妈妈。”
最后那句话,我信了。但也不妨碍,很久以来,我都是父母的一个附属品,甚至在离婚这件事上也成为母亲一个很现实经济的理由。
我像一个没有家,没有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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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欠谁,我们扯平了
母爱缺失的岁月,是外婆和姐姐,一次次接住了我。
小时候,我和姐姐在外婆的呵护下长大,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村子里,简简单单的日子,却幸福和开心。
外婆从来不会像家长一样管教我们,不会强调“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她无条件地包容我们,任由我们自由成长,她甚至会陪我们通宵看《流星花园》。
外婆的存在教会了我一种生活哲学——无须执着于是非对错,平淡才是真正的快乐。
外婆常说:“不管爸爸妈妈好还是不好,有钱还是没钱,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要去惦记他们的东西,你想要什么,要靠自己去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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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影里的“外婆”,充满阳光

我相信姐姐也被外婆的精神所感染。她很早便明确了自己的梦想——当一名设计师。

可是现实的残酷以及强烈的家庭责任感,让她不得不放弃。她跟随父亲去阿联酋做生意,赚钱还债,放弃了读大学。
后来又满足世俗对女性的期待,结婚、生子。
她在传统的期待与现代女性意识中,反复来回。而这个过程中,还要负担家庭以及我的一些生活、学业费用的支出。当我想要逃离母亲和继父的时候,当我不顾一切想要辍学,想要自由的时候,也是姐姐站出来,全方位支持我。
姐姐,一直是为我兜底的人。也从一定程度上,转移了家里人对我叛逆的注意力。
我很感激姐姐,心疼姐姐。同时也在姐姐身上,读到了女性在这个社会的无奈,看到母亲那一代人想要出人头地,所面临的种种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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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里的姐弟,共同面对亲人的生死问题
这让我对母亲有了更深的理解。
母亲也是家中长女,她还有两个妹妹。同样肩负着比普通女孩更重的责任。
读书时候,她的成绩一直优秀,但这些成绩并未得到应有的尊重。母亲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家庭没有男性,就应该遭到轻视和嘲笑。
所以她从小就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想要什么。她绝不愿意成为男人或者任何人的附属。在她看来,那个年代唯一能让女性获得尊重和自主权的方式,就是成为人上人,拥有足够多的财富。
母亲好不容易拿到了结果,赚到了钱,社会对母亲的尊重仍然不及对父亲。
记得父母事业的巅峰期,常有媒体采访,大多数时候,他们聚焦于父亲,将母亲简单归纳为“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在工厂里,大家也会本能地叫她“老板娘”。
母亲表面微笑,内心深感不公,质疑所有人:“明明我和我丈夫一样,投入了同等的努力,甚至我比他付出更多。我也是老板,为什么我就是老板娘?”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发问。
后来,我遇见爱人卡卡,一起工作12年,从纪录片到电影,我们一直是肩并肩的伙伴。我发现,在卡卡身上,对女性的不公平对待依然存在。
每当别人开玩笑说卡卡是“男人背后的女人”,我会立马纠正:“我们是并肩创作的,没有谁在谁后面这件事情。”
诸如此类的不公平,让我试着去理解母亲。
同时,我也会痛心:为什么她的应对方式,是一定成功,是必须成功,为什么就不能放下?
不理解母亲的还有外婆。外婆常常劝告我的父母,过度追求会让人活得很累。
外婆说:“你们已经赚到那么多钱了,节俭一点,这辈子都用不完,为什么还要更多,要更多,就会产生更多风险。”
我父母听不进去,我母亲也觉得外婆不理解她。
只有外公一直非常坚定地支持母亲:“你想要做到的一切,你都能做到,你是我最棒的孩子。”
后来外公的去世,对母亲造成巨大的打击,仿佛她人生中最坚强的支柱崩塌了。
以前,我会想,我要不要长大后挑起这份生意传承的重担,帮助他们一起解决问题。
后来逐渐释怀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与要解的课题。
至少,我现在认为,母亲生下了我,在她人生当中一些很关键的抉择里面,她选择首先实现她自己,把母亲这个角色放在了次要。父亲也一样,他们都没有把我放在优先级,那父母自然也就不会成为我生命中的优先级。
我们因此,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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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中的阿涛说:“你现在长大了,爸爸妈妈的家,都不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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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定义:“乘船而去”
我的叛逆,和原生家庭,当然有很大关系。
家庭破碎以后,我开始沉浸文学世界,尝试写小说。内心感到郁闷时,我通过写作、网文,甚至是恋爱来寻求心情的疏解或者安慰。
我的早恋,还一度让老师很苦恼。
我把爱情视作伟大的亲情,相信这世上只有爱人是我能够自主选择的亲人。同时,在创作上,我梦想能成为一名作家。
只是,家庭的突变让我的梦想,顷刻瓦解。
2008年左右,我去了阿联酋生活。成绩好,不再成为我的优势。
我面临一种全新的困境,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语言不通。于是我遭受到很多歧视,甚至是霸凌。
为缓解孤独,我学习建网站,和阿联酋的朋友一起创建了当时最为活跃的华人论坛,与其他人分享交流。
随后,我尝试将自己的写作技能转化为视频制作,记录那些在阿联酋,在迪拜奋斗的人们的生活。
这里并不是外界传说的黄金遍地,反而被称为“失败者的天堂”。迪拜,就像是为我父亲这样的老板量身打造,是这群试图谋求东山再起之路的人,逃去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创作野心开始膨胀,越来越想尝试更多元化,或者更深刻的题材。这与之前和我一起建网站的朋友,想做娱乐属性更高的内容,背道而驰。
我们分道扬镳,我也计划辍学回国,开启新的事业与人生,也顺便逃离重组家庭。
我花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打工,攒下五千元,鼓足勇气与父母摊牌,换来的却是更激烈的争吵,关系近乎决裂。
母亲直接撂下一句狠话:“你不是我的儿子。”父亲甚至以自己的生命威胁我。
只不过当时的我并不害怕。
我非常理解他们的反对,从生意的角度,他们会认为我既没有人脉更没有资源,还不了解整个行业。这件事就是我想当然的冲动,注定失败。
另外则是,对他们这样有过身份地位的人来说,实在难以接受一个未完成学业的儿子。
但在那时,我早已无所畏惧。
我是来通知他们的,不是来讨好他们,求得认可的。
后来,在僵持不下的时间里,我继续拍摄,父亲也看到了我拍纪录片的一些成果,甚至邀请我为他的店拍摄宣传片,帮忙操持一些事情,这一切换来父亲对我态度的改观。
我的坚定与坚持,最终使父母重新考虑这件事。
2011年,我回到国内。我开始四处游学,长途旅行,拍纪录片,把看到的感动的喜欢的人和事,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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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期间,我认识了后来的妻子卡卡。我们互相扶持,几年时间里,我们完成了《走起!》《傍海村民》《浪》等好几部纪录片,也入围了一些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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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卡,我最亲密的创作伙伴,也是我的爱人

2015年,我开始萌生创作电的想法。
自己出钱,写脚本,拍摄了两部剧情短片,但几乎无人问津,钱也快花光了。我回望曾经辍学出走时勇敢的我,再对比当时一事无成的我,相当挫败。我以为不再在乎父母的认可,但仍然希望他们看到我有所成就的漩涡,也再度将我裹挟。
我开始整宿整宿地失眠。
好在姐姐一直支持我,爱人卡卡也与我相互陪伴,让我相信前方总会有路。
我回到学院重新学习,期间,我尝试以“外婆”作角色练习,开始创作剧本。最终因为一次和外婆关于生死的谈话,以及对于原生家庭的反思,写下《乘船而去》。
外婆是我的救赎,电影里的姐姐也成为核心的人物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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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船而去》的“剧本大纲”
2024年,4月12日,我的第一部电影《乘船而去》,排除万难在院线上映。
这是一部排片极少,题材小众,甚至没有投资,仅靠亲人朋友凑起来不到200万完成的电影。
当它在影厅播放时,我仍然觉得充满幸运。
我甚至惊喜于这过程中,父母留给我的,还有很多正向积极的东西。
比如,我应该是在我认识的青年导演里面,最有经营思维的。曾经讨厌金钱的我,突然觉醒了经营思维,我把这种讨厌进行换化,辅助于梦想。
虽然有可能,这部电影根本回不了本。
一开始,我会觉得,我和父母在一个层面,很相似,叛逆,想做点事情,不顾一切。
后来,我发现,比起他们我更幸运,更克制,更懂得金钱以外的精神力量。
这也是他们给我创造的条件。
我之所以可以去看电影,享受电影,想要做电影,进行文学创作,因为我从小有这样的机会去感受文学与艺术的魅力,而得到这样的条件和机会,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父母那一代人,大量牺牲了他们的时间和生活换来的。
电影上映后,我带外婆和姐姐去看。外婆的笑容从始至终都那么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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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国际电影节首映 外婆(中)和葛兆美老师(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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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里有一个关于葬礼的戏,外婆让我给她在这里拍照:“弄得好看,以后我走了也给我这样弄。”
最后,我把电影也分享给我的母亲。
我想告诉她,“如果不是这一切,也不会有这部电影。你们的儿子终于长大了。”
如我所料,她没有回应。但我已经知足。
长大后,家的定义,不过乘船而去。
- End -
 | 吴小宝 ;编辑 | 茜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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