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跑,会跳,会唱出歌来,会流出眼泪,可我就是不能比绿更自由一些,不能去向比绿所能去向的更远的地方。又抬头看天空,世界为什么这么大!我在这个世界上,明明是踩在大地上的,却又像是双脚离地,悬浮在这世界的正中。我在山顶上慢慢地走,高处总是风很大,吹得浑身空空荡荡。世界这么大……但有时又会想到一些大于世界的事情,便忍不住落泪。无论怎样坚强的人,总有脆弱的一面;无论怎样开朗的人,也有感伤的时刻。人们所呈现给这个世界的,大多时候,只是一些浅层的更容易为世俗和通行的价值标准所接受的一面,而把一些更为细腻真实却无法与人共享的情绪留给黑夜,留给孤独,留给自己,也留给艺术。许久未有读到让目光为之久留,内心为之触动,并在某个瞬间突然愣怔、陷入怅惘或沉思的文字了。所以,写字也进入停滞的状态。李娟的这段文字让我想到很多。在山顶的大风中,在空空荡荡空无所依,若有所得又若有所失的环境里,慢慢行走的人,会想些什么呢。也会想起陈子昂的那首《登幽州台歌》,“念天地之悠悠”之后,诗人又想起了什么,否则又怎会突然的“怆然而涕下”。相对无穷的宇宙,有限个体的爱恨情仇、生死悲欢有时渺小到不值一提,但对自己而言,这些又是比整个世界更为重要的存在。只是,我们所在意的人,苦苦追寻的梦,我们所认定的意义,我们所执着的坚守,又有多少实现的可能,恒久的可能。请仔细看,有个暗淡的蓝色小点。那是我们,是我们的家,是我们所在的世界。你所爱的每一个人,你认识的每一个人,你听说过的每一个人,曾经有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它上面度过他们的一生。我们的欢乐与痛苦聚集在一起,数以千计的自以为是的宗教、意识形态和经济学说,所有的猎人与强盗、英雄与懦夫、文明的缔造者与毁灭者、国王与农夫、年轻的情侣、母亲与父亲、满怀希望的孩子、发明家和探险家、德高望重的教师、腐败的政客、超级明星、最高领袖、人类历史上的每一个圣人与罪犯,都住在这里——一粒悬浮在阳光中的微尘。 (1990年2月14日,“旅行者一号“距离地球64亿公里时拍摄的地球。)因为,我们所在意的一切,执着的一切,甚至我们称之为无限广阔的世界,在浩瀚的宇宙面前不过如阳光中的一粒尘埃。这个从天文学角度做出的解释,比起《庄子》中的那个寓言更让人悚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既然整个地球都如此渺小,既然一切都毫无意义,我们该如何自处。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生命本是一个不断经历、体验的过程,我们体验虚无,也在虚无中看见希望;我们经历绝望,也在绝望中努力寻求意义,在无意义的旷野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正如芥川龙之介在《罗生门》中所写:所谓贤人,归根结蒂就是能使荆棘丛生之路也绽开玫瑰花之人。 为使人生幸福,必须热爱日常琐事。云的光影,竹的摇曳,雀群的鸣声,行人的脸孔——须从所有日常琐事中体味无上的甘露。 问题是,为使人生幸福,热爱琐事之人又必为琐事所苦。跳入庭前古池的青蛙想必打破了百年忧愁,但跃出古池的青蛙或许又带来了百年愁忧。其实,芭蕉的一生既是享乐的一生,又是受苦的一生,这在任何人眼里都显而易见。为了微妙地享乐,我们又必须微妙地受苦。 为使人生幸福,我们必须苦于日常琐事。云的光影,竹的摇曳,雀群的鸣声,行人的脸孔——必须从所有日常琐事中体悟堕入地狱的痛苦。 ——芥川龙之介《罗生门》首先你必须去爱,必须去承受、担负,必须穿越暗黑的隧道。然后,阳光才可能在隧道的尽头,在洞穿黑暗的瞬间,把你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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