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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上)

 平型关杂志 2024-05-15 发布于山西



怎么办(

王国芳


天空透出微微的一抹光亮,天地间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薄纱,城市还在睡梦中。胜利小区东巷一溜平坦矮小的房子在这层薄纱里静静立着,像一群呆呆愣愣的小矮人。房顶上隐隐约约露出长长的,交错纷乱的电线。这溜房子,每间只有几个平米,除了有几处二层、三层比较突兀外,剩下的都是齐顶儿的平房。在白天,二层的玻璃上可以看到贴着钢琴、美术、英语的字样,三层的什么也没有贴,其中好几块玻璃已经有长长的裂缝,灰尘常年积聚着,把里面遮挡得严严实实。有谁会注意这些呢,大概只有那些需要办公或各类培训机构的人会仰起脖子看上几眼,也只有他们会租楼上的这些房子,楼下的房子几乎都出租给了各类做生意的人。

胜利小区的北门就像是从A市主街上突然撕开的一道口子。口子上也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从主街两边的绿化带拐进去就是一条笔直的南北贯通的大道,道两旁间隔匀称地栽满了树,树冠蓬茸,林荫密闭。这条道一直从小区穿出去与另一条主街相连,那头便是胜利小区的南门。这条道叫胜利小区东巷。

东巷只有一个十字路口,路口的东面通向小区的东门,西面进入小区腹地,又被大大小小的道分开,每一条道都畅通无阻,最后都会汇入A市的主干道。这样四通八达的便利交通让小区除居民楼外几乎遍布门面房。餐饮、服装、汽修、五金百货、门诊等等凡是能挂牌营业的几乎都能在小区里寻到一席之地。胜利小区在A市的历史地位也不容小觑,这里早以前是个军营,出入的多是豪车,现在,居民的消费能力在A市也是属于中上层的。这就吸引了从全国各地涌来的打工者,他们都想从这儿讨一杯羹,掘一桶金,实现他们美好生活的梦想。

胜利小区共有两个菜市场,其中一个在西面,门口悬挂牌子,里面四围搭建顶棚,用三合板隔成大小不等的房子出租,可容纳三四十家商户。这座菜市场其实只是小区腹地临街的一个大院。要说购物最便利的还是胜利小区东巷菜市场。

东巷菜市场就在东巷那一溜低矮平坦房子的对面。由一排溜蓝色铝合金顶棚和下面的水泥台子构成。从北口最后一家卖水果的到十字路口第一家卖水果的,依次排列二十七家商户,分别经营水果、蔬菜、肉、豆制品、调味品。只有一家经营鲜花。

胜利小区的繁华地段在东巷,东巷的繁华因为有西边的菜市场和东边的门面房。通常每天的凌晨五点多,东巷就会看到三三两两从批发市场接菜回来的商贩。他们的摩托三轮车会停在巷子的街面上,车上盖着帆布膜,露出高高的像小山一样的新鲜蔬菜。他们陆续解开捆绑的绳子,从车上搬下一筐筐西红柿、黄瓜……把土豆和萝卜扛在肩上搬回摊子里去。伴着清晨的第一缕霞光,他们吆喝着打闹着,迎来菜市场热热闹闹的一天。


但是这样的场景看不到了。

胜利小区东巷菜市场刚刚经历了一场特大火灾。

站在北口就能闻到一股强烈的烤焦气味,一排溜蓝色顶棚被熏得黑乎乎的,柱子被熏黑了,铁条被烤弯了,纸板的墙壁更是被烤开了大洞,黑漆漆的木棍横七竖八,铁货架面目狰狞,破损的冷柜,电子秤露出里面乌七八糟的线团,而在这黑乎乎的铁的、木的、水泥的残躯中躺着一些烟熏火燎的大蒜、洋葱、土豆,还有从货架上半拉塑料筐中掉出的一些黑不拉几的菜叶子。抬起头,一些紧挨菜市场的居民楼外墙也被熏得黑漆漆的,玻璃也裂了好几块。

这天的凌晨,从北到南,整个东巷一片静寂。

在这片静寂中有两个慢慢移动的人影,这两个人是张小平和她的丈夫王文章。

他们是乘着没人到废墟中翻找帐本的。菜市场对面的门面都还没开,夜色尚未退去,他们小心翼翼地躲开地面上硌脚的土豆、洋葱,踩过咔嚓作响的菜叶子,默默地走向他们自己的摊位。

他们在摊位前遇到了安徽人邦飞。

“他奶奶的!烧的逑也不剩。”邦飞没有回过脸,愤懑地骂了一句。

“他妈的,啥也没了。”

“我的帐本也在里头了,估计也烧完了。好几个饭店,银行的。”王文章也无奈地说。

“他娘的,我车也烧了,就在这前面放的。”邦飞转过脸。望了望不远处停的一辆面包车。

“你晚上没开回去?”

“没有——晚上接完菜就放这儿,烧成个逑样了!火是真大,三辆消防车才灭了……正睡的,大尤儿子打电话说着火了……到这儿,火苗正扑扑乱窜,人根本近不前。”

“我也正睡得迷迷糊糊,四川打电话说摊子着火了,他妈的,我还不信,以为开玩笑了,不是喃老婆说起来看看,还睡的……走东口那点就见烟冒得堆堆的,照得天也亮哇哇……跑到这,火刚灭,有的地方还冒着烟……”

“我说帐本还在里头,正想进去找,让消防员给拽住了。”

“唉……都完了!”他们在外面站了会,不约而同地叹口气。

王文章让妻子等在外面,他腾地一下跃过水泥台子找了根棍子从灰烬里开始翻找帐本。幸好,他找到了,他把被水打湿的帐本小心地拎起来。帐本已经被烧掉好大一块。

这时,他们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影,那人从水泥台子后面慢慢挪出一个很大很重的东西。张小平问丈夫:“那是什么?”“铁炉子。”王文章若有所思地说。“别看了,快走吧。”他推了推妻子,两人转身离开了菜市场。


胜利小区的特大火灾第二天便传遍了朋友圈。这场大火起于正月初八凌晨一点,烧了足足两个钟头,动用了三辆消防车,所幸没有人员伤亡。至于商户们的损失有大有小,但对于王文章来说,刚刚初七从老家返回进了一车菜,准备初八卖,除了一屋子菜和调味品,还有一个冷藏柜,两台电子秤,都在火灾中毁于一旦。南头三家卖水果的损失最大,因为他们过年就没休息,进的货都堆到了马路上。起火原因众说纷纭,基本都是偏向线路老化。可是到底因为什么起火,起火点在哪儿,充满了各种诡异的猜测。在这些猜测的过程中,商户们可没闲着。他们第二天就齐聚到市场上拨开灰烬挑出还未烧焦的蔬菜、水果、调味堆到马路对面。

在之后的几天里,市场拉起黄色的警戒线。商户们从灰烬中捡出的东西很少,尽可能剥剥皮,擦一擦,收拾出来便宜处理。有许多热心好奇的居民,老顾客路过总要问上几句,以示同情。

“水火无情,躲不掉啊!”

“是哩,没办法,躲不掉。”

“损失大不?”

“咋不大,俺家好几万哩。”

“那这谁赔偿了?”

“还没想那,总得给个说法吧……这么多货……都是俺的辛苦钱……”

几乎每隔几分钟就会有这样相似的对话发生。还有个电视台的女记者举着话筒兴致勃勃地跑来跑去采访,什么时间发生的,现场什么情况,当时有什么反应。

张小平低头只顾着收拾自己的菜,她耳边不断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她的旁边是安徽人大李的老婆。大李和邦飞是连襟,长得胖墩墩的。“她家每天给食堂送几千斤菜,光那也挣的不少。我们送的几个单位只够糊口,现在市场烧了,去哪儿挣钱去?”想到这儿,她的心情更阴郁了。

天气是真的好啊,阳光暖暖的。张小平从她身后的面皮店打来一盆水,她把熏黑的白萝卜用清水洗洗摆成一堆,又开始一颗颗剥洋葱的黑皮。她不想抬头,总觉得市场失火是很跌脸的一件事。她觉得承受别人的同情也是很不光彩的一件事,尽管他们出于好心,但好心有什么用呢?

令商户们失望的是,好几天过去了,没有一个市场管理者出来给他们一个说法,平时一天跑几趟的那个满脸横肉的管理人员早已不见踪影。商户们开始冷静下来商议押金、摊位费和赔偿的事。在这期间,他们的生意还得继续做。最初他们一起把摊摆在市场前面的空地上,胜利小区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过来说火灾还没有处理,不能摆。后来,王文章和老四、邦飞、东北大姐他们几个摆到北区的一条街上,没几天被居民投诉说影响交通。再后来不得不各想各法,他们不再是市场上捆绑在一起的统一小分队,而是成了各自为营的游击队员。自然他们中也有一些带着失望离开的。卖肉的胖子走了,去了别的地方继续卖肉,卖花的也走了,在自己单位门口租了间门面继续卖花,卖菜老四的小舅子回了安徽老家,卖莜面的大尤暂时在家坐着,但大部分商户还在小区里坚持着。(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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