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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一般来说，婴儿无知无觉，不知轻重，不知冷暖，不计后果，无所畏惧，处于无知者无畏的状态。可是婴儿又有本能的怕。怕是其自我保护机制的重要核心，基于自己不会说不会走的现实情况，婴儿需要最大程度的保护，这其中至关重要的还是通过“怕”来进行的自我保护。 所以凡是没有见过的事物，第一次接触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用小小的手指轻轻触及，看没有什么后果才会进一步去拍打试探，一直到确认没有问题了，才会放心地抓到手里来，紧紧地抓住不放。举凡纸箱子、药盒子、瓶盖子之类的东西都是她最感兴趣的，一定要摸一摸，要反复开关，一直到熟练掌握为止。在这样好奇心驱使下的不断认知过程中，危险时时存在，而害怕的情况一再发生。 婴儿从出生开始就要不断打各种各样的预防针，有法定的，有自主选择的，过几天挨一针的经历让开始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婴儿对医院的环境慢慢有了条件反射式的抵触。对穿白衣的人的怕，因为这样刻骨铭心的疼痛经历而逐渐形成。好在一般来说，这样的怕还是不在现场就可以完全避免的。 婴儿知道区分家人和陌生人之后，还会对陌生人中的男人女人有区别对待的情况。对于条线柔和的女性较为容易接受，对于线条粗犷的男性就很怕。女人抱她她很平静，男人抱的话就会骤然大哭起来。 哭是一种表达和宣泄，也是对“怕”的一种强烈模拟，声音的模拟：因为婴儿怕很突然、音量很大的声音，沉重的走路声、汽车轰鸣声、砸击硬物声、物品落地的声响都可能让她一惊，然后就会紧紧地抓住大人不放。现在自己哭起来，模拟了那些可怕的声音，就表示已经彻底陷于恐惧中了，需要被拯救！而人口空前聚集、建筑空前密集的城市生活中，噪音制造又是无孔不入、层出不穷的，为婴儿营造一个不被打扰的安静环境就成了一个说起来不大、做起来不易的事情。 婴儿满地爬着追球，一边爬一边发出啊啊的喊声，连爬带叫很快就弄得自己满头汗津津的了。这种情绪高昂的运动，一旦遇到球滚到了狭窄低矮黑暗的床下面或者是很远的地方的时候，就会戛然而止。婴儿立刻改为坐姿，犹豫一下，甚至突然哭了起来。婴儿对那些成年人一般都不以为然的“遥远”和有暗影的位置心存恐惧。婴儿对于不分明、看不清、不确定之类的环境气氛有着天然的拒斥和害怕。 使用除螨仪的时候，机器会发出电钻打孔似的剧烈声响。这种声响配上除螨仪张着大嘴的外形，让婴儿非常害怕。以至后来没有开机，只是看见了除螨仪，婴儿也会尽量躲避，甚至会对通常放着除螨仪的位置产生连带性的拒绝……声音和形状是造成恐惧的两个原因。这是人类和其他所有哺乳动物判断危险的共同元素。 此外，她还很怕凤梨。估计是因为凤梨表面不光滑，粗糙、坎坷、颜色不均匀，都是一个个三角形的凸起，看上去可疑，带着的一点点叶子还很扎手。如果可以这样解释她对凤梨的恐惧的话，那怕表面光滑的柚子的原因，一定是平生第一次接触柚子的时候是坐在婴儿椅里，柚子被她接过去以后一下滚到了她小小的身体和婴儿椅之间的缝隙中，使她动弹不得，她从而有了这种样子的东西会限制自己活动的印象。这样的怕让人觉着有点匪夷所思，会抱着她试探着凑近桌上的柚子，她就会双手回收，面有难色地把脑袋往大人怀里扎。由此可以明白这是真的害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化解的。 怕柚子还怕电扇，尤其是转动起来的电扇。电扇带来的风让她恐惧，黑色的立式电扇站在那里摇着头吹风的样子让她莫名惊慌。摇头带风的庞然大物在她的眼里一定是一种妖怪。 婴儿的恐惧很多时候是大人无法理解的，只有从婴儿的身高和视野出发，从婴儿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几乎都是第一次接触的角度上去看，才可能约略领会。 比如对一把简易的户外椅，她像对第一次见到的很多事物一样，很感兴趣。在扶着椅子站起来的过程中，椅子突然合上了，从一把椅子变成了一片躺平在地板上的帆布与金属管儿。这个过程来得很快，让不明就里的婴儿顿时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赶紧钻到了爸爸怀里。一边钻还一边回头，看那躺平的椅子是不是还有后续的其他夸张动作。于是赶紧给她反复演示户外椅的折叠和打开动作，让她明白这个东西的既有程序中就有这样躺平和重新立起来的正常过程，她也就逐渐远离了刚才的巨大恐惧。 对于婴儿来说，以上这些怕，都是真怕，是怕的自然流露，绝对不是懂事以后故意要装出怕来以要求更多的保护的那种示弱。 所以这么说一是出于对婴儿认知阶段的判断，一是有些怕随着认知能力的逐渐增强而也在慢慢消失。对于物体颜色外形和气味以及第一次接触的印象，都会因为认知（包括咀嚼能力）的进一步加强而有所改变。柚子和凤梨的香甜、酸甜、电扇带来的凉风，都是可以化解恐惧的有效途径。至于克服对遥远、狭窄、黑暗之类的元素的恐惧，就需要更多的人生经验来历练了。 从婴儿的怕中我们可以分明地看到人类原本在宇宙自然中的渺小与艰辛，所有的未来都系于相当大的偶然性。害怕其实不可耻，有所畏惧是人类应该贯穿一生的守则。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婴儿的怕其实和父母息息相关，尤其是和母亲紧密相连。婴儿怕和母亲分开的哪怕一瞬间，婴儿怕一时看不到母亲的情况出现，婴儿所有的怕，在母亲的怀抱里立刻就能得到化解。对于母亲来说，婴儿的怕，实际上是一种爱的表达。对于包括父母在内的整个成年世界来说，害怕也是婴儿的可爱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们注意到了这一点就会意识到自己早已经忘记了的自己的婴儿时期的状态，就会觉着自己至少要在人前表现得从来不害怕更不示弱的成年岁月不无乏味，就会意识到自己对于父母的爱的深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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